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我总会想起那年圣诞夜,我们四个人,思嘉和她当时的男友X,我和我的男友,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游荡,好像四尾随波逐流的鱼。那时候,我们的自我都挺不可告人的,握着年轻漂亮的资本,总觉得应该换取些什么,最好又贵重长久又光彩夺目。思嘉背着X跟我抱怨:“我总不能连鲍鱼都没有吃过!”在外形上,X和思嘉很登对,当时思嘉在一个公司实习,和她的老板关系不清不楚,这个故事放在现在,就像厕所读物样狗血又庸俗,不同的是,思嘉长相清秀,她家有钱到鲍鱼可以当早餐嚼,她想要的只是和鲍鱼相应的场合。那么,她的和那些场合相应的装备就能有的放矢了——她修长的身材就可以穿无肩带礼服,她的高跟鞋就可以熠熠生辉,她的口红、眼影就会像印章一样深深地盖进嘉宾们的心里,这和她自己在家一天换很多身衣裳,害保姆收拾到恨她,当然不一样。
想来“天生丽质”是一种能量,急需找个出口发泄出去,所以“难自弃”的思嘉没办法安于一个只有外形和自己登对的男友,不甘心做一份规规矩矩的工作。思嘉家里后来给她找的工作——机关、国企、学校、电台,每个地方都有让她干不下去的理由,不是上司太工作狂、男同事都不好玩,就是桌子对面的女人太难看……生活也让她不如意,比如带她吃鲍鱼的老板过于频繁地回家看老婆,而她的男友过于频繁地来看她,这些都令她烦恼。
当年年底思嘉就出国了,有时半夜,我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我想死麻辣鱼了,利物浦倒是青山绿树花花草草的,可这些又不能吃……我在这儿,怎么说呢?好像鱼不停地被剥鳞的那种感觉,还是一片片地剥!”我们都走到“2”字头结尾那年,她回乡省亲,带回她那来自利物浦的未婚夫,她表现得志得意满,一起吃麻辣鱼时,她一不小心说了实话:“他是农村的,不习惯吃鱼呀虾呀什么的……”她结婚、生子,又过了几年,她一个人带着漂亮的混血儿回来。谈到离婚时她一笔带过,着重渲染的是,离婚后有很多人追求她。两年后,她微信朋友圈里有了张亲密合影,她再次回来,带着合影上的现任男友和儿子。“一团混乱。”电话里她的语气遮不住疲惫,“这回没时间见了,我男友和我儿子,我父母和我男友,我和我男友,太多矛盾……”思嘉现在着急的是,希望现任男友尽快和她结婚、分担家用,买房子、生孩子,帮她的父母移民……电话快挂的时候,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对了,你还记得X吗?”
过于年轻的时候,我们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感情。感情丰沛地涌出,以至于我们觉得如果任它汩汩流淌,是件不体面的事儿,于是千方百计地掩盖它,直到有一天,终于发现,我们把它藏得找不到了。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