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 沈 漓
今夜没有星光,只有黑发织成的瀑布从黑色天空飞泻而下——虽然你我都望不见它。
今夜没有星光,不知道天空有多么远、希望有多么近、一颗心和一颗心的距离有多少万光年。
今夜没有星光,没有银河,也没有岸界与舟渡。
让我们就在今夜渡过黑暗之水吧。犹如无源之流,无根之木,一切的一切,均沉浸在大黑之中,找不到前因后果。
凭着心的领航和风的指引,在人生落潮的海滩上,我拾到了你的呼吸。
那呼吸是甘甜而芬芳的,带着阳光的气味——忽然令我记起青春无雨的日子。
今夜没有星光,没有上帝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也没有鬼魅。
那座令人心惊的牌坊已经坍塌,上面也没有字。
——只有梦。
连剩下的梦也是黑色的。
黑发织成的瀑布从黑色天空飞泻而下,漫过肩头,心的堤防感受到了它的涟漪。涟漪温柔细碎,但足以致命。
轻轻含一口度给一粒种子,它开出了一朵灿烂的杏花——虽然你我都望不见它。
杏花开在心深处——那里有没有星光,你能告诉我吗?
恋爱中的远方人:
你对我的期望超过了我的所有,既使我惶恐不安,也使我更加努力让自己的梦想成真。
也许生活单调的调色板使你我都感到不满,尽管这生活的色彩在世人眼里可能也称得上是丰富和谐的了。然而世界上的许多事情既出人意料又千篇一律,人们不满、创造、求变、尝新,最终又自我陷落到不满的原点。
西西弗斯的神话其实就是人生普遍的真理,只是人们把神话看得太高了。
这就是不能和你谈论婚姻的原因。以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没能把生活的本性看透,而要去重新推动那块翻滚坠落的巨石呢。
谁也没有引诱对方,而只是引诱自己。人们想拔着自己的头发飞离这个世界。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幻觉和幻象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生命的存在,能够爱与被爱,便有了双倍的美好。
一旦美到达了顶点,便会成为一种不完美而永驻心头。
不要嗟怨东风,它吹尽一树繁花,却带不走关于爱情丝丝缕缕的记忆。
纵然是擦肩而过,即便是水月镜花,又有什么好幽怨遗憾的呢?
风和云不必相识,网上邂逅也不必相知,大家只是春日里匆匆的过客;但是春天里那只飞去飞来的小燕子,又有谁不认得,又有谁不喜欢呢?
停电的最大好处,便是让烛影摇红,一桌的黑咖啡闪耀红光。
惊鸿一瞥间,忽见邻座有一位像是异香,怕是前世有缘梦中相识的那个女子吧,衣裳也是玫红的。
疑心是旗袍,身体的玲珑曲线都呈现在丝绸的妥帖里了。可惜光线太暗,都看不真切的,只有那一双忧郁而灼人的大眼睛告诉我那一定是她了。刚问一句:那是你吗?突然烛火就灭了……
待瞳孔适应了黑夜,我已经站在了路口。
一位老太太蹒跚着走了过来,问:“看樱花的路怎么走?”
月色灿烂,恍然忆起她脸上的笑容是我前世丢失了的,那眼神也似曾相识。
我说樱花已谢,您为什么没在她盛开的时候看呢?长夜迢迢,您为什么不在春光明媚的白天去看呢?
只见老人的眸子在月光下闪动了一下,说:“我已经上了年纪,不在乎人世间的春夏秋冬了。曾经有一天,你朝我走过来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她慢慢说完,便与我擦肩而过,融入黑夜。
我茫然不知所措,想了一宿。
弄不清谁是庄子、谁是蝴蝶、谁是杜拉斯、谁是我和异香又有什么关系呢?明白为什么要在没有樱花的夜晚去观赏樱花,这才是最要紧的。
我的好友在阿根廷,在离加拿大冰山很远很远的南方。
加拿大的冰雪太沉太厚了,而我更喜欢诞生了一个叫格瓦拉的男儿的地方。那里空气炽热,爱情的烈焰燃遍大地,如同灿烂的赛波花①。
我的好友在阿根廷,那里的女人穿着赛波花一般鲜艳的裙子,跳着奔放不羁的阿根廷探戈。那里的烤肉味道鲜美,滴着浓浓的汁液。在大隐隐于市的街楼里,有通往文学曲径的博尔赫斯文字。它们的魅力和况味无法用言语说清。
我的好友在阿根廷,我一直没有见过她。我们在网上一起听南美的音乐,一起欣赏赛波花,一起跳着探戈,一起说着“悄悄话”。虽然我并不会跳舞、不懂西班牙语、坚持使用难懂的中文,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的好友在阿根廷,我想驾着海船去看她,尽管我知道蔚蓝的天空更自由,尽管我知道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超过所有的大海和陆地。
我选择了在水上漂泊的浪漫。当死亡之浪漫过船舷的那一刻,我会想起她温柔的面庞和坚毅的精神。
我将驾驶七桅帆船,选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从加拿大西海岸纵向南下,漂过美利坚、墨西哥和危地马拉等等众多的海域;向南,再向南,绕过长剑一般锋利的智利,最后在火地岛登陆——因为我喜欢那个含有热烈温度的名字。
我的好友在情欲燃烧的阿根廷期待着我,而我的爱就像星夜航行时满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写在了寂静的夜空。
我的好友在阿根廷,她与其他的阿根廷女人大相径庭,是个火山地带的冰雪美人。
她的存在使阿根廷不再是过去的阿根廷了——她的寒意是夏日的冰雹,她的冰冷使阳光下堆起了积雪,她的恬淡从容使四周流动着凉意。
我背着行囊,带上花环和我的诗歌,弃船步行,踏着滚烫滚烫的土地,一路北上,北上,一直走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寻找她。
在恍然如梦的瞬间,忽然觉得究竟是喜欢阿根廷女人还是喜欢阿根廷都已经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桀骜不驯的心已飞抵那里。
我正要抬手敲门,突然发现一位陌生人站在窗口,于是我转身离去,去探寻那位智慧长者博尔赫斯的足迹。
我和好友之间,既没有期待中的微笑和拥抱,也没有一句问候,甚至无需打一声招呼,也不必彼此看上一眼。远行万里去见她,消失的背影就是最好的见面礼。
我无心去学那个雪霁孤舟、竟夜访友又不见友的古人;而是怕我的热情会融化她的冰冷,使这个越来越呆板划一的世界少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浪漫风景。
我的好友在阿根廷,在离加拿大冰山很远很远的南方。那里空气炽热,爱情的烈焰燃遍大地,如同灿烂的赛波花。
注①:阿根廷国花为灿若红霞的赛波花。赛波树属木本豆荚科植物,主要分布在中南美地区。在殖民统治时期,当地的印第安人不断奋起反抗。传说在一次战斗中,一位印第安酋长阵亡,他的女儿阿娜伊挺身而出指挥战斗,最后被俘并被绑在一棵赛波树上活活烧死。就在那一刻,花期未到的赛波树上突然盛开了如血似火的红花。1942年阿根廷通过了一项法令,正式确定赛波花为阿根廷的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