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 璐
行走在老山塘街上,一种感觉莫名地复活了。
黄昏。夕照下,我们从虎丘寺的山门前向南步行,没走几步,穿过“第一天门”,便一路流水做伴,隔岸杨柳依依,听着脚底下石板街踩出的笃笃声,刚才一路车行的喧嚣拥堵,此时心中已了然无痕。
总有人在不停地叹息,山塘街已冷落不堪了。的确,沧桑变迁中,这曹雪芹笔下《红楼梦》中“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古苏州最热闹的所在,已不现当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的繁华景象,低矮残破的民居、石桥、古庙、雕花门楼、祠堂、牌坊,也都蒙上了厚厚的岁月的青霜,还有那些坚持与它们比邻而居,土生土长的上了年纪的老街坊,可是老了的山塘街,还是另有一番情致的。
初冬的苏城,虽寒意渐起,可太阳是偏爱这方水土的,午后融融的暖意在这夕阳西下时分依然没有散尽,老街的居民开始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一样一样地收回晒出去的床单被子,衣服鞋子,以及沿街窗台上的橘皮、日渐收干的新鲜雪里蕻,摘菜、淘米、烧晚饭,老人站在破旧的木门前,翘望收工晚归的亲人……而今对大多数的城市居民而言,这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图景,它在老街上已有多少年了?
簇拥着古肃静穆的塔影的郁郁葱葱的青山,斑驳颓圮的院墙边蓬勃英姿的枇杷树,高出屋瓦的一树金黄的银杏,积着青苔的河埠石阶边一丛烂漫的野菊,还有那家家门边上的小瓦罐里栽种的鲜绿的青蒜叶……今天的山塘老街,日子还是这么鲜活、悠远而绵长。
“一月里厢吃圆子,两月里厢放鹞子,三月清明青团子,四月蚕宝宝结茧子,五月端午包粽子,六月里厢摇扇子,七月蒲扇拍蚊子,八月中秋剥瓜子,九月敲敲梧桐子,十月剥开小橘子,十一月踢毽子,十二月搓圆子……”今年的十月小长假,看施斌演的电视小品,剧情不过尔尔,倒是对这段片尾曲情有独钟。传统的苏州人热衷过日子,这个“过”字有大讲究,不能太忙,也不能闲着,一年365天,月月有主题,天天有行动,上格子,有腔调,热热闹闹,笃笃定定。
“不慕大富贵,但有小清新”,苏州人是不求奢华的,但讲究是乐惠,有情调。据说老苏州想吃火腿了,舍不得花钱去买,还自有一套饱口福的民间秘法:抿一口老黄酒,嚼一颗花生米,同时再往嘴里塡一小块五香干,滋味如同价格不菲的火腿肉呢。而今大闸蟹算得上贵重的食材,苏州人家的餐桌上常年有一道菜,名曰“独脚蟹”,其实就是一盘发芽的蚕豆在清水中加茴香桂皮煮熟即可,味道真格不错,又香又糯,甜津津的,实在不是空担虚名。想来盘清炒蟹粉如何呢?来,教你个妙招,不要多,打两只生鸡蛋,在蛋汁里加盐、糖、醋,调匀,起油锅快速翻炒,起锅装碟,嘿!一小碟色、香、味俱佳的“蟹粉”成了!不信你试试。
生活可以简单,但不能粗糙,可以质朴,但不能浮躁,有了这份心态,这些看得见摸得着抓得住的幸福,就这样被苏州人妥妥地攥在手心里了。然而这样的日子似乎是要在眼前老街的背景下才能展开的。
岁月积淀留存下的是精魂。山街里最具人气的是五人墓,最吸引眼球的是一道道烈妇、孝妇牌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座座义庄。勤劳恪实而善良的苏州人最看重这些,细想来,护卫全城市民抛头颅洒热血的五位壮士,含辛茹苦养老抚幼的俞家姆妈,孝心震天动地的贝家媳妇,还有那些乐善好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庄主们,他们均是平民,来自民间,是几百年来苏州人心目中的大英雄,苏州人为他们世代守墓,他们一如生前,还是生活在最具烟火气的百姓当中,他们的言行依然是今天苏州人的标杆楷模。所以,千年老街是“活”的。
暮色渐合,七里山塘已走过大半,再往前,穿过一座桥洞,便是改造过的现为苏城重要景点的又一段山塘街了,是的,改造过了便大有不同,流光溢彩,人流如潮,再回头望去,刚走过的那段老街,幽深曲折,寒风中,路灯昏黄,人影稀疏。据说过不了几个月,改建工程将延伸到那里,心里真有种异样的感觉,改造后,那精气神还能在吗?
已是过了桂花的季节,不然的话,一路走来,定然会闻到桂花香的。桂花是苏州人的最爱,素雅低调,馥郁悠长,山塘老街定然少不了它。
走乏了,来一小汤盏糖水鸡头米,鲜嫩清香,齿颊留芳,嗯,是加了一勺蜜制的糖桂花的,真好,苏州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