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作品语言特点分析

2015-08-15 00:55王天虹
长江丛刊 2015年34期
关键词:刘震云小说语言

王天虹

刘震云是我国当代非常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20世纪80年代发表小说《塔铺》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相继有《单位》《官场》《一地鸡毛》等一系列的“新写实主义”小说问世,并产生了极大反响,得到了读者的喜爱,也得到了评论界的肯定。从80年代后期开始,围绕“乡土”背景,又相继创作成功了诸如《温故一九四二》《故乡天下黄花》《故乡面和花朵》《故乡相处流传》等知名小说。特别是他的小说《故乡面和花朵》一经发表,就引发评论界争议,他的小说实验再一次引爆了评论界,成了文学评论界和小说界关注和评论的热点。同时,这位作家没有把自己关闭在文学这个相对狭隘的小圈子里,而是把目光又投向了世俗化的当代社会,面对市场经济加速发展的当代市场,创作出了影响更为更为广泛的以《手机》《我叫刘跃进》等为代表的小说,这些小说又相继被改变成电影,成就了中国电影的一个个票房奇迹。

创作除了取材贴近现实生活,主题能够切中时弊,把思想的触角伸向社会的各个层面,进行广泛而深刻的审视和发掘,小说的语言风格也是成就其作品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刘震云的小说在语言的选择和使用上注重朴质自然,不喜欢堆砌华丽的辞藻,尤其喜欢运用生活化的语言表现真实自然的生活,力求以自然的语言表现现实生活的幽默,并在幽默的背后置入作者辛辣的讽刺。刘震云的语言简洁明快,口语平实、灵活、多变,在生动的语境中造就了诸多的趣词妙语,运用巧妙的修辞让作品增色。

一、朴实明快的表现风格

所谓朴实,就是从遣词造句的角度来看,与用词华丽相对而言,是一种非常自然的语言,给人以明显的自然天成,每一句话都是清水芙蓉,毫无矫造之嫌,彰显出质朴自然之美。明快则是从语音的表达效果来看,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讲就明,一听就懂。无论展现城市生活还是乡野生活,不管是地位卑微的“小人物”抑或地位身份高贵的所谓“官人”“头人们”,作者都是力求运用最为简洁的语言来表现他们,借助白描的手法,再现生活,反映社会,客观、真实,没有激烈和狂热,更多的是冷静与沉稳,最大限度地隐去作者的声音,让读者自己去感知人物,体味语言,感悟生活,想方设法避免因作者的情绪去影响读者的感受和判断。这种做法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让读者从中找到自己的定位,看到自己的影子,缩短或者拉紧彼此的距离,更好地去接受作品,感知人物,体味生活,感悟社会人生。具体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1、词语平实,口语化突出

《语言风格学》一书中这样表述朴实:“朴实的语言风格在词语的选用上力求平实、自然、生动,不饰雕饰,不尚词彩。”朴实明快并不是毫无艺术水平的简单表述,给人索然无味之感,相反,刘震云则是在平中现巧,在淡中着味。刘震云在语言运用上不是依靠故弄玄虚的铺排文采,堆砌辞藻,而是在简洁自然的语言中蕴含丰富的信息,用普通的词汇表现高度凝练的主题。站在更高的思想高度,深入更深的生活深度,去感知社会生活,关注生命灵魂,用更长的时间去关注人类的内心,选用最为简洁明了的语句来表现给读者,这正是作者深刻的思想、横溢的才华、丰富的际遇以及睿智的心灵的综合表现。例如《温故一九四二》中的一段情节:

我的故乡发生了严重的灾荒,出现了母亲煮食自己婴儿的悲惨现象,两名外国记者来到省城采访我们的政府官员,受到了热情接待,给他们提供的饭菜是栗子炖牛肉、胡椒辣子鸡和蒸炖鱼,有豆腐、油炸春卷、莲子羹,热馒头、沾满白糖的馅饼,还有两道汤。……外国记者感到这是“最好的筵席”,可是,面对这样的灾荒惨景,不忍心吃下去,而我们的政府官员却是一点都不扭扭捏捏。

作者在叙述这一部分情节时,用语极为普通,很像说白话,拉家常,始终围着“吃”的问题叙述:现在的“我”吃的是“一盘黄豆芽和猪蹄”;而灾荒严重的一九四二年,“母亲煮食婴儿”, “我”故乡的省政府官员在用六菜两汤三主食招待客人。“我”骄傲地把这种壮行的简单饭菜界定为灾荒的一九四二年的“客观”“美味佳肴”,但是,“我”故乡的省委官员却在连外国人都不忍心吃下去的“最好的筵席”面前毫无扭捏之感。普通的故事,最为自然的生活语言,表达的最为直白,做了最为真实的生活记录。四个形象——“‘我’、外国记者、母亲、省政府官员”跃然纸上,没有作者强加的个人情绪,直接让读者去感知当时的情境,去感知其中的况味,没有充满感情和道理的评判言辞,没有过多的关怀同情,但是要比声嘶力竭地斥责、满含热泪的同情更能震撼读者的心灵。

2、直言不讳,注重言明意显

刘震云在句式选用上力求简洁,看门见山,开篇一般都是简单句,奠定全文的基调,用语简洁,表意明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之嫌。

①杨百顺他爹是个卖豆腐的。(《一句顶一万句》)

②申村的第一任村长,是我姥爷的爹。(《头人》)

①杨百顺这个人物要有“出延津记”的经历,主要是因为他不喜欢卖豆腐这个看似非常常见的事情,如果百顺的父亲不是卖豆腐的,而是个罗长礼,他是不可能远离延津,也就没有了以后的故事了。作者没有先从这个小说的主人公说起,选择了他的父亲这个角色身份表述,突出“杨百顺他爹是个卖豆腐的”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那么,对于杨百顺来讲就只有与命运抗争了。这句话一开始就给全文定下了沉郁的基调,并且追本溯源,从源头上去探寻人孤独之因。

②我姥爷的爹创建了申村,由此开始我姥爷家世袭村长的历史。整个故事都是在村子中发生、结束的,围绕的中心问题就是“当村长”。觊觎村长一职的不仅仅是我姥爷一家,为了能够当上村长,几代人就这样明争暗斗,不惜拿命争抢,无休无止的恩怨就这样围绕着村长一事下来,延续下去。权力扭曲了人性,制度异化了人,这是作品的主旨所在,也是作者的思想表现。

二、结合语境造就趣词妙语

运用色彩奇特、凸显幽默风趣或者变异组合的词语,通过超超常的逻辑思维,在独特的语境中生成趣词妙语,凸显幽默风格。这是刘震云小说语言的又一特色,彰显的是作者深厚的语言和文化功底,深刻的思想精神。

小说《手机》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严守一带着自己的女友沈雪来老家,费墨也同行。中途严守一接到了第三者伍月的电话,严守一为了掩饰尴尬,故意假装信号较差,把嗓门提得老高,“喂”了半天,费墨坐在严的旁边,伍月在电话中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严守一却装腔作势,通话结束,费墨说:“伍月的话我可是听得非常清楚,你居然还能说出信号差!”于是,严守一就有了一句非常经典的对白。严守一先看看沈雪的表情,然后点着费墨道:“费老,做人可是要厚道呀!”

每一个人都知道,常规意义上的 “厚道”是严守一应该用情专一,或者直面沈雪;而此时严守一所要的却是费墨替自己隐瞒,欺骗沈雪!这样的语境,“厚道”却成了说假话,骗实在人,和词语的本身意义南辕北辙,感性色彩也从原来的褒义变得较为暧昧,很有味道。这就是语言的魅力,也是刘震云幽默,以至于电影《手机》上映后,很快成了国人的一句新的流行语,意味深长,可以正听,也可以反面理解,刘震云的语言,刘震云的幽默,刘震云的智慧。

《温故一九四二》中,花爪舅舅当过24年支书,却没有盖好一间像样的房子,被村里人嘲笑不断,其内心也是非常的“拧巴”。“我”和这位“花爪舅舅”有了一番关于当年国军抓壮丁的问题:

(我)“被抓壮丁后你去干什么了?”

(花爪舅舅)“当时就上了中条山,派到前线……我害怕呀,当晚我就开溜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后悔。”

(我)“是呀,大敌当前……该后悔。”

“我不是后悔这个。”

“那你后悔什么?”

“当初不开溜,后来跑到台湾,现在也成台胞了……”

上前线赴国难本应大义凛然,勇往直前,国难当头,众多同胞前赴后继,血洒疆场,临阵开溜后悔不已应是常情常理,而这位花爪舅舅后悔竟是最终没有成为台胞,同时,这位当过24年支书的最终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经常被村里人嘲笑讽刺,这样的语境中,生成了趣词妙语,让读者在可笑的同时,对这位“花爪舅舅”的内心及其性格有深刻的思考感悟。这正是刘震云的语言风格,也只有他能够造就出这样的风格特点。

三、善用语音构成奇趣

语言的有声外壳是语音,语音的风格也是构成语言风格的重要方面,汉语发音中元音主导,合辙押韵,响亮悦耳;平仄声调明显,产生抑扬顿挫的音乐之美;同时,中国的词汇构成双音节词占据绝对优势,单音节、多音节词自由灵活结合,产生匀称、和谐的韵律。文学创作和平时的语音交流过程中,善于使用恰当的语音风格手段,能够让文章或者表达生动活泼。刘震云在小说创作中擅长语音的谐拟,通过谐音修辞和拟音修辞达到非常好的表现效果,尤其注重拟声词和语气词的使用。

1、拟声词的使用

刘的小说中大量使用拟声词,比如

①伍月弯下腰“咯咯”笑了,突然将脸贴近严守一的鼻子:“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爱?”(此情此景,这种拟声词的使用就不仅仅是简单的声音模拟了,而是充满着诱惑。)

②严白孩接着扯着脖子在那学猪被阉割的声音:“吱——吱——”(《口信》)

今天,很多人没有机会再听猪被阉割的声音了,笔者小时候亲历过阉割猪的场面,这个拟声词不仅模拟地像,而且很好地反映了的猪的感受,非常的悲惨。但是,严白孩为何对这样的声音如此地情有独钟。这么一个简单的临时模拟声音的词语,想象当时的严白孩,让很多读者忍俊不禁。

③门上蒙着烧纸,院子里有两个木匠在“噼里啪啦”做棺材。(《故乡天下黄花》)

小说设置了一个做棺材的情节,这个场面对于死者来说男士无比的悲痛,从此阴阳两隔,家人痛不欲生;而对于外人又有利可图的木匠来说,不但声音习以为常,而且能够表现出木匠的技术是如此的娴熟;对于一般读者而言可能这只是剧情发展的一个例行过程,不同经历的人、不同心境的读者读到这里会有不同的感触。简单的一个拟声词,却能够表现出多个层次,让读者读出各种味道。

2、语气词的使用

语气词是汉语的一大特色,也是书面表达的重要材料,更是表情达意的关键。说话人言已尽而意未绝,听话人不但要听话,还要听音。刘震云的高妙之处就在于能够在几个简单的词语中间穿插三四个语气词,就能成就一段经典故事:

① 大段低着头,语气也是有些支吾:

“……吧……对 …… 啊 …… 行 ………奥……啊……嗨…听见了。”

……

胡用手止住大段:

“我能翻译。”接着就学着那女两种语调:

“你开会吧?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你听。行。我想你了。奥。你想我了吗?啊。昨天你真坏。嗨。你亲我一下。不敢吧?那我亲你一下。听见了吗?”这时大家开始起哄:

“听见了!”

这些语气词的使用不仅模拟了当时的情境,更为重要的是把一个热恋中的女子刻画得惟妙惟肖,那样的娇羞,心理是那样的甜美,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四、自然巧妙的运用修辞格

修辞是语言表达或者语意表现的重要手段,也是非常重要的风格手段,合理地使用修辞格能让文章大为增色,尤其是巧妙自然的运用修辞格,更见一个作家的功底,刘震云的小说作品中就有很多的凸显幽默色彩的修辞格。

1、比喻

(1)露舅原来是草鸡一个,不是大鹰般的英雄。(《故乡相处流传》。

(2)她嘴像刮风似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一句顶一万句》)

从一个青少年的心理去感知舅舅的变化,由一个“大鹰般的英雄”变成了个“草鸡”,少年的失落情绪表现得非常之到位。“嘴像刮大风”很好地塑造了一个不靠谱的婆娘形象。

2、仿词

“半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边盖着一堆鸡毛,下边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

度日如年是很多人用来形容生活的艰难,如果要是过上了舒服日子应该是怎样的感受呢?度年如日,这样的相对论,真是有创意,模仿“度日如年”创意出“度年如日”。

3、反语

刘震云的小说在文风上继承了我国现代文学巨匠鲁迅的遗风,语言简洁犀利,寥寥数笔就能鞭辟入里,切中时弊,语言辛辣犀利。反语的应用是其突出的标志。

“外八字脚、内八字脚、罗圈腿、平底脚、鸡眼、脚气、类风湿,都得到了矫正和医疗。”

这是刘震云在小说《故乡相处流传》中的一段话,参加新军操练的不过是一群当地农民,老老少少,参差不齐,经过多年的战乱抽丁,常见的繁重劳动,落下了很多的疾病,作者在这里一下子罗列出这么多的毛病、疾病显然是有些夸张,都得到了矫正和医疗明显是夸大其词,只不过是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些百姓的兴奋之情。

总之,刘震云对语言的敏感和准确把握,对人物命运的思索与探究,对生活与生活的感悟与深思,都使他的作品具有明显的刘氏风格,也使他的小说具有深深的探究意味和强烈的使命感,给我们留下了无限的思索和无尽的话题。

[1]刘震云.我叫刘跃进[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2]刘震云.手机[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7.

[3]车晓勤.历史的“拧巴”——后现代小说的必然[J].江淮论坛,2005(01).

[4]卢焱.后现代语境下作家的社会责任——刘震云批判角度的嬗变[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06).

[5]陶敏.刘震云小说的言语修辞透视[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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