论松本清张社会派推理小说中的人性思考——以《零的焦点》为例

○杨笛

(六盘水师范学院 中文系，贵州 六盘水 553001)

松本清张是日本现代社会派推理小说的艺术大师，日本国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他与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尔并称为世界“三大推理小说家”。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作品，从短篇到长篇，从历史题材到现代生活，作品的题材涉及社会各个角落。1951 年发表处女作《西乡钞票》步入文坛后，以善与恶、罪与罚、权与法等社会问题为题材，揭示社会与人性的阴暗面，开创了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先河。他的推理小说突破了日本“本格派”推理小说中注重破案过程的逻辑推理和“变格派”强调惊险、恐怖悬念、变态心理，而是加入“社会性”这一要素和对复杂人性的表现，运用逻辑推理探究犯罪的心理和动机，反映了战后日本社会中各色人物潜在的矛盾和苦恼，使推理小说摆脱了狭窄的趣味性，形成了具有现实意义的社会派推理小说。

一、松本清张的社会派推理小说

侦探推理小说起源于美国，发展于英国，然而大行其道却是在日本。日本的推理小说可以追溯到明治时代的作家井原西鹤，他模仿中国的公案小说写了一部《本朝樱阴比事》。二十世纪初期，横沟正史等人创办了侦探小说杂志《新青年》，一方面介绍西方的侦探小说，一方面发表本国的侦探小说，为日本侦探小说的发展开创了道路。二战期间，日本政府以维持治安稳定而禁止侦探小说的创作，直到二战结束才逐渐复苏。20 世纪50 年代，以松本清张为代表的新一代推理小说家崛起，使日本推理小说的发展进入新的阶段。

松本清张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接触到了外国推理小说，从此与推理小说结下不解之缘，1951 年发表处女作《西乡钞票》后，创作了大量作品，先后获得“直木奖”提名、“芥川奖”、“侦探作家俱乐部奖”、“菊池宽奖”等奖项，成为日本国民最喜爱的作家之一。

1979 年出版的松本清张的《点与线》是我国在改革开放后翻译出版的第一本外国推理小说，紧接着他的多部被拍成电影的作品也介绍到了中国，如《砂器》《隔墙有耳》《零的焦点》等，使松本清张一时成为中国读者最为熟悉的外国作家之一。他的作品在传统推理小说缜密的逻辑推理基础上，更加关注探究犯罪动机，探究犯罪的社会根源，在现实生活背景下展示二战后日本的社会问题和复杂的人性，同时在小说中又穿插爱情故事，使情节曲折生动、悬念迭起丛生，形成了松本清张社会派推理小说的独特风格。

松本清张认为“文学应该是揭发的文学”，“与其追求文字的雕琢，还不如写真实”。他的推理小说诸如《点与线》《零的焦点》《日本的黑雾》等等，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更着意的是对犯罪动机的挖掘，深入探讨犯罪的社会根源。他说:“我认为探讨犯罪动机和塑造人物是相辅相成的。当一个人被逼的走投无路时，此刻的心理状态就形成了犯罪的动机。但是，过去总把犯罪动机千篇一律归结为出于个人原因，比如为了流连纸醉金迷的偏安而图财害命，或出于庸俗不堪的艳事而杀死对方，庶几乎成为一种公式，没有特殊性。对此，我是不满意的。我认为，除了动机还应当加上社会性，这样，推理小说的路子就广阔了。”［1］92例如《零的焦点》，板根祯子为了查明新婚不久的丈夫鹈原失踪的真相，来到了鹈原工作的地方金泽，在丈夫同事的帮助下，逐渐发现丈夫隐藏的过去，以及与室田佐知子之间的纠葛。曾为美军伴伴女郎的室田佐知子，走过了一段痛苦而坎坷的人生道路，在逆境中，凭借自身的干练，终于出人头地，但是身为伴伴女郎的经历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鹈原的出现时刻威胁着她幸福而平静的生活，“他们很难将那样的过去坦诚相告，因此，她们只能选择让对方合法地消失”。这一出悲剧的产生，不能更多地责怪室田佐知子，正如室田经理所说“内子是房州胜浦一位船主的女儿，她无忧无虑地长大，后来考取了东京的一所女子大学。日本投降的时候，她正好在东京。造化弄人，她擅长的英语给她带来了灾难。这是一场国家的灾难，我不怪她。”［2］281-282可见，这不单单是个人的悲剧，这是时代的悲剧，是日本战败后，美军占领日本所造成的社会悲剧。松本清张在小说中写道:“虽然战争已经结束十三年了，但是日本女性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只要受到一点冲击，从那旧伤口里还会喷出肮脏的血来。”［2］278

松本清张正是本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践行着“文学是揭露的文学”，以战后日本的社会问题为创作题材，让人们透过案件的层层迷雾，看清社会的本质和人生百态。

二、《零的焦点》中的人性表现——“掩盖”

松本清张推理小说中很多犯罪动机都是隐藏掩盖自己的过去而杀人，如《点与线》中安田为掩盖贪污受贿的罪行人为制造了所谓的自杀事件，《砂器》中和贺为了掩盖家人麻风病的病史而杀人，《零的焦点》中室田佐知子为了掩盖自己曾为美军伴伴女郎的身份而杀人，《检察官的遗憾》中佐佐木为掩盖杀人罪证而不断杀人等等。从他的推理小说中可以看出他对战后日本社会出现的各种问题的认识，同时也可以看出他对人性的思考。在每一桩案件中，谁是罪犯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犯罪背后的人性和社会因素。“文学评论家中岛河太郎曾指出:(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的主题并不以揭开谜底为主题，而是转移到了人性描写这一轴心上来了。”［3］120

《零的焦点》中板根祯子经人介绍与鹈原宪一相识，很快便步入婚姻的殿堂。

但是刚度完新婚蜜月的板根祯子，送丈夫去金泽交接工作，鹈原宪一便失踪了。

查看了丈夫的旧物，发现了重重迷雾，祯子决心拨开迷雾，查明丈夫失踪的真相，踏上了寻夫之路。来到金泽，意外地发现了丈夫竟然过着双重身份的生活。在祯子的不断深入探寻真相的过程中，出现了接二连三的死亡…… 丈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丈夫究竟去了哪里?凶手是谁?这时候的祯子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随着谜团的揭开，却道出了一个女人的悲歌，一个被社会扭曲了人格的不幸女人的悲歌，一段不堪回首真相。

《零的焦点》中的室田佐知子是一位知性、高雅的美女，“她身材高挑，脸型瘦长，鼻梁挺直精巧，脸上始终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祯子望着弯腰奉客的夫人侧影，感觉自己虽然是女性，也要为她着迷了”［2］149［2］157。浸泽上流社会的贵妇多是一些安于丈夫地位、平凡又缺乏内涵的人，才华与美貌兼备的室田夫人(室田佐知子)在她们之间自然如鹤立鸡群，很快便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和尊重，室田夫人是北陆古都新的妇女代表。她原来家境富裕，受过良好的教育，日本战败之后，整个国家都遭受到惨重的打击，她的家庭也因此落败，在命运无形之手的牵引下，她流落风尘，成为美军的伴伴女郎。但她并未丧失生活的勇气，当局势少有好转，凭借自身的才能、学识和美貌，赢得了室田仪作的心，她抓住了命运之神的橄榄枝，不仅获得了稳定安逸的生活，还凭借自身的才华，成功跻身于上流社会。可是，正当她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事事顺利的时候，鹈原宪一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做过风化巡警的鹈原熟知自己不堪的过去，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又重新被回忆起来了。为了自己的名誉、地位，为了自己现在幸福美满的生活，只有让见证人消失才能掩盖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室田夫人得知罪行败露，自己选择了葬身大海，遗憾地结束了自己本可以更加幸福美满的生活。“想到室田夫人的心情，祯子对她充满了同情。虽然夫人是个为了保护自己名誉不惜杀人的凶手，但她杀人的动机合情合理，让人没办法产生憎恨。”［2］279松本清张对让战争扭曲了人性的室田佐知子充满了同情，战争让一个才华美貌的女子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谁是罪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犯罪背后的人性和社会因素。

三、人性的思考

松本清张的社会派推理小说立足于生活，重视现实性和真实性，不单纯追求破案情节，而是着重对人物性格的刻画，努力分析隐藏在犯罪背后的社会根源，研究社会环境的影响和犯罪的心迹发展，揭露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嬗变。这一创作风格的形成与他个人的经历和日本高度发展的经济有着密切的关系。

松本清张出生于日本北九州小仓市一个商贩的家庭，从小家境贫寒，13 岁被迫辍学谋生，曾当过学徒、街头小贩，做过朝日新闻社驻小仓西部总社的广告制图工。1943 年还被应征入伍到朝鲜。战后为养家糊口，不得不奔波于关西和九州批发扫帚，长期过着受人歧视的屈辱生活。任何作家创作风格的形成，都和他本人的人生经历有关，正是在社会底层遭受的苦难、屈辱，使作家深切地体会到社会不公平和黑暗。对穷困的熟稔、在逆境中对幸福生活的追求，让他形成了独特的思想见解和人性认识，最终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

其次，松本清张的推理小说可以说是日本经济高速增长的产物。20 世纪五六十年代，正是松本清张社会派推理小说创作的重要时期，日本从1955 年到1973 年被称为经济高速增长期。经济学家平田纯一认为，这一时期日本实际GDP增长率平均超过10%，但是，老百姓感觉不到生活富裕。经济的高速增长使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对物的追求改变了人们的价值观，贫富差距带来了严重的社会问题，松本清张以高度的责任感和犀利的文笔表达了他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探索人性的复杂。

松本清张的社会派推理小说不单是拨开云雾，还原真相，更多的是向读者展示社会的真相，人性扭曲挣扎的过程。他坎坷的人生经历成为他创作的源泉，遵循着“文学应是揭发的文学”创作理念，拓宽了推理小说的表现手法，为日本推理小说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1］李德纯．松本清张论——兼评日本推理小说［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学报，2001(5)．

［2］松本清张．零的焦点［M］．贾黎黎，译．南海出版社，2013．

［3］张俊红，王蕊．“挣脱”与“逃亡”的人性表现——以《兽之道》为中心［J］．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学报，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