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磊
(山西省临汾市山西师范大学 山西 临汾 041000)
裴頠(267—300),字逸民,河东闻喜(今山西闻喜县)人,是西晋名士,出身于著名的河东裴氏家族,其父亲裴秀是著名的地图学家,以《禹贡地域图》闻名于世。裴頠著有《崇有论》和《辩才论》,仅有《崇有论》流传至今。晋武帝司马炎太康二年任太子中庶子,后迁散骑常侍,晋惠帝司马衷既位后,转国子祭酒,兼任右军将军。裴頠自幼聪颖,通博多闻,《晋书·列传第五》中说他“弘雅有远识,博学稽古,自少知名”。裴頠个性耿直,不畏权贵,他虽与贾皇后为表亲,但鉴于贾皇后偏宠外戚,专横恣肆,曾与司空张华、侍中贾模计议废贾后另立谢淑妃为后,在“贵无论”大行其道,举世上下无人敢言的情况下,裴頠看到“贵无”风气所导致的不尊儒术与礼法,引起时俗放荡,于是不惧王衍之辈的盛名,敢于打破学术权威,提出截然不同的“崇有论”,表现出强烈的革命创新精神和社会责任感。
《崇有论》全文一千六百余字,文章逻辑清晰,思辨性极强,集中反映了裴頠的哲学主张,是一篇针对“贵无论”的思想宣言,在“贵无”之风盛行,学者争风相附的西晋末年,《崇有论》一经发表,立刻在思想界引起轩然大波,有助于魏晋玄学的革新,在思想史上有不容忽视的地位。
裴頠在《崇有论》中集中篇幅论述了“贵无论”的弊端和危害。首先,从“贵无论”产生的社会根源来讲,“贵无”本来是为了应对“淫抗陵肆”造成的社会危害,却适得其反,即“以厚生而失生”,若“贵无”而“贱有”,必将造成“贱有则必外形,外形则必遗制,遗制则必忽防,忽防则必忘礼。礼制弗存,则无以为政矣。”的后果。其次,从当时社会的情形来看,裴頠指出当时“上及造化,下被万事,莫不贵无,所存佥同。”,具体而言,由于举世“盛称空无之美”,造成“众听眩焉,溺其成说”,即使有人稍有异议,也“辞不获济,屈于所狎”,最终造成时人“薄综世之务,贱功烈之用,高浮游之业,埤经实之贤。”,以至于“于是文者衍其辞,讷者赞其旨,染其众也。是以立言藉于虚无,谓之玄妙;处官不亲所司,谓之雅远;奉身散其廉操,谓之旷达。故砥砺之风,弥以陵迟。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礼,而忽容止之表,渎弃长幼之序,混漫贵贱之级。其甚者至于裸裎,言笑忘宜,以不惜为弘,士行又亏矣。”。最后,裴頠将“无”置于“有”的哲学体系中,指出“自生而必体有,则有遗而生亏矣。”,所谓虚无,不过是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有”遗失的产物,所以裴頠在总论“有”和“无”的关系时说“夫至无者无以能生,故始生者自生也。”。
批判并否定了王弼、何晏的“无”,那何为“有”呢?《崇有论》一文开篇名义地指出“夫总混群本,宗极之道也。”,可见裴頠将“总混群本”视作最高的道,总即总括,混即混同,总括并混同万物的根本就是裴頠所奉行的最高之“道”。接着裴頠对“总混群本”进行了详细的解释,首先,这里的“总混”并非杂乱无章地排列,而是“方以族异,庶类之品也”,即根据“族异”将万物分类。其次,裴頠进一步阐释了“类”的观点,“形象著分,有生之体也;化感错综,理迹之原也。”,可见裴頠主张的“类”并非抽象的“类”,虽然万物可以根据“族异”分类,但是由于万物载体的不同以及万物“化感错综”,每个事物都有其特殊性,所以裴頠否定了“贵无论”虚无抽象的“类”,从而将“崇有”之“有”具体到个体事物上。最后,通过阐释“有”、“资”、“宜”、“情”之间的关系,裴頠将万物之“有”同人之“情”成功地联系起来,即“有之所须,所谓资也;资有攸合,所谓宜也;择乎厥宜,所谓情也”,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就能够做到“宝生存宜,其情一也”。
裴頠引用老子的观点,对其批判吸收,引申发挥,力图证明“崇有论”的合理性。一方面,裴頠认为老子“以无为辞,而旨在全有”,从源头上解决了“有”和“无”谁为第一位的问题;另一方面,裴頠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指出“观老子之书虽博有所经,而云‘有生于无’,以虚为主,偏立一家之辞,岂有以而然哉!”,直截了当地指出—既然“无”的目的在于“全有”,那么“有生于无”的观点就显得偏激和虚无,便“岂有以而然哉”了。
既然否定了“贵无论”,那如何做到“崇有”呢?裴頠在《崇有论》中说“惟夫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躬其力任,劳而后飨。”,就是说只有在尊重客观规律“天道”的基础上,充分发挥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才能真正的做到“崇有”,这种务实向上的生活态度与略显消极遁世的魏晋风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此基础上,裴頠又进一步指出“志无盈求,事无过用,乃可济乎”,如果不加节制,放任自己,就会“淫抗陵肆,则危害萌矣”,就是要告诫世人凡事都应该有节制,过则不及,速则不达。值得一提的是,裴頠在看到举世上下“莫不贵无”的风气后,不仅能针砭时弊,痛陈时风的不足,更为可贵的是,他在批判“有”的对立面“无”的同时,能够避免自己走向另一个极端,这充分显示了一个学者冷静理智的思维与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第一,明确提出以“有”为本体的宇宙本体论。相较与何晏、王弼“以无为本”的本体论,裴頠在《崇有论》开篇就指出了“夫总混群本,宗极之道也”,在此基础上通过对“类”这一概念的探析,指出“崇有”之“有”,并非抽象的,而是具体的,特殊的“有”。通过对“资”这一概念的探讨,更进一步地指出不同的“有”之间并非孤立无关,而是相互依存的。除此之外,裴頠在肯定“有”的同时并未逃避“无”的存在,他所说的“自生而必体有,则有遗而生亏矣”,正是将“无”视作“有”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总之,裴頠在思想领域率先打破“贵无”的坚冰,不仅是我国思想史上一种难能可贵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而且能在此基础上指出“有”与“有”之间的联系以及“有”与“无”之间的相对关系,更体现了裴頠无意识的辩证思维。
第二,将哲学上的“崇有”思想成功运用到政治领域,哲学上的“崇有”与社会政治中的务实相结合,“自然”与“明教”相结合是裴頠“崇有论”的另一特色。裴頠之所以提出“崇有论”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看到在“贵无”思想的影响下,出现了一批诸如“四友”、“八达”之类的沽名钓誉之辈,他们以“虚无”为幌,放纵所为,致使世风日下,政治失控,所以裴頠在论证“崇有论”合理性的同时,特别注重思想中的“有”与社会政治生活中的“有”相结合,试图借此挽回日益浮躁的社会风尚,并劝解人们“居以仁顺,守以恭俭,率以忠信,行以敬让。”,以期恢复儒学统治下的社会政治建构。
第三,裴頠的“崇有论”为日渐失控的政治生活提供了一种理想模式,更融入了他对个人修养与人生价值的深刻思考。裴頠肯定了“有”本体地位,并告诉人们要尊重“天道”以“崇有”,但犹如王衍之徒只得“贵无”精神之皮毛一样,任何事物都是过则不及,所以裴頠用不小的篇幅论述了“度”、“节制”的重要性,如“志无盈求,事无过用,乃可济乎”,“夫盈欲可损而未可绝有也,过用可节而未可谓无贵也”,“人之既生,以保生为全,全之所阶,以顺感为务”等,就是要告诫人们在欲望面前要“宝生存宜”,节制收敛。
总之,裴頠否定了自“正始玄学”以来形成的“贵无”之风,适时地提出了“崇有”之论,在西晋末年日益浮躁的思想界打开了一个豁口,是思想转型期具有革命精神的玄学家。值得一提的是,一方面,裴頠的“崇有论”是由于救时而产生的,为了适应政治统治的需要,其主张最终的落脚点虽是儒家中关于礼法和教化的内容,但却未能展开论述,另一方面,纵观《崇有论》全篇,他仍然采用魏晋玄学家们通用的“辩名析理”的论证方法。所以应该将裴頠的“崇有论”视作玄学内部的演进,将“贵无”与“崇有”视作玄学内部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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