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公子和李娃的传奇生活(节选)

2015-08-11 00:25宋小云
延河 2015年8期
关键词:公子将军

宋小云,80后编辑、学者、作家。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学历。先后从事过宣传干事、秘书、编辑等行业。2006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有小说、诗歌、随笔发表于各类期刊,著有中篇小说《天堂》,散文随笔集《破碎的偶像》等。现供职于《延河》杂志社,为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陕西网络文学会委员,从事写作、编辑等工作。

第十五章

1

切.格瓦拉曾说,我怎能在别人的苦难面前转头而去。我上初中时读到这句话,心情一阵激动,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的救世主,见了那大街上衣不裹体的乞丐,便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衣服全部脱光,以极快的速度扔给乞丐,然后光着屁股高呼:“我是红领巾”,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后来,我毕业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活干,尤其在东莞应聘男侍者失败之后,便对人生产生了一些灰暗的想法,突然觉得切.格瓦拉的那句话异常可笑,觉得那本该是上帝说的一句话。我周围更真实的情况是:更多的人在自己的苦难面前都会转头而去,何来闲暇顾及别人的苦难?别人欺骗自己,自己也欺骗自己。每天,我从雾霾沉沉的建国门进来,瞧一眼那灰霾笼罩的天空,便会觉得,我好像在别的什么地方生活,我的灵魂不在这里,人所看见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我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其实都想忘记自己的苦难,从那种庸俗而又残酷的现实情境中超脱出来。这种感觉从未在我身上如此刻骨铭心地发生过,——正如加缪所说:我的灵魂与我之间距离如此遥远,而我的存在却如此真实。

我每天走进单位的时候,我都想着彻彻底底地忘记自己,安心地做一条居住在粪坑边上的蛆虫。如果我渴望发生点儿有趣的事情,我只能在自己的想象里寻找,然后将它们抛诸于那发黄的纸张。可是那批从德国进口的电子鸟,每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如同头顶上挂着响不完的鞭炮。有时候,我会愤怒不已,将那写满荥阳公子故事的纸张撕成碎片,平静之后,又将那些纸屑片片粘连,只是那纸片如同碎了的梦想,怎么也粘连不全。有一天,我心情极度郁闷,便和焦青柳坐在护城河边倾圮的围栏上,望着西安城雾霾沉沉的天空,心里琢磨自己已经度过的30年短暂而又庸俗的人生,觉得一片昏暗、毫无亮色。我知道,在这个时辰,一定有孩子会走在大街上莫名地哭喊,一定会有。

焦青柳说,有一次开会,她在那些如同面瘫般的表情中,一眼就瞅见了一张黯然神伤的脸。她还说,在这个如同沙漠一般的单位里只有我最在乎生活,可是表面上却又最不在乎。我说,我不想每天活在绝望里,至少不是绝望的感觉里,所以,我一直只在乎乐子,娱乐至死是我们这种人唯一可以选择的活法。我说,我打算找个地方开个party吧,每次我极度抑郁的时候,就想找乐子,然后疯掉。焦青柳说,也对,这城市里的年轻人都寂寞,闹一闹也许心情就好了呢。我说,把单位的小鲁叫上,那哥们有钱,可以买啤酒;再把门房老张也叫上,那老哥也是个乐子。再说那个人一辈子也挺无聊的,乐一乐也好。小焦说,老张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呢?我说,老张那人就好口吃,你只要说是有好吃的,他才懒得多问。

2

大约到晚上九点钟左右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便打的向西安城北区的郊外出发。约莫行驶了半个钟头左右,便来到了一处空旷地,地上到处都是农民工的窝棚,中间空出一块广场,被氖气灯照得如同白昼。妹子们穿着超短裙,臀部高翘,在广场的人群中间蹦来蹦去。小鲁看着那几个女孩子,口水直流,我说,这里谁也不认识谁,大家都凭直觉交往,大胆地去搭讪吧,说不等有女孩子喜欢你呢?

老张说,宋小样,你不是说这里有免费的烤鸭吃么?怎么是这么个地方?我要回单位。小焦笑着说,老张啊,这里当然有免费的烤鸭啦,待一会儿小鲁交了份子钱,你想吃多少都可以。那个夜晚温暖而又疯狂,几个流浪歌手抱着贝斯,嘴里嚼着口香糖,摇头晃脑地用次中音弹奏乐曲,发出“吱—呀!吱—呀!吱—呀!”的声音。几个女人绕着他们,随着节奏扭着臀部,拍手“哇—哇—哇”地叫嚷着。小鲁在那几个女人中间拍手摸掌,迫不及待地对那几个贝斯手喊着:“嗨!哥们,唱起来呀!赶紧唱起来呀!”几个乐师歪戴着帽子,在吱呀作响的木屑地板上挤挤插插。几个乳房松松垮垮的妇女穿着睡衣,在场地上伴随着节奏,扭动着臃肿不堪的腰肢,阴暗的窝棚周围到处都传来酒瓶的碰撞声。大街上涌入的姑娘越来越多,每个小伙子都想把她们灌醉,边跳舞边喝酒边尖叫。小鲁待在人群堆里,五六瓶青岛啤酒叽里咕噜就下了肚,头晕乎乎地随着音乐节奏转着圈圈,不时地摸一摸年轻姑娘们的屁股,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他乐此不疲,对我喊:宋哥,真他娘的开心,比买了港版ps4游戏都开心。他示意我也加进来。如果在以前,我会毫不犹疑。但焦青柳一直在边上对我冷眼旁观。小鲁在人群里喝得烂醉如泥,抱住一个广场大妈就一阵乱亲。那位大妈大叫一声,像被人强奸了一样,拖着啤酒瓶子就追着小鲁跑。小鲁那个坏东西,边跑还扮鬼脸,顺带又毫不讲理地“袭击”了几个姑娘的乳房,引起了大面积的尖叫,一大堆女人在他后面追打,他则像猴子一样一边兴奋地嚎叫一边在人群中不停地闪躲。

老张躲在布满阴影的帆布窝棚里,嘴里嚼着一大口香酥烤鸭,还不忘记数落一下小鲁: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太不像样了,简直没个样子,太随便了。我们那会儿做这种事,是要被判刑的。我笑着说,呀老张,活在什么年代呢?时代变了,得换换脑子了。你看这里有很多广场舞大妈,你随便找一个搭讪,说不定就会有好事呢。老张笑着说,我才没那么无聊呢,再说那些个婆娘怎会看上我?我说,那也说不定啊,蛤蟆看绿豆,总有看对眼的时候。更何况这些可都是些寂寞的广场大妈,否则她们不会来这儿参加派对的。

和老张刚说完话,几辆破卡车便载着满箱的啤酒,冒着黑烟,发出即将要散架的声音,轰隆隆地驶进了场地。有一辆好像没有刹车,一头撞在了刚立起来的水泥柱子上,车上先是一片尖叫,继而又是一片哄笑,大家兴奋不已。小鲁跑上前去,对司机低吼:酒都喝完好一会儿了,他娘的怎么现在才送来?还没等司机踩下油门,一伙人便呼啸着口哨、嘴里叼着烟嘴儿,一拥而上。老左看这情形,双眼目光如炬,他本想做个严肃的表情,无奈脸上的肌肉不听话,还是满脸堆笑地问我,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疯子吗?买这么多啤酒干嘛?都被那些农民工和小混混白白搬走了呀。我说,管他呢,反正是小鲁掏的钱,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乐子。老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群神经病。他说完,便几个箭步冲到卡车上,从几个小伙子的头上直接跨过去,两臂夹住两箱,头上顶着一箱,胯下还夹着一箱。他将那几箱子啤酒搬在窝棚角落,只自己一个喝,像老鼠一样守着它们,生怕别人抢走。

一个胸部“沟”很深的女人,穿着尽是窟窿的超短牛仔裤,屁股上还纹着一朵玫瑰,过来和我打找呼,又看了一眼焦青柳,笑嘻嘻地说,你不是宋小样吗?找媳妇了都?最近忙啥呢?我们这个party都开过好几回了。焦青柳在一旁,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小鲁对这个“野玫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嘴里呼着浓重酒气,侧过头问我,宋哥,这个妹子真不错啊,“沟”好深啊,能介绍一下吗?我便对“野玫瑰”说,这是官二代小鲁,有钱,而且是个傻逼,这样的男人可是稀缺货。小鲁笑嘻嘻地说,大姐姐,别听宋哥瞎说。我就是喜欢你屁股上的玫瑰,纹身新款式,真好看。“野玫瑰”用屁股攘了我一下,用幽怨的声调说,好看有什么用嘛,宋小样的小媳妇你说好看不好看呢?焦青柳面无表情,偷偷地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两下,我立马感觉肉少了两块,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指着野玫瑰对小鲁说,这是我们西安北郊的party之王,炮局专家兼环保人士。

焦青柳又踹了我一脚,我似乎听见胫骨碎裂的声音。这次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我呲了呲牙,继续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小鲁说,姐姐真漂亮啊,气质迷人,有没有兴趣交个朋友?以后你开party的时候,我酒水全包了。野玫瑰说,小鲁真大方呀,姐姐最喜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说着,野玫瑰便挽着小鲁的手臂,要和那边舞台上的贝斯手喝上一杯。焦青柳拉着我,走到场地的边角上,问我是不是和那个“野玫瑰”有什么肮脏关系?我指着立马指着祖宗十八代发誓说,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以前开party的时候,一起跳过兔子舞。有几个小伙子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和两个年轻的美女搂住脖子亲嘴,左亲一下,右亲一下,几乎忙不过来。焦青柳看了他们一眼,撅着嘴说,宋小样,这里怎么到处都是臭流氓!我说,这里不好么?在这些人中间我总能感觉到轻松,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谁也不顾生计,也不管明天。

随后,有更疯狂的事儿发生了。小鲁在广场中间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像只发疯的野猴子一样大声嚎叫,又引来姑娘们一阵尖叫。他不分男女,逢人便来个大大的拥抱,还附带一些极度下流的动作。几个姑娘被他抱住,一边大笑一边惊声尖叫,极力地把自己的屁股往人家大腿根部乱蹭。我想,也许上帝就是那副模样,在一种癫狂的状态中爱着每一个世人。小鲁朝我走来,也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孩子一样热泪盈眶,爬在我肩头哭着说,宋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孤单。我说,你狗日的白天黑夜地玩电子游戏,还他娘的孤单?他说,宋哥,你不了解,你怎么能了解呢。我抱着他的头,任由他的屁股也在我大腿边上乱蹭。我没觉得不妥,就我个人而言,这是小鲁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向这个世界表达爱意,就像中国人喜欢握手,阿拉伯人喜欢蹭脸,而小鲁喜欢蹭屁股一样。他也想给焦青柳来个大大的裸体拥抱,但被我一脚踹开了,焦青柳捡起一只酒瓶子,对准他的胸大肌就扔了过去。他反应机敏,像只猴子一样,躲开了,跑到舞台上,又挨个拥抱那些贝斯手。

3

有一次我和焦青柳在办公室探讨人类各种奇怪行为时,她曾对我说:她一直对人类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人类对自己本该感到光荣的地方感到羞耻呢?我说,本该感到光荣的地方是指什么地方呢?她说,生殖器啊,你想想那里可是一切创造力的最初源泉,也是生命享受愉悦的不竭动力,甚至还是人体本身唯一能与造物主相通的地方。她还问我,为什么人类对此却一再遮蔽甚至还不惜以禁忌之名来规约它的存在呢?我笑着说,你的这个问题不合适,你看看周围的人,从早到晚为那点生计忙得死去活来,只要工资涨上一百块,职称升上一级,哪怕把自己阉了都愿意。整个社会的尊严感或者荣誉感判定标准只和两件东西相关:金钱或者权力。她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能把灵魂蚀空的东西。我说,都什么年代了,谁他娘的在乎灵魂?办公室老左每天都在盘算着如何摆弄那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力,老大哥成天为自己能有这么高的级别沾沾自喜,满世界考察,沽名钓誉。你敢指着鼻子告诉他们真相么?他们所有的荣耀感,不过是一堆狗屎,除了他们那点功名利禄,一生之中可曾做过一件稍微有点意义的事么?焦青柳说,你管那些个人干嘛?我说的是人类。我无话可说,看着小鲁一丝不挂地在广场上窜来窜来,氖气灯映照在他古铜色的躯体上,褐色的屁股偶尔还会闪现出一些幽暗的亮光,焦青柳所说的那个光荣的东西,此刻正像蔫了的黄瓜在他的两腿之间晃来晃去。我跟焦青柳说,那东西还是很丑,还是要穿裤子的,尤其是女孩子,更要穿多一点儿,大多数男儿可不认为那儿有多光荣,他们在陌生女人面前脱下裤子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为了展示创造之美,而是因为人性本恶。

老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将喝空的瓶子扔在地上,夜风一吹,哐当直响。我夺过他的酒瓶,扔在地上,瓶身发出油绿的闪光,滚出很远。我说,老张啊,好多娘们都在那边贴着肚皮跳辣舞,就你在这里喝闷酒,有意思吗?他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老头不合适。我把野玫瑰叫来,说,这是我的一个老哥,20年了没过性生活,你给介绍一个。老张听了这话,浑身像雷劈了一样跳了起来,说,你个小王八羔子,我都多大年龄了还干那种事情?那种没廉耻的事情,怎么能做呢?焦青柳在一旁插嘴说,老张啊,找个差不多年龄的大妈聊聊天也好,也不枉你白来了一趟。野玫瑰便笑着招呼一个正在氖气灯下跟着贝斯手节奏扭腰肢的大妈。野玫瑰对老张说,这最多是一面的情缘,如果聊得来,切记不要问人家的家庭住址、职业和电话号码。那老大妈身材魁梧,头上顶着一块毛巾,好像是个穆斯林,胸脯像小山一样隆起,拎起老张的脖子就往布满阴影的角落里面走。

那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喝得烂醉如泥,小鲁瘫倒在地上,头枕着野玫瑰的肚皮,一只手还在她的牛仔短裤里不停摸索。焦青柳乘着这疯狂的气氛,也喝了半瓶啤酒,只是不胜酒力,就趴伏在遮阳伞下浅绿色躺椅上睡着了。老张和那个穆斯林大妈,将所有的衣服搭在窝棚与舞台之间的石阶上,在那里形成一大片阴影,以为谁都看不见他们。穆斯林大妈只穿着一件大裤衩,跪在地上,在黑暗中摩挲着铺着摊子。老张则垂涎着一张笑脸,浑身上下精赤条条,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肉,像一具枯骨,正在用右手摆弄自己的那玩艺儿。我眺望着远处暗紫色的天空,一排排灯光朦胧而又刺眼,像是在遥远的天际熊熊燃烧。此刻,在这片喧闹的孤寂和到处弥漫的阴影里,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离我而去。在内心深处,我一直希望自己是别的什么人,哪怕是住在僻远乡村的农民或者是一辈子不见天日的黑人奴隶,什么人都行,妓女、流氓或者小偷,随便什么人都行!只要不是现在这个对一切感到厌烦、理想破灭的80后就行。我一个人走在场地边缘的公路上,看见路边不远处阴沉沉的天空下农民工临时搭建在路边的窝棚,里面的灯光幽幽闪烁。经过门口的时候,可以听见里面传来悄悄的说话声,偶尔可以瞥见农村妇女健康而又闪着铜色光芒的膝盖,小孩子们像睿智的长者一样坐在破旧的藤椅上。其中一个年长的女人,听见外面有动静,便跑出来,拍着沾满面粉的手说,你回来了啊!——走近一看,才发现认错了人,红着脸又跑回去。那个时刻,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个“你”,从遥远的南方打工回来或者从冰天雪地的新疆当兵回来,是她离别已久的丈夫或者失散多年的儿子。可我只能是我自己,一个名字叫宋小样的孤独幽魂。

我们搭车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焦青柳爬在洗漱池边上不停地呕吐,惊天动地,像是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一样。吐完了,她便一个八叉躺在床上,倒头便睡。夜很凉,又起了些许风。我怕她因凉生病,便抱她起来,才发觉她的浑身上下都被啤酒浇透了。我只好先脱掉她的白格子衬衫,脱掉衬衫之后,发现她的乳罩也湿漉漉的,没有办法也只好脱掉。以此类推,我还脱掉了她的牛仔裤,又扒了她的内裤,最后还帮她换了卫生巾。经过这一次,我知道了焦青柳的很多秘密:比如她的乳房是D罩杯的,她的小腹处有一颗黑痣,她喜欢用苏菲牌的卫生巾。我看着她的身体,觉得她离我既近又远,好像昨天还拥在怀里,今天却觉得陌生无比。在黑暗中,我仿佛仍然能听到广场中央响起的那种热闹而又喧嚣的声音,尤其是贝斯发出的声音像钢丝一样穿梭在我的脑际,我感到头疼欲裂。只能摸索着起身在黑暗中寻了一片安眠药,伴着开水服下,方才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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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半夜,我才睡醒。走廊里灯光昏暗,窗外漫天星辰下垂。焦青柳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身边置放一个锃亮刺眼的剪刀。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就问她,我睡着的时候,你没用那个剪刀干什么过分的事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你睡着了,睡了一天一夜,我看着你那个光荣的丑东西形象不好,顺手剪了些东西……我吃了一惊,连忙坐起,问她,你该不会把我那个剪掉了吧?

我急忙检查下半身,果然少了些许东西。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啦,我看你那里的毛很乱,像一窝蒿草,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光荣,反而倒像个流浪汉。其实那个地方也需要审美,就顺便帮你理了理那里的发型。我低头一看,心中暗暗叫苦,陪伴了我多年劲爆蓬乱式发型不见了,大部分被剪了个精光,只有中间留了那么很Q的一小撮,看上去很像富士山脚下居住的日本人小胡子。我说,大姐啊,你能不能正常点呢?你是不是想把你那些个见不得人的想法在我身上统统实验一遍呢?你这是bt(变态)知道吗?焦青柳则说,你不是自称荥阳公子吗?我就是你笔下的李娃呀,公子。你不是喜欢那种女人么?论bt程度,我比她差远了,好不?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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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从长安城逃至那首阳山,一路走来,只觉一切恍如做梦。入那山上的寨门,但见门前赫然立着一个铜质人形雕塑,全身裸体,昂头挺胸,两腿之间的玩意儿昂首直立、油光蹭亮,比罗马的大卫还要长上几分。公子端详完毕之后,便问李娃道:“敢问娘子,这可是历史上的某位大人物,缘何置在这山寨的门口?”李娃笑而答道:“此人乃春秋名相管仲,是我们这个行当的祖师爷,因而立在这里,缅怀祭拜。”公子疑问道:“甚行当?与那名相管仲一行,定不凡也。”不想,此话一出,几个女人在羊身上笑得东倒西歪,李娃笑得直接从羊身上翻滚而下,擂地而笑答道:“‘管仲相桓公,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富国。公子,你说这是什么行当?”公子歪头一想,便疑惑道:“难不成这首阳山是那京城里的怡红院之类?”另一个青楼女子答道:“这里也非公子所想的那样,这首阳山只不过是个自由之地,我们姐妹只不过偶尔也招揽几个男人,玩乐一下,顺便也赚点银子。”方听她说完,那只牵在她手里的男人便回嘴道:“姐姐啊,你既行乐,银两可否少收一些?”那女人闻此言,回瞪了他一眼。男人一看情形不对,便起身,躬身如狗道:“姐姐不必戒心,莫为了金银伤了你我二人的感情。只要玩得高兴,姐姐想要多少,我都是给的。”

公子眼前呈现出一排石砌窑洞,敞亮在一片阳光之下,周遭是一溜儿笼边的栅栏,大部分木头已经开始向一边倾倒,露出经年累月被雨水冲洗过的褐色痕迹。在栏杆与窑洞的交际处,躺着一个老女人,下垂的乳房松弛细长,如同两根香蕉在胸前摇摆,一看便知那乳房是经年累月地被男人抓挠撕扯。公子经过她的时候,老女人咧开嘴,牙齿发黄,向公子微笑,而后起身,扭着身子转了一圈,神色暧昧向那公子道:“这可是从那长安城来的荥阳公子?听说你那面貌俊朗超凡,就是那潘安转世,恐也要差上几分。今日得见,果然传言非虚。”公子摆手道:“这位大娘所言过甚,以后便是邻居,还望大娘多多照顾。”那老女人听完此言,便面露不悦之色,道:“想我霍小玉,年轻时也曾资质秾艳,高情逸态,世谓无双。不想今日在公子眼里,竟成垂暮大娘,令人好不伤感。”公子闻此言,便躬身作揖道:“我早闻那霍小玉资色绝代,名冠京师,世谓巫山仙女不能比也。世人传言你因李益负心而死,不想此处得见,失礼之处,小玉姐海涵才好。”那女人听闻公子称其为“小玉姐”便心情舒朗了几分,道:“旧事莫提,这首阳山虽是贤人之所,但也是遗忘之地。此地之人,只为逍遥。公子乃天下间第一浪子,想必此处乃称心之所,以后便是邻里,相互关照才是。”公子颔首,只是那李娃悄声道:“年老色衰的妓女,还逼人称其为姐,好不要脸。”

又行了几步,忽然瞥见墙角处一位身着褴褛黑衣之人,头颅如古铜般锃亮,向上仰起,眼帘泛白。满脸皱纹遍布,条条坚硬、凌厉,如同用刀斧刻出来一般。身前瓶瓶罐罐立了一地,那些个物什,个个金光闪闪,精美异常,如夜壶状,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尿骚味。他身后还立着一柄巨斧,斧刃闪闪发光,直直刺人双眼。公子双手拍尘,上前作揖道:“这位大哥莫非就是“长安第一盗”?专偷皇帝夜壶的那一位?长安城最有名的夜壶收集癖?盗跖十八代子孙,柳下惠?”公子在那荥阳城时,听闻此人专偷那皇帝妃子的夜壶,有的妃子三更天蹲于那夜壶之上小解,突然间瞧见罗衣下伸出一手,待转身顾头,身后空无一人,再定睛细看,那夜壶也倏然而失。妃子惊怖不已,诉于那德宗皇帝。不想那德宗皇帝由此猜忌妃子与外人有染,便连杀妃子宫女数百人,后宫一时腥风血雨。直至一夜皇帝亲眼目睹那夜壶从自己胯下消失,方才笃信此事。出动十万京师,寻那宫中夜壶,捉拿贼人,将那京城之中犯科之人几近杀光,也未寻得真凶。那人闻公子此问,便扶墙起身,满脸堆笑,挤碎了一脸皱纹,怀抱巨斧躬身还礼道:“虚恭大人别来无恙啊,江湖传言,你身高三十余丈,屁如震天惊雷,尿如洪荒之水,不想今日得见,却是个俊朗小生。”公子便想,自己当年初入京城,只因那长安城太过拥夯,便架高跷而走,又将那后羿之后羿飞,天下第一神射手,活活气死,坊间有此传闻,不足为怪。便道,让柳大哥失望,莫怪,莫怪!那强盗便哈哈大笑道:人常言,人不可貌相,公子私会鱼玄机,火焚大唐诏狱,已是天下人所共知,绝非凡夫俗子之辈。公子摆手道:“那是些误会,不足挂齿之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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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遂居那首阳山上。一日清晨方醒,便觉恍若做梦。眼瞅着迷蒙的晨雾在栅栏与树林间翻腾,便瞬间惊讶万分,原来熟悉的雕梁画栋已然不见,长安城密密匝匝的门洞与街道倏忽而逝,乳白色的天空和灰褐色的城墙也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景象则是一片绚烂,绚烂得让人有些头昏脑胀,反而又让人觉得有些琢磨不定。首阳山的世界是一片迷蒙的翠绿色,鸟儿在一阵人声的呼啸中喳声而起,人面山羊在树林间疾跑而过,携裹着雾气,如同白色的幽灵般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公子便谓李娃道:“人世如梦,感觉昨天还在那含元殿上朝,今天就到了首阳山落草为寇,恍如隔世。”李娃笑道:“公子莫发感慨,此乃逍遥之地,韶光易逝,若不趁机玩乐一凡,恐老来后悔。”公子不言,李娃便又道:“昨天约了几个姐妹,说好找一开阔的林间空地,一起研习鱼玄机姐留下的臀乐鼓谱,公子有无兴趣?”公子摇头不语。那李娃便向山寨门口的几个女人挥手致意,彼此间呼朋引伴,瞬间便聚集了一大堆人,女人们骑着人面山羊在林间奔跑,男人们则像狗一样被牵在后面,也跟着欢呼雀跃,疯狂奔跑。

须臾,公子看见那强盗骑那人面山羊,从小道疾走,山寨之路弯曲而又复杂,布满了细碎的石头,那羊如同先贤般神情庄严肃穆,缓慢地绕开障碍,没有碰到一块石子。强盗行至被日光强烈笼罩的花岗岩下,攀岩而上。那巨石在密密匝匝的树木中兀自凸起,褐色的石头光泽在一片朦胧翠绿的色彩中熠熠闪光。路上有人经过,强盗便喊:“盗亦有道,我是强盗,留下钱财,留汝性命。”那人一听,心中暗暗叫苦,想着莫非是遇着了强盗?这么一想,便本能地在那弯曲的小道上开始疯狂地奔跑,在日光下卷起了一溜儿烟尘。公子隐约望见,强盗在一团日光中挥舞一下斧头,一道凌厉的刀光便在明亮的空气中划开一道口子,。

那逃跑之人,须臾顿停,脖子上忽觉轻如纸片,用手一摸,原来是头颅不见了。那人惊讶万分,寻思着,头呢?这无头之人以后可怎么吃饭?他也未觉得疼痛,扭着脖子,做出回头望的动作,胳膊左右摇摆。再后来,那可怜之人发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就是没有头颅的人是没有眼睛的,便只能双手摸索着道路两边的灌木试着往回走。扬起脖子(事实上,他是想抬头张嘴询问),问那强盗:“钱财你可悉数拿去,人头可否归还?”但是可惜,人的嘴只长在头上。他此时一定在想,要是嘴长在屁股上就好了,眼睛长在胸前就更好了,老天爷干嘛把所有重要的器官都长在头上?这脑袋一丢,简直万事不宜。所以,那个无头人在阳光下手舞足蹈,认真地比划,不知所云。老妓女侧着身子靠在寨门前的一根木柱子上,扯着嗓子向下面的人呼喊道:“莫找了,汝头已为那强盗夜壶。”只可惜那人听不见,依旧像个正在作法的萨满祭司,跳着神秘的舞蹈,逐渐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世界,没有嗅觉、没有色彩、没有声响。意识到这点儿,他才猛然间惊恐起来,想发狂般地嗷嗷大叫,但是他的头没有了,连惊恐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所以更像是一个在阳光下跳舞的人。在原地打转了半天之后,那人并未死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复又起身,如同醉汉般迈着八字步歪歪斜斜地向前走,就像一个喝醉的人一边跳舞,一边走路。转过山路一处拐角之后,便消失在一片日光氤氲之中。

公子在那长安城,便早有耳闻,传闻那强盗的斧头,是世界上最锋利的器物,它可精准无误地斩下一只蚂蚁左须的半截,也可以无声无息的劈掉正在奔跑着的巨熊脑袋。强盗的世界,色调单一,他恪守着强盗的一切本分,耳朵无时无刻地高高竖起,侧耳倾听着身边一切事物的响动,不顾尘世间任何是非善恶,毫无顾忌地打劫他们。可这首阳山,比不得那长安城,莫说收集那些精美的夜壶,就连一般的锅碗瓢盆都不多见,所以强盗也就有点饥不择食的味道,什么都打劫,而后整理收藏。有时,那孤山旷野,一天也未见得有人经过,有些动物便遭了秧。比如一只正在巨岩下啃草的兔子,那斧头如同自己长了眼睛一般,会以极快的速度剥掉兔子身上的皮,反正是要打劫,兔子给不了他金银珠宝,最终只能“以皮相许”了。于是乎,首阳山上的很多动物就遭了殃,到处都是奔跑着的裸体动物,血管外漏,外面的紫色肌肉时间一长便会爬满蛆虫,让人作呕。有时候,在首阳山茂密的丛林的深处,偶尔会遇到两团肉色的东西在相拥而卧,还以为是一对男女在露天做爱。不想走近一看,原来是被剥了皮的土狼在林中交媾,两只畜生勾连而起,咆哮着便冲了过来,真他娘的能把人活活吓死。

强盗在这首阳山上颇有女人缘分,比公子更甚。平日无事,便如一团阴影一样,蜷缩在栅栏与窑洞交接处,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一般。首阳山的女人会在那日落时分前来寻他。她们像一群鸟儿一样,叽叽喳喳来到强盗身边。如此,老妓女便道:“强盗,我那青丝云鬓垂腰,甚是不便。能否操斧削发,重现我旧日容颜?”强盗便会抖落一身阴影,慢悠悠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双目紧闭道:“我那技艺,不能近女色,否侧心神大乱,易走火入魔。若信得过我,我可蒙眼操斧头,保准不碰各位娘子一寸肌肤。”强盗便侧耳倾听,而后用那黑绸带蒙眼操斧,那斧刃光芒,呼呼乱飞,如空气中千万银丝闪现。强盗砍完收工后,老妓女便抱怨道:“你在方才路过的那头母猪身上,胡砍作甚?还给一头猪留了凌云髻?”强盗便搓手,道歉道:“方才那么重的哼唧声,我还以为是小玉大姐本尊呢,不想是头猪,万分抱歉。”瞎子遂又在老妓女头上一顿乱砍,只觉得空气中风声异动,头发在一阵乱风携裹之中纷纷掉落。那李娃在一旁看得发呆,从未想过这世上有如此技艺纯熟之活。待老妓女完事后,李娃便迫不及待问那强盗:“鬼斧神工之技也,人间未有之能也,娃近日腋毛杂长,体味不散,能否操斧连根削之?”那李娃便捋下左手墨绿色的袖子,胳膊向后上扬,露出毛发蓬乱的腋窝。忽而间,老妓女惊叫道:“小心呐,那咯吱窝里有跳蚤,跟甲虫一般大?还乌亮发黑?”李娃便羞赧万分,慌忙解释道:“定是那狱中鱼玄机姐身上的跳蚤,那个给她实施棍刑的非洲衙役之所留也,我说最近怎么咯吱窝又臭又痒,原来是它在作怪!”话音刚落,一道斧刃之光便破空而过,那跳蚤瞬间便身首异处,只是自己还不知晓,在阳光下依旧蹦跶。李娃又道:“柳大叔哈,晚上可有空闲?我家公子说我那里毛发杂长,行事若臻刺入肌。”那老妓女一听便来了气,道:“我呸,年纪轻轻就忒么不要脸!”她义愤填膺,吐口浓痰继续道:“论资历、论辈分,今天晚上也轮不到你,我那儿毛发也如荒山秋草,也需修葺。”那强盗闻其争吵,只微笑颔首,不置一语。

3

一日向晚,李娃谓公子道:“公子啊,你看那柳大叔为奴家砍了个梨花髻,好看么?”公子便道:“貌若洛河之神。”李娃便得寸进尺,露出自己的腋窝,横在公子鼻子跟前,道:“公子,且闻闻我的腋窝,是否香比龙涎?”公子只觉得异香扑鼻,好似有万千花香绕鼻。李娃道:“公子,这是奴家用那雪梨花、海棠花、牡丹花、玫瑰花澡洗过的,那蝴蝶闻了,都会绕体三日。”李娃说毕,面露羞赧之色道:“公子,那年华虽好,只惜韶光易逝,可否走出寨门,漫山遍野地大干一场?”公子道:“何事?用得着‘满山遍野地大干?”那李娃便伸出小指,轻戳公子的咯吱窝,道:“公子,就是男女不齿之事也。”说毕,随手拎起一个麻袋,道:“公子你看,奴家特备了一麻袋羊肠子,足够日日行乐而不受怀胎之苦。”公子吃惊道:“向前不都是猪肠子么?这羊肠子恐质感不同,影响生活质量。再说,能否如同猪肠子一样,有无避孕效果,还未曾验证,风险是否也忒大了些?”李娃笑而答曰:“公子,那羊脂油腻润滑,质感上乘,助兴填趣,远胜猪肠。再说,首阳山的姐妹现在都流行用羊肠子,所以我们要紧跟时尚,否则成了土鳖,岂不让诸位姐妹笑话?!”

公子遂背那麻袋,与那李娃在首阳山这个先贤之地满山遍野地疯跑。倘遇到一个滴水的山洞,李娃便会叫着道:“公子,这个山洞神秘甚哉,莫若进去坏上一坏。”倘遇到一条清澈的小溪,李娃便会叫道:“公子,这条小溪好美丽甚哉,莫若进去坏上一坏。”倘遇到一块耸峙的巨岩,李娃便叫道:“公子,这块岩石好雄伟甚哉,莫若进去坏上一坏。”公子与那李娃到处“坏”,山洞里的黑色蝙蝠被那李娃的叫春声震坏了声波导航系统,疯了一般往岩壁上撞,个个头破血流,如雨点一般向下坠落;那河里的鱼更是遭了殃,被折腾起的巨大水花吓得魂飞魄散,疯狂乱窜,慌不择路,直接从屁眼里钻进去,从嘴里钻出来,还他娘的带着一股屎味,真真让人作呕;就连岩石上正在交媾的雌雄眼镜蛇,也被两具剧烈翻滚的肉体,碾压成蛇干片,连皮都镶嵌在了岩石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两条岩石纹路呢。公子与那李娃一直“坏”到向晚,突然瞧见一对树懒,倒挂在树枝上做爱,李娃便大声叫道:“公子且看那对树懒,它们的姿势好‘坏,可否学习之?”那李娃所谓,大概就是所谓的“做爱仿生学”。公子便与那李娃在枝叶最茂密的树上搭建安乐窝,用粗壮的绳子系住脚踝,而后相拥而抱,热烈接吻,最后像蹦极一样,从枝桠上一跃而下。谁想,用力过猛,枝桠被绳索拽断,两人倒栽葱而下,正好落在了弯腰采蘑菇的老妓女身上。那老妓女在树下臀部高翘,身体像面一样摊开,大叫道:“天杀的,要顶我那里,也倒是慢慢来罢,还用得着从那么高的树上俯冲?”总之,在那首阳山上,李娃有一半时间在研习鱼玄机留下的臀月鼓谱,另一半时间则用来想方设法与那公子“坏”。他们在河里坏,在树上坏,在山洞里坏,甚至在老鹰窝里坏,只要是能用眼看到的地方,都要去坏上一坏。

公子时常想,在长安城里,行那苟且之事总感觉像个贼一般,常怀有一种马上要被抓去宫刑的恐惧感。要知道,在男女之欢这件事上,大唐的规制正确无比,它规定行事时屁股不能向北,因为皇帝向南而坐;它还规定子寅之时不得行事,因为与那皇帝行事时辰冲犯。它还规定了行事的各种姿势、角度、次数,并给这其中每一个细节规定,赋予了种种复杂而又具体的象征意义。比如大唐的宰相每次可以抽送一百下(事实上,大唐的宰相自房玄龄以来个个在那事上都不太行,最多十下,但宰相们却认为这是他们君子的表现,给了一百下的权力,他们只用十下,这充分说明他们节制、谦逊的本性。)而尚书们则只能抽送九十下,但尚书们依旧谦逊,只是在这品行方面比不得宰相;以此类推,到了八品虚恭公子这里,就只能抽送十下,而这些低级别的官员在这方面的品行往往不如自己的上级,因为他们每次都将朝廷限制的次数用得精光,一点儿也不节制,也不谦虚,但也绝不越规矩。而布衣这一阶层,每次就最多只能抽送两次,所以布衣们品行毫无疑问地最差,因为他们老是破坏规矩,上面都规定了让你只抽两次,你偏偏要抽三次、四次、甚至十次,这不乱了规矩、失了体统么?让你抽上百次,你不和宰相一样的待遇了么?让你无节制地乱抽,你不和皇帝陛下一样的待遇了么?江山是皇帝的江山,你是皇帝的臣子或者贱民,怎么能在一件事上和皇帝一样呢?有人说,寻常百姓行那男女之欢,官府怎么能管得过来呢?实则不然,老百姓根本不用官府去盯,邻里之间彼此都长着眼睛,谁行事时多抽一下,亦或少抽一下,彼此之间都瞧得清清楚楚,而后在官府那里打报告,做个积极的上进分子,在精神上向德行兼备的君子阶层靠拢。最实惠的是,每举报一人,可多抽一下,这对寻常百姓来说是最最实惠之事。而皇帝呢,对这个事情自然有着深谋远虑的考量:那士大夫阶层最起码也是大唐社会的精英,因此生出来的后代也是品种优质,让他们多抽几下,多生些精英,盛世大唐就可以千秋万代永垂不朽。为了这个目的,让有的人多抽几下,让有的人少抽几下,不仅必要,而且必须。对于一个官员来讲,这随便一抽,绝非等闲之事。抽送之事和人品德行挂钩,而人品德行又和官职升迁挂钩。所以呢,大唐的优秀子民都有为盛唐而抽、为皇帝陛下而抽的高尚觉悟。

在那首阳山则不同,公子与那李娃行那苟且之事,那子孙后代之事均不考虑,只为享乐。但这种事情做多了,也会略显无聊。比如,在那野猪林里、万仞悬崖之上或者老鹰窝里行事,归根结底最终都以双方脱掉衣裤、脖颈交欢了事。而公子有时更想在那些人迹罕至的高处引吭高歌或者瞭目眺望,而不是次次都被那李娃扒掉裤子。因此公子有时会怀念在那长安城布政里行事时的感觉。虽有时略感恐惧,但恐惧也能带来某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抽八下是尽一个八品虚恭的本份,而倘若抽了九下,就亨受一回知县大人的待遇;倘抽了二十下,则享受了一回知府大人的待遇;倘不小心抽了一百下,那感觉简直就像自己当了一回宰相;倘超过一百下,那就更了不得了,简直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带来了某种无耻的兴奋感:只要不被抓个现形,就可以享受各种难以企及的各种高级别待遇,就像这个世上就有人喜欢被穿着黑色貉皮大衣的女人拿着带钢刺的皮鞭狠抽一顿而后再和她疯狂做爱一样,被虐也是一种快感。因此,公子有时候居然有点想念长安城,想念一个自己根本不愿提及的地方。

在首阳山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李娃除了成天约一帮姐妹研究鱼玄机留下的臀乐鼓谱之外,在其余的时间里,唯一想的问题便是如何把“性”这件事情弄得有意思些。在长安城,如果一个人成天明目张胆地谈论性爱姿势,先不说大唐律法会毫不犹豫地赐你割舌之刑,就连大唐的平民百姓也都会认为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百姓们会一致认为,割你舌头,那是我朝陛下仁慈,按他们的想法,最好能使用“吊根”之刑(将一个人的全身反绑,只在那个玩意儿上系上绳子,然后找几个德高望重的人在绞刑架上将犯人慢慢升起。个人认为,这绝对是世界上最疼的刑罚。从远处看,很像一个男人在裤裆的某处系着一根橡皮筋,越拉越长,越拉越细,最后会发出轻微地“蹦”的一声响,听起来余音绕梁、非常悦耳)。宪宗皇帝不喜欢老百姓谈论性,性这个东西只要皇帝懂就行了,老百姓知道太多,成天淫乐,那谁还肯为大唐王朝开疆拓土呢?皇帝喜欢功盖千秋、彪炳史册,自然更喜欢开疆拓土、消灭蛮族。他认为,大唐是高度开化的盛世王朝,蛮族低俗野蛮,不肯归顺的话,全部杀光也是理所当然。大唐的老百姓虽然平时交纳虚恭税的时候对朝廷稍有怨气,但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屠戮征服这一点却和皇帝保持高度的一致。一个人活在大唐如果能去边疆开拓领土、屠戮蛮族,那是有功名有前途的事情;但一个人在大唐成天研究如何做爱,那不仅没有功名前途,反而会招致无端的祸事,被世人唾骂耻笑。

4

人们都知道,那长安城是历代皇帝参与设计的一个巨大谜宫,整齐的巷子与街道,莫名其妙的门廊与门庭,不知通向何处的城墙。迷迷匝匝地相互交错,复杂地蜿蜒与伸屈,倘若一个行人在长安城里按规矩行走(意思是这个人行走的时候不翻墙,不胡乱开锁),那他行走一生也不会看到自己视线之内五米开外的地方。所有皇帝都清楚,把每个人的视线局囿在自己限定的圈子内,这样每个人才能安享天命,不会有非分之想。这样长安城方才稳固,江山才会稳固。

那宪宗皇帝闻那荥阳公子私会鱼玄机、放火焚烧大唐诏狱,虽系小事一桩,但确系触怒了龙颜。宪宗皇帝想,这天下间居然有人拿这天子威严不当回事。叛逃事小,可这损毁天子威严事大。一个小小的八品虚恭,居然轻而易举地叛逃出了长安城,且这天下间妇孺童子莫不将那事儿当作笑谈。倘若此等品行恶劣之人不能用大唐刑律绳之以法,那大唐国法何在?天子威严何在?更让宪宗陛下恼火的是:那乱臣贼子居然在首阳山那个先贤之地和一帮妓女、流氓成天厮混在一起?宪宗皇帝不明白,这长安城乃万国朝拜之都,在那八品虚恭眼里,居然比不得那首阳山?他向来认为自己亲手创立官吏选拔制度完善无比,多年科举取士,以德用人,怎会让如此败类有机可乘?但皇帝很快就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他的天下依然完美,只不过万物杂属,偶而出现这么一两个败类,属于那种极少数人与极个别人,绝大多数官员还是大唐的精英、栋梁之才。但现在情况仍然不容乐观,朝野上下对此事议论纷纷,首阳山成了那畜生的法外之地,倘若不除之,大唐的所有律法岂不全成了一纸空文?想到这里,宪宗皇帝就有点恼火。这皇帝一恼火,便会有很多人遭殃。

皇帝遂传来宣事太监,口授圣旨,先将这主管鱼玄机一案的黄将军办了渎职之罪,贬至那韩城做了个临时县丞。又将那荥阳刺史一家流放至宁古塔,逆臣家眷全部法办充奴。这道圣旨下完以后,众大臣齐喊皇帝陛下仁慈,心比菩萨。若论那贼人罪行,诛灭九族都不够。宪宗皇帝想,此案天下间人所共知,自己多年又以仁德治世,正好标榜一番。但这心中之怒还是一时难以消解,心中隐隐发堵。这心里一堵,陛下身体上的小恙便会发作,积患多年的暗痣便会隐隐在双股之间发痛发痒,如同双腿之间夹了一堆火,几乎让他疼痛难忍。宪宗皇帝本能地想伸手去骚挠自己的肛门,但转念一想,自己是皇帝,是天子,怎么能做如此不齿之事呢?遂宣来几个太医,于他们道:“朕最近因那八品虚恭之事,因气着病,身体小恙,各位爱卿可有好的法子?”几个太医彼此看了一眼,都明白皇上所说的小恙是什么病,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便上前磕头回道:“我们几个太医刚合计了一番,倒是有一个管用的方子,不知陛下是否愿意一试?”陛下便道:“只要是管用的方子,有什么不能试的?且快些道来。”太医便道:“禀陛下,此方需天山雪莲一两、仙女草半两、龙麝香6铢、珍珠粉12铢,再辅以北极冰川之水,研磨成膏,配以特殊的引子,自然药到病除。只是这用药的方法有些不便。”皇帝便道:“但说无妨,我先恕你等罪过。”那胆大的太医便回道:“陛下,此方需五岁以下童子舔舐患处,而后用煮沸了的冰川之水热敷,效果方为最佳。”皇帝寻思一会儿,便道:“此事不宜声张,尔等且去寻几个童子来,封他们几个七品补缺的职位,算是赏赐。”几个太医伶俐聪明,马上会意。从大明宫出来的路上,几个人便私下商议,都道:这七品补缺是多少官场之人,熬一辈子也未曾到手的职位,而今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随意便宜他人。几人便拿定主意,均推荐自己的儿孙前去,到时陛下问起,只说,为表拳拳忠君之心,特奉送至亲子嗣,侍奉陛下。几个人还商定,一定要严守机密,不能与其他大臣知晓,否则争相效仿,分享了这圣恩,白白多了些官场对手,岂不晦气。翌日,几位太医便依先前商议行事,各自带了自己的儿孙,进宫侍奉。后又按几位太医所说的方法用了药,舔舐之法效果甚佳,皇帝顿觉神清气爽,就像屁眼里夹了一片绿箭口香糖,双股之间似有清风过谷之感,比和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做爱都舒服。随后,他又和诸位爱卿多聊了几句,几位太医都是按商量好了的回话。皇帝听后,龙颜大悦,随即赏了皇家的马褂及白银百两。

几位太医走后,宪宗皇帝又想起了那位八品虚恭叛逃的事情。一想起这位八品虚恭之事,皇帝便觉得自己的尊严受了损,觉得此事还是速速处理为好。起初陛下寻思,让那当地府衙派几个衙役,将那逆贼押解回京凌迟处死了事。但一想,那贼人身边强人众多,几个衙役恐无法解决事端。又想干脆派个将军,直赴首阳山,一举剿灭匪窝。但又一寻思,觉得不甚妥当,天下人都知道,那位八品虚恭为人行事虚无荒诞,倘若派大唐正规军前往,不仅低了朝廷军队的身价,而那匪首也会因此声名大噪,即便剿灭,也会对这大唐天下造成些许不良影响。那宪宗皇帝清楚地知道,要想彻底地消灭一个人,就要先把那个人贬低得一文不值,最好让天下所有的人都认为,那人就是个垃圾,只要把一个人变成了垃圾,消灭起来不就理所应当了么?这天下之人又有哪一个人不愿意清扫垃圾呢?到时天意与民心自然归顺,一切都会水到渠成。皇帝这么盘算拿定主意后,便让那管事儿太监传那主管鱼玄机一案的黄将军进京面圣。

5

话说那位黄将军,只因自己识人不贤,因那荥阳公子受累,幸得自己平日里将那些俸禄悉数奉与那些京官,方才免去那被流放之祸,被临时贬到韩城做了一个县丞。这人到也能随遇而安,知晓自己已不是昔日将军府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只求得县令大人莫要给小鞋穿。前文已说,这大唐的官场风气便是品鉴“屁”品,自从这黄将军受贬之后,放屁之声自然大不如前。在韩城这个地方,县令大人的屁放得最有滋味、最有风韵,他虽是以前的将军,但毕竟情形不同,不仅没了蓝呢人肉轿子,就连平日里放个屁,也得小心仔细地控制好声响,毕竟仰人“屁”息。这虚恭之税再也无人替他缴纳,比不得自己做将军那会儿,除了平日里应酬放几个之外,其他时候是绝少放的,毕竟俸禄微薄。

自做这韩城县丞以来,平日里也是低头做人,从未想过陛下会派太监来这小小的韩城县找寻自己。这日圣旨一宣,要他上京面圣,自是兴奋莫名,言语谈论之间,也不顾县令大人的面子,只顾自个放震天响屁,自觉连屎星子都带了出来。不料县令大人并不介意,仍然笑脸满满,关切地嘱咐道:“兄台此去沐浴皇恩,乃天降恩泽,还望兄台不计前嫌,多多照顾才是。”那黄将军自然不当回事,只是连连客气,应诺了一番,便转身离去。一日大早,这黄将军便寻了一件极旧的袍套,又找了裁缝刻意打了补丁,原来他听说这宪宗皇帝向来以身作则,有尚简之风,便刻意留心了些。待将自己收拾妥善,他方才去见那几个传旨的太监。见了面后,彼此寒暄几句,便上了轿。不几日便来到了长安城下。待通报过城门守官之后,不料那太监向黄将军展手道:“将军大人,这长安城内曲径蜿蜒,若按平日百姓走法,没有十年八载,是见不着皇上的。我们太监平日里走得都是直通皇宫的密道,由各司衙太监把守,少不得打点。此外,凡走皇家密道之人,需蒙眼方可进入,官家制度,还望大人海涵。”那黄将军哪里晓得有这一出,突然之间哪里来的银两,便讪讪答道:“几位公公,本官向来清廉守身,俸禄微薄。来日方长,待以后有机会,定来孝敬各位公公。”几个太监听后,双手一摊,知道遇上了穷主儿,心生恶气,便径直寻来一根闷棍,一棍将这黄将军打晕,谅他一个小小的知府也不敢胡说八道,便径直将他塞入轿中。沿着皇宫的密道,将眼冒金星的黄将军抬至端履门,恭候陛下传旨。

那黄将军入得宫内,几乎是一路跪地前行,脸上被打得破了相,自然连头也不敢抬的。这宪宗见他衣着破烂,便知晓他是为皇家奉廉守洁,心里便已原谅他了几分,问他道:“那鱼玄机案本由你主管,怎能让那八品虚恭插手,私放那朝廷重罪之人鱼玄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让天下人耻笑?”那黄将军只知上面有人言传来,瞧也不敢瞧一眼,便回话道:“陛下,那荥阳刺史乃奴才故交,那荥阳公子初入京城便投入奴才门下,都怪奴才遇人不贤,方才酿此大祸,还望陛下恕罪。”宪宗皇帝便道:“看你衣着,知道你平日奉公守廉,为朝廷出了不少力。今日朕先不责备于你,就问你此事该如何了?”黄将军深叩一头道:“当今乃大唐盛世,陛下武能讨夷狄、灭番族,环宇朝拜、四方来服;文能修典籍规章、教化人伦。那八品虚恭辜负圣恩,不明陛下文治武功之大德,罪不容诛。”陛下见他回答地乖巧,便道:“朕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传我旨意,令尔等带领地方人马前去首阳山剿灭逆贼,若剿灭有功,朕会让你官复原位。”那黄将军一听,高兴地心脏狂跳,直震得五脏六腑一起蠕动。口中连连高呼万岁不迭,不想兴奋过度,震动内廷,一个轰天响屁差点脱颖而出,幸得这黄将军平日里修孔孟之学,“慎独”“内敛”的功夫还是有些,急忙运气紧缩括约肌,硬生生地将这屁憋了回去,以致满脸被憋成了酱紫猪肝样。那皇帝只道他是紧张,便笑着道:“爱卿不必慌张,有何不妥之处,直言相告不妨。”那黄将军只知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呼万岁,而后就是眼泪鼻涕一块流,说了些皇恩浩荡、万死不辞之类的套话。那皇帝见他乖巧,便又微笑着嘱咐道:“你去首阳山剿灭匪首一事,切不可声张,也不必上报当地州府知晓,你可明白?”

皇帝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挪了一下屁股,感觉屁股下面老缺一点什么东西,自从那几个太医给他实行儿童舔舐之法以来,不知不觉竟对此上了瘾,总觉得这法子用起来比和自己最娇嫩的妃子做爱都舒服,几个时辰不舔舐,老觉得裤裆里少了些许东西。宪宗皇帝顿时觉得,一股不舒服劲儿,从肛门括约肌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便又赶紧嘱咐这黄将军道:“吩咐地方史官,莫将此伙叛贼的大逆不道之举,录入地方史志内,不得着一字。”那黄将军再次眼泪鼻涕一块流,慌忙谢恩不迭,跪退着出来。不料又碰着那几个太监,此番却是换了一番嘴脸,满脸堆笑,都来上前作揖恭贺黄将军,就连此番蒙眼出宫,也换了上好的缎子捆扎双眼。虽说这黄将军早些挨了一闷棍,但心里也知晓,这官场之人行为做事,向来如此,何况这皇帝身边的太监也确实不好惹,自然没有计较。

话说这黄将军面圣回府后,瞧见这自己府内,早已有大大小小的几十位官员列位等候,其中也包括自己原来做县丞时的上司,也不知这消息如何传得这般快,只是这列位同僚见了面便作揖道喜不迭。这黄将军自然也是一一客气,继而又叩首拜天,大颂皇恩浩荡,引得其他同僚也一同叩拜,像做水陆道场一般。此番仪式搞完之后,那黄将军便又和蔼可亲地和诸位下僚叙了一会儿公事,大概是说圣上此番派黄某人到这首阳山剿灭逆贼,一定不能辜负皇恩,还望诸位同僚配合,那些个官员自然连连应诺。

说完公事又说私事。官场之人最有雅风,就连平日里说的话,也都是琴瑟书画,诗文墨迹。先是讨论了一顿吴道子的书法,说来说去也是黄将军的墨宝最有吴道子的风韵;而后又讨论一番孔孟儒学大道,说来说去,这黄将军也是学问最深。最后又到了这评鉴“屁”品的环节。大家一致认为,黄将军因祸得福,自然应该先放几个出来,让大家品品,也能沾上一些喜气。那将军自是不客气,连忙运气贯通五脏六腑,不想连日劳顿,一天上下连饭也未顾得上吃一顿,自然努出的屁就毫无气势,连蚊子嘤呅之声都不如。不料,却赢得大小的一片赞誉之声,说这将军大人的虚恭之声,如素女抚琴、流水暗溅,婉曲而不显绵长,韵深而不显肤白。评鉴完这黄大人的“屁”品,其他下属便彼此谦让了几回,也都一一奉“屁”,只是这声响连将军也不如,将军好歹还有个蚊子嘤呅之声,这些人的屁却如同秋蝉振翅,只觉得空气微微颤动,却听不得丝毫声响。说来说去,还是黄将军屁格最高,其他人要么韵味不够,要么声响肤白。而后便是同僚间彼此间争着为这黄将军出纳虚恭之税,各自白银百两上下不等。这众人走后,这黄将军又吩咐账房,把各人纳了多少税银,一一记录在案,而后又吩咐账房,把自己今天该纳的虚恭之税按双倍计上交朝廷,最后自己统筹计算,还剩千余两之多,也就欣然笑纳。

此番品评“屁格”之后,大唐官员放屁也有了派别之争,一为豪放派,一为婉约派。黄将军这屁如蚊子嘤呅,自然也就成为了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后来将军又有了些许门生,专门研究这黄将军如何能放出此等妙屁,从孟子“养气论”入手,进而研究黄将军放屁时的臀位、姿势及劲道等等,直接从本体论上升到了方法论。将军也自知此事意义非凡,便拿出自己的些许俸禄,刻了几部研究自己的书籍,逢人便送。想那官场,哪有上司白送下属的东西,下面的人也都出几十倍的价钱买这书,白白又多赚了几万两白银,这些都是后话,按住不提。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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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plu上读研究生的时候,一位楼上的师兄和女朋友做爱被人偷拍,一时想不开,从十八楼上一跃而下。他从楼上飞下经过我窗户的时候,我才想起,这狗日的还欠我500元房租费。他每次带女朋友回来,都会找我,说,他那是双人宿舍,和女朋友睡一张床,那狗日的室友老偷窥。我这个人从小性格孤僻,只喜欢和女人交往,和任何一个男人相处上一整天,就会想着从肚子里把自己肠子掏出来,把那个人勒死。所以我在plu大学申请宿舍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就去附近的人民医院卖了2000cc血,然后兴高采烈地申请了单人宿舍。所以,我对那哥们说,我这单人宿舍也是卖血才交得起住宿费,虽说我们是哥们,你也多少补偿一点儿啊?后来,他就在这件事上,和我不停地讨价还价,从每晚五十块一直降到每晚十块,结果就是我在plu大学的常春藤树下的座椅上睡了一个夏天。他从我窗口落下的时候,我本来想拽住他的,想问问他那钱究竟什么时候还。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像西瓜一样摔了个稀巴烂,头骨碎裂,脑浆一地,眼珠子耷拉在眼眶外面,像是在莫名其妙地瞪着我。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一个人的死亡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理由就可以去死。就像我那位师兄,做爱时被人偷拍,放到校内西安bbs论坛上,全校师生都在耻笑他的不雅行为,他心里受不了,就喝了点儿酒,从逸夫宿舍楼一跃而下。没想到,他死后,还是被人嘲笑,而且笑点更高,一个人居然因为做爱被人偷拍去死,想一想都觉得幽默感十足。我那些师兄师妹课间饭后,总是磕着瓜子嚼着口香糖谈论这件事情,尤其是让那些刚入校的小女生,听了这个笑话乐得只想撒尿,一个个笑得捂着小肚子直往厕所跑。我私下里为这位师兄感到不值——尽管一想起他还欠我500快没还,我就想去校医院的太平间把那狗日的魂招出来,问问我那钱他究竟打算怎么还?——反正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是被人嘲笑,那还不如好好活着。我那个师兄的错误之处就在于,他以为全世界的人都在意他,实际上却是全世界的人只在乎这件事情当中所包含的幽默感。我想,如果他清楚这一点,他大概就不会去自杀,而是会选择在plu大学里常春藤密布的林间小道乘着月色裸体奔跑。

有一夜晚,我从焦青柳的身体上下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想到了死亡,想到了读研究生那位跳楼而死的师兄。每次做爱之前,都以为做那件事能弥补一些空虚。没想到做完之后,感觉心里更空,像一个口子,越撕越大。那个口子大到一定程度就不得不想到死亡,一想到死亡便会想到那个被摔得稀巴烂的师兄。那天,我对焦青柳讲了那位师兄的故事,她和那些师兄妹的表情一样,捂着小肚子哈哈大笑说,宋小样,这是你瞎掰的罢?哪有人这样死啊?我就问她,那你觉得人不该那样死,那该怎样死才算正常呢?如果你知道某天自己必死,你会主动地选择一种死法,还是漠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她搂住我的腰肢,说,你好坏啊,人家正舒服着呢,说死干什么呀!我们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我不说话,她的双手绕过我的脖颈,而后继续做爱。在我看来,每次和焦青柳做爱,都有一种在碧蓝色的深海漂浮游弋之感,汹涌的大浪从遥远的天际汹涌而来,掀起层层颜色深绿、幽深的雪浪,天空与大海在不可分辨的交错处扭曲、变形,那是晦暗不明的地带,生与死的交界,就是性。

彻底完事之后,我极度疲惫,感觉浑身骨头都被抽光了一样。她还是不满意,将我胸前的肌肉用指甲抓挠得鲜血淋漓,又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像只发疯的母狗一样吐着舌头,直到我眼睛上翻口吐白沫她才罢休。事后,她每次都会为自己的暴力行为向我道歉,但她每次都会解释说,和我做完爱,她都极度兴奋,一兴奋就想杀人,内心的冲动连挡都挡不住。我每次都是毫不介意地原谅她,心里想着,如果某一天被她掐死,我就当自己是交配时因过度劳累而死的东北大马哈鱼,死而无憾。我想,人的愚蠢就是总想为死亡寻求意义,为钱去死,为权去死,为荣誉去死,为各种乌七八糟的高尚名头去死,从来也不想,死亡的价值或者意义是社会目的的衍生品,一头猪的死亡,只对屠夫有意义。如果这个屠夫有足够的幽默感,在宰杀这头猪时还会为这头猪头顶红花,身披绣袍,敲锣打鼓,送它上路,最好是为这头猪的死亡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感谢它为他们一家人提供了猪肉,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上帝可能就是一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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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经常想,我可能不如一头猪,最起码猪不会为自己的死亡寻找意义,而我老想着某一天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绑上火刑柱,像科学狂人布鲁诺或者圣女贞德一样去死。可我也不想像门房老张一样去死,门房老张那年冬天去世之前,我还在背后说他,没见过老张这么贱的一个人,就算给他脸上糊泡狗屎,他还是会贴着脸给你微笑,贱人命长!焦青柳听了这话,便拽着我耳朵说,宋小样,你这种人才不得好死,老张是好人呐,好人你也咒!我当时只是说着玩,但从未想过某一天他真的会死。有一天,老张给我打电话说,门房的邮箱里有好多焦青柳的国外快递,邮箱里都快堆不下了,让想想办法。我说,她不要就拉倒罢,你扔了就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事后,我给焦青柳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她沉默了半天,说,老张是想给她留个念想,所以那些从美国来的信,一封也没舍得扔。也罢,那些邮件堆在门房也确实不好,有空帮忙收拾一下。

那天,我和焦青柳走入门房的时候,看见老张一个人睡在那张漆皮剥落的陈木床上,焦青柳叫他也不答应。走近一看,他床头还放着半只北京烤鸭,人躺在一侧,口角歪斜,流着很长的哈喇子,满脸仍然是那种迷一样的微笑,掐他也不醒,仿佛正在很深的梦里啃着那只北京烤鸭。焦青柳转身对我说,不对啊,老头平时一叫就醒,这是脑溢血症状啊,得送医院。我说,那赶紧打120啊,还磨叽什么?焦青柳打完电话后说,医院说现在是上下班高峰,雾霾又严重,得两个小时才能到啊。我说,去他娘的,等救护车到了,人早就咽气了。给办公室主任老左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派出一辆车来?焦青柳说,她不打,她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就恶心。我抢过她的电话说,现在还管他娘的恶心不恶心,先把老张送医院再说。可老左在电话里说,单位里正在组织大规模的会议,要接上级部门的领导,腾挪不开。我说,老张都快没命了,平日里就是再有意见,毕竟人命关天呐!老左说,小宋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公车确实忙不开,你如果不信,可以给大领导打电话嘛!我又给老大哥打电话,没人接听,只收到一条自动回复短信,说是开会正忙,稍后再拨。

那天西安的雾霾很大,整个城市浓黑一片,一米之外看不见人形。我站在建国门外的马路上,伸手想拦一辆的士,却招来一顿臭骂,一个人在雾霾天气在马路中间乱窜,不是瓜怂就是傻逼,被骂是理所当然之事。焦青柳说,单位门口不是有一辆收垃圾的三轮车么?我这才想起单位门口常年累月地放着一辆三轮车,上面挂满了流着黑水的菜叶子,还散发着浓臭的死鱼味,路人在五米之外看见都捂着口鼻绕着走。我说,我可从来没蹬过三轮,出了事儿怎么办?焦青柳给了我一凿栗,说,你宋小样从娘肚子里出来还不会做爱呢,大男人骑个三轮车还用学?我只好把老张背着,放在那辆堆满烂菜叶子的三轮上,焦青柳坐在三轮的横档上,闻着那股让人恶心的死鱼味,一直干呕。到了医院,挂号室灯光昏暗,焦青柳用指关节敲打窗户,喊着挂急诊,看见有个医生提着裤子从女护士的方间溜了出去。那个女护士让我们在外面等,几个人把老张急匆匆的推进急诊室。过了一会儿,一个带口罩的女医生出来告诉我,人已经不行了,赶快叫个车往家里拉吧,人都希望自己死在家里。我说,你瞎扯什么呢?送来之前他还在啃鸭腿,是你们推卸责任吧?那个女医生眼睛向上一挑说,同志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们已经尽了全力。我说,病人还在出气,你们就说人不行了?叫你们领导来,我要跟你们领导谈。里面的一个男医生,戴着咖啡色的近视镜,听见外面嚷嚷,便走出来笑着对我说,令尊确实不行了,我们无能为力,还是拉走吧。那个医生的笑脸让我作呕,我仿佛看见死神微笑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我毫不犹豫地揪起他的白大褂,对着他的脸就啪啪两个耳光,我想着老张那张面瘫式的笑脸,想着那张被生活和苦难所塑造出来的笑脸,只觉得愤怒出离身体控制,只想把眼前这个白大褂掐死。几个穿制服的人,听见里面喧嚷,便从外面冲进来,架住我,直接从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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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医院外面等了很久,焦青柳抹着眼泪,跑出来告诉我说,老张已经去世了,是脑溢血,没得救的。她还说,她已经给大领导打过电话了,他们会开完了,马上就派车过来,你就不用管了。最后,老大哥又安排办公室主任老左到医院给那个挨了打的医生赔礼道歉,还要焦青柳和我到他办公室一趟,他仍然抽着那根粗壮的哈瓦那雪茄,对我说:小宋啊,你怎么能在医院里打人呢?打人又不能让老张复活。我知道,平日里就你和老张感情最好,可你也要有个度啊。不要什么事都找事端,这个不对,那个不好,你得学会微笑着面对生活,这样你才能向前看,才能让你的人生步入正途。我想,生活每天都在用扎满铁蒺藜的鞭子抽着一个人,你还要让他保持微笑?这个人除非是那种极度的受虐狂,否则我真想不出那个人微笑的理由。我说,领导批评得对,以后一定改正。我说,我还想到医院的太平间再看一眼老张,能不能让老左再出面协调一下?我不想一进去,就被人架出来。

第二天夜晚,我和焦青柳去了太平间。我真想看到老张诈尸,从冰冷的床上站起来,面带微笑地对我说:宋小样,你个王八羔子,快扶我一下。而后继续人模鬼样地活到世上。可是太平间里一片死寂,就像老大哥开会时发威,会场里没有一个敢喘气的一样。老张的一些事情一下子都浮现在眼前,均是繁琐细碎、鸡毛蒜皮之事。有一次,老大哥为迎接上级单位检查,往门口的池塘里投放了很多鲫鱼,老张半夜里拿自己的红色内裤当渔网,每天捞几条,经常半夜里开锅灶偷偷煮着吃。有一次我写小说熬到半夜,正好逮了个正着。他老脸绯红,像少女怀春一般,对我说:这事不能说哈,你说了,我就去自杀、去上吊。我当时狼心狗肺,对他说,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还是分两条鲫鱼给我比较实在。可他真死了,死得莫名其妙,不值一提,连声招呼也不打。这事想想,真他妈的搞笑,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毫不在乎;可他死了,我却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还活在世上。

还有,我以前每天在雾霾浓重的清晨推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步入单位的时候,总是能看见他拿着收发室的报纸,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说,宋小样,你狗日的咋就不出车祸?都几点了你才来上班?每天我听到这句话,心里都畅快无比,这世上还有人天天念叨着我,也是我在这个单位每天上班时能听到的唯一一句真话。而现在,他居然毫不在意地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以绝对的冷漠面对我,我就是拿十根电警棍抽他,他也会毫无反应。死亡的冷漠让我痛苦不已,原来那个猥琐、卑微、而又不值一提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这就是我们每个人活着的目标吗?最终被安放在黑暗潮湿的地下一具狭窄的棺木里,等着尸体在尸虫肚子里虚化成无。我想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死亡离每个人如此之近,莫说那些黄昏阴影下笼罩着的年迈之人,就连初生的婴儿也会本能地感觉到它近在咫尺,止不住要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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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公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他老人家一生命运苦厄,对于死亡的看法却是如此不着调。老张死了,被一辆臭味弥漫的垃圾车送往医院,然后死掉,这里面即没有崇高,也没有尊严,也无所谓生命的轻与重,有可能仅仅是死神在无聊之余恶搞的黑色幽默而已。有一次,我对焦青柳说,像太史公这类伟人,都有历史受虐狂的倾向,骨子里歌颂苦难,某种苦难可以成就某种伟业,被折磨得越狠,越是斗志昂扬,越是亢奋,越有快感。只要能成就伟业或者青史留名,生命所有的困难和尊严都变得不再重要,甚至生命本身不值一提。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苦难毫无意义,仅仅是如同蝼蚁负荷一般,劳作一生,不值一提。焦青柳笑着对我说,宋小样,太史公也没什么错嘛,再说你不也是偶而有那么点受虐倾向嘛!只不过和太史公那类人的方式有点不同而已。焦青柳还说,她最钦佩路易十五的宠姬蓬帕杜候爵夫人在面对死亡所流露出的幽默感。据说,这位夫人42岁时,死于一种没有被确定的疾病,她的墓志铭是:“在此长眠的人,当了二十年少女,十五年婊子,七年鸨母。”

老张死的当天晚上,我心情压抑,想着和焦青柳在地下室大干一场,缓解压力。没想到却怎么也硬不起来,我对她说,今天不行了,直不起来,要不你帮帮我?于是,她骑在我身上,用尽浑身力气死命掐我的脖子,直掐到我眼皮外翻,舌头像吊死怪一样伸在外面,还是没有硬起来。最终,我像狗一样趴伏在床边,喘着粗气对她说,以前,稍有刺激就会兴奋莫名,今天看来是不行了,满脑子都是老张的那张脸,怎么折腾都不太行。后来我从床头爬起来,透过窗户,看见辽远而又深邃的天空,遥远的天狼星不停地颤抖,闪烁着犹如钻石一般的淡蓝色光辉。焦青柳灯光昏黄的窗前,踏着映照在地板上的微弱月光,拖着长长的影子,不停地踱来踱去。不一会儿,她倏然止步,回头一望,却是两眼泪痕。她无声地啜泣起来,肩膀在昏暗的灯光下轻微地颤抖。现在,我彻底地明白,这个世上有很多很搞笑的事情,其实很悲惨。老张的那张面瘫式的笑脸,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逗,像我这种心怀不轨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想抽他两个耳光,可现在想想那张笑脸也是十足的悲惨,就像小丑面具下的眼泪,只有小丑自己才知道真正的滋味。

隔了几天,焦青柳在老张门房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了整整齐齐放在老张床底下从美国寄来的信件,用粗糙的细麻绳扎捆在一起,上面落满灰尘。焦青柳看着这些信件,又哭了一回,告诉我说,她让老张把这些信件全扔了,可是他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一件不落地保留下来。后来,她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地下室里,没日没夜地读那些从美国寄来的信,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再后来,她把那些所有的信件,撕得粉碎,堆积在房间的角落里。最后又嫌碍事,干脆付之一炬,搞得满房间里都是灰烬,像是刚发生过火灾一样。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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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说这黄将军奉了宪宗皇帝讨贼之密诏,便拿着圣旨召集起地方上的边军,敲锣打鼓,又是打旗又是掌号。一帮军爷们,各个骑着高头大马,挂着锃亮的朴刀,威风凛凛。这黄将军往高台一站,俨然就是一个三军统领,私认为大唐开国将军李靖比起他黄某人也差上几分。按道理来说,到这首阳山讨贼,本是小事一桩,但这黄将军偏偏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首先他认为这士兵的装备太差,作为圣上钦点的讨贼大军,虽然也个个跨刀横马,但头不戴盔,身不着甲,毕竟不成体统。那黄将军自然不肯为朝廷增忧,也就没有再向上面索要军饷。遂连夜召集了州府内所有的铁匠,传令只说打造这铁头盔、铁铠甲。那些铁匠平日里最多也就锻冶一下农具,哪里晓得这铁头盔、铁铠甲如何锻造,就认为这铠甲就是铁裤子,这头盔就是铁帽子,也就估摸个大概。所以最后做出的东西奇形怪状,那头盔做得太大,戴在头顶如同顶着一口铁锅;那铁裤子更不用说,裤腿锻冶得七拐八弯,如果硬要往上穿,好端端的一条腿定要被断成七八段方可;这裤裆也做得极宽,穿上之后必须撇着八字腿方能走路,就像得了花柳病。但这黄将军却是要一意孤行,非要士兵按自己的要求全副武装。他自己也亲自挑选了几件,头顶一口大锅,撇着八字腿,在点将台上威风凛凛地号令三军。这行军路上,黄将军一路命人掌号,兴致昂扬,跟自己被贬作县丞时完全两样,只觉得喇叭吹得嘟嘟嘟嘟,连心花都吹了出来,简直好听。沿路官员都出来迎送,看着这黄将军率领的这支“锅盖铁裆军”心里都暗暗发笑,但是脸上却一脸严肃,嘴上也夸赞,说这黄将军治军有方,将这支铁骑装备得滴水不漏,定叫那首阳山上的小贼闻风丧胆。

且说这军队向首阳山方向行走了半日,连个鬼影也没遇见。偶然走到一个村庄,黄将军便拿出望远镜凝视远方。这黄将军跟古往今来的领导一样,都是老花眼,哪里看得清楚,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锅盖头在自己眼前晃动。这首阳山附近村子的人,因前些日子,听说这官军焚灭了一个村庄,自然心存忌惮,看这黄将军的锅盖铁裆军一到,便躲得躲,藏得藏,十室九空。这黄将军因见不到人影,便疑心这些村民都是首阳山上的贼人一伙,便下令搜查逮人。这些个官兵一得令,便跳到人家屋里,到处搜刮。大点儿的家禽不用说,搜到以后一律充公;可叹的是,他们连乡下人平日里舍不得吃、藏在旮旯里的鸡蛋都能搜出来。有些士兵干脆就地取材,取下自己头顶上的锅盖,找些柴火一搭,便就地做起了蛋炒饭,美美地吃上一顿。后来又从床底下拎出些个女人孩子,神情惊惧,个个蓬头垢面。那些官兵一看见女人便要奸淫,一个豹子飞身便扑了上去,只听得到身下的女人一身惨叫,瞬间便没了声息。原来,这铁裆锅盖军,浑身是铁,直扑上去,犹如铁块捶身,那女人的五脏六腑都会被砸得稀烂。这些个兵丁欲火焚身,有胆大一些的,干脆试图脱下铁裆裤,好行事方便些,哪里料想得到,这铁裆裤子往上穿时难,往下脱更难,铁面紧箍着肌肉,上上下下都移动不得。这些兵丁脱不下这铁裆裤,端端的好事就这样被葬送,直急得骂天骂地骂老娘。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反正就是一顿烧杀掳掠,抓了些老弱妇孺,就当做是首阳山的同伙贼人,一律按大唐律法法办,以示大唐国威。然后,又连夜给宪宗皇帝陛下奏表,大概是说,这首战告捷,全仰仗陛下皇恩;又云抓了多少贼人,收缴了多少物资等。

这黄将军又带兵行了几日,顺带着又烧杀掳掠了一些个村庄,正法了一些个贼人。可这锅盖铁裆军的问题却越来越严重。由于这身铁行头,不仅无法顺利地奸淫妇女,连他娘的大小便都成了问题。有个参军便向黄将军提及了这个事情,这黄将军对此不置可否,未回一话。黄将军和那些古往今来的领导一样,有着领导的独特思维。首先,领导们都是只管大事的人,一动脑子便是天下全局,很明显,这大小便问题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不就是拉屎尿尿那回儿事嘛,再怎么严重,也不会闹出人命。其次,领导们总是以己度人,这黄将军的铁裆裤虽是裆宽了些,但裤管还算平整,所以无论是脱是穿自然比其他人方便些。所以,黄将军便认为,这都是小困难,倘若连这些小困难都不克服,还谈什么攻城拔寨。何况,这些士兵现在个个刀枪不入,打起仗来,肯定是所向披靡。在黄将军的领导思维里,只要能剿灭贼人,回报皇恩,其他的事情都是小事儿。

这行军途中,黄将军又带兵打了几次小仗,按黄将军奏表上的说法,应该是一路告捷。只是这行伍里的味道却是越来越奇怪,混合着一股焦鸡蛋味、臭汗味,还有一股屎尿味。黄将军也闻得此味,但并不以为然,总之和自己未来的光明前景比起来,这些都是小困难,小挫折。他们又渡过了几条河(这些河流本来都很清澈,但是黄将军的军队走过之后,便会变得污秽不堪,河里到处都是黄色的东西,把整个一条河弄得臭气熏天,这些河也像得了瘴气,一黄便不可收拾,汇成了一条大河,后人为了称呼方便,干脆就叫黄河)。

一日,这黄将军又拿出望远镜眺望,黄将军是老花眼,在望远镜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作为军队领导,那就得有军队领导的样子。放下望远镜,沉吟半晌之后,前方探子来报,说这前方五里地之外,便是首阳山。这黄将军马上寻出作战地图,又吩咐下人拿来放大镜,细细观之。这古往今来的领导,做什么事情都格外认真,黄将军也不例外,虽然他连地图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但还是指着地图对下属一顿发号施令。军队刚向前行了几步,便碰上了那首阳山上的人面怪羊。上文说过,这怪羊白须飘然,有伯夷叔齐的先贤之风。这为官之人,最讲迷信,这黄将军也以为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神兽,倒头便拜。忽然瞧见,这首阳山的男女贼人,胯下骑着这羊,满山乱跑。黄将军瞧见这情形,刹那之间便好像受了奇耻大辱,急忙传令三军,将这首阳山的怪羊,悉数杀光,多囤积些羊肉,将来也好犒劳三军。后又传令,让三军先在这首阳山脚下驻扎,明日便可攻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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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奇怪的军队很快就在首阳山脚下安营扎寨,向晚一起风,他们头顶上的锅盖便会被刮得哐当直响,更要命的是,从他们身边掠过的风,会带着一股屎的味道。次日大早,黄将军便号令自己的军队骑马上山。可这上山的道就一条,而且分外地料峭不平,根本不适合马队行走。可这将军大人哪晓得马不适合走山路,只管拿着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望远镜,发号施令。不想,半路上突然现出一个黑色人形,原来是那柳下惠强盗,手持一柄斧头,大喝一声:“都给老子留下买路钱!”马受了惊吓,便嘶鸣着向后扬起,那骑兵头上的巨大锅盖,便自然地向后掉落,正好砸在后面骑兵的鼻子上。那后面的骑兵脸被砸了个血肉模糊,连他亲娘都不认得,也是连人带着那个巨大的铁锅盖一起向下翻滚,带倒了后面一片大唐铁骑,又因为他们都穿着那奇形怪状的铁裤子,彼此之间撞到非死即伤,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地哭爹喊娘地往山下滚。这黄将军一看情形不对,急忙鸣金收兵,也不管死伤了多少,便招来几个管事的翊麾校尉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一个胆大的校尉便道:“这首阳山地势险恶,山路崎岖,根本不适合骑兵作战;再则,这锅盖铁裆负载太重,导致士兵们行动不便,甚至无法轻易地大小便,试问又怎么能上阵作战呢?”黄将军一听便勃然大怒,令人将这校尉不由分说,便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直打得这校尉屎尿横流。打完后黄将军便道:“我们这一路来,打了多少胜仗(实际上是掳掠村庄,滥杀无辜),全靠着这一身装备。我们现在只是受了点小挫折,有人就开始蛊惑人心,再有此论者,同此人下场。”这校尉也是糊涂,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黄将军根本就不会打仗,只会和皇帝搞政治。所有人都在装糊涂,怎么偏偏你就认这死理,就不明白这从古到今世上对领导适用的原则只有两条,第一条是领导永远不会犯错,第二条是领导即便犯了错,也只能参考第一条。

是晚,黄将军气不打一处来,便临时将几个掳掠来的妇女(属于逆贼家属)做了惩处。他为此还专门升了一个堂,念了一大堆大唐律法条文,走了一大堆程序,又是提审,又是签字,又是画押,又是逼供,终于将这几个妇人符合程序地罚做了大唐低等人肉轿椅。这黄将军在白天着了气,半夜里便拿着这些犯妇撒气,先是美美地赏了她们一顿鞭刑,而后又纵情淫乐一番。至于黄将军在淫乐间抽送的次数,那是远远超过了他这个级别该享受的待遇。按《大唐阴阳律令》,正六品与妻妾做爱时的抽送次数应该是二十五次。但黄将军心里明白,这些个贱人哪能算做人呢?如果是与妻妾做爱,那黄将军是感沐皇恩,断然是不会超过五下;可这些贱人哪能算做妻妾呢?因此《大唐阴阳律令》并不适用于她们。只有《大唐刑律》规定,与忤逆犯上之人有牵涉之妻子儿女,终身为奴,可由官家随意处置。至于怎么个处置法,条文里没说,最终解释权当然就在黄将军这里。

黄将军由于折磨了一夜人肉轿椅,第二日口鼻出气顿觉顺了许多。后又把昨天的战事仔细思讨了一番,觉得这骑兵上山攻寨,确实不妥,便改变了策略,命令一排弓箭手在首阳山的半腰驻扎,先向着山顶的寨子嗖嗖放箭。可怜了那立在寨口的裸体管仲雕像,浑身被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就连两腿之间的那玩意儿,也被无情地射掉了半截,剩下的半截上还戳着几根箭,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那些个工兵射了一会儿,不见一个人出来。黄将军觉得攻寨时机成熟,便又派了些重装步兵,个个也是身穿铁裆裤、头戴大锅盖,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悄悄地猫身上山。公子一行人,躲在栅栏后面,眼瞅着弓箭像蚂蝗一样,从头顶飞过。不料一支箭正好射在老妓女的屁股上,好像直接插在了屁眼里,只有箭尾漏在外面,像长了尾巴,她顿时像只母鸡一样蹦跶了起来,咯咯乱叫。眼看铁裆锅盖军接近寨门,李娃便向公子道:“公子,我们可都是些烟花柳巷的女人,打仗杀人一窍不通,眼看着寨门将破,究竟该如何是好?”公子便道:“莫慌,还记得本公子的秘密武器么?让他们也尝尝厉害。”李娃面露赧色,道:“公子,莫非你说的秘密武器就是你自制的打鸟弹弓?”

公子心想,在那荥阳城,我那打鸟弹弓射破了多少路人的脑袋!怎么能和一般的打鸟弹弓相提并论呢?!应该说是有点像打鸟弹弓的绝世武器。公子便道:“此等绝世武器,怎么能叫打鸟弹弓呢?且不管它像什么,你们只管跟着我做,否则寨门一破,小命不保!”公子便弯腰下身,双手在裤裆里摸寻了半天,掏出一只指甲盖般大小的跳蚤。李娃便惊呼道:“公子果然和那鱼玄机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你们看这跳蚤的肤色,居然也是黑色的,和玄机姐大牢里的那只一模一样,很可能是从那传说的非洲之地过来的。”女人便纷纷探头来观,也不管头上的乱箭嗖嗖飞过,便只管顾着她们女人的天性,对这只漆黑无比的跳蚤指手画脚、议论纷纷。

公子便愠怒道:“这跳蚤还不是你染给我的。莫要娘娘闲扯,打仗系性命之忧,莫若儿戏。”随即,公子便从裤裆里掏出了大量的跳蚤,把它们一一裹在发黄的羊皮纸里(在大唐,那些发黄的羊皮纸一般都是用来记录正史的),造成了一粒又一粒的跳蚤蛋,然后又把它们搭载在像弹弓一样的绝世武器上,“嗖”的一声便发射了出去。摸在前面的铁裆锅盖军只觉得自己的裤裆里,好像突然间钻进了什么东西。那些个跳蚤,只当这些人是欠了嫖资的无良嫖客,自己是奉了主人之命前来讨债,便开始专门在两腿之间的玩意儿上疯狂撕咬,那些个士兵顿时觉得自己下体奇痒难耐,脸上的表情像是大便拉在了裤裆里一般。不一会儿,便开始在地上捂着裤裆如同驴一般打滚,急忙便想脱下这裤子挠痒,也不想着这铁裤子在锻造之初就被弄得奇形怪状,与下半身的各个关节,神奇地卡在一处,有的甚至直接把两个毛蛋蛋直接卡在裤管里,本来就叫苦不迭,再加上奇痒难忍,直教人生不如死。这首阳山本来就山路崎岖,这前边的士兵稍微一滚,后面摸上来的兵丁自然也会相互拥夯,再加上这铁裤子、铁锅盖相互撞击的威力,不少兵丁便顺着山势如同黑色的蟑螂一般向下翻滚。几个娘们一看这情形,都道:“荥阳公子所发明的武器,果然是绝世兵器,比强盗那把破斧头强多了。”公子便正色道:“还他娘的啰嗦什么,还不备好武器,速速发射?”女人们一听,便将平日里着的那些绫罗绸缎,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公子便惊讶道:“你们捉个跳蚤,也不用将自己脱个精光吧?”几个女人答道:“大人,我们平日里都是脱惯了的,再说了我们这样也方便在裤裆里捉跳蚤。”公子便想,这他娘的也忒方便了些吧,早知道,我就直接采用色诱法就得了,还用得着什么绝世武器。

这黄将军拿着望远镜,向这首阳山的山顶瞅了半天,什么也没瞅见。直到拿下远镜一望,那双老花眼才隐隐约约地看到自己山顶上的士兵像泥鳅般向下滚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急忙鸣金收兵。后来抓住几个滚落到山脚下的士兵一问,方才晓得原来是这首阳山里跳蚤在作怪。黄将军一知晓这原因,顿时觉得自己像被羞辱了一般,将几个满地打滚的兵丁顺势踢了几脚,便道:“我大唐煌煌铁骑,怎么连几只跳蚤都对付不了。不就是有点痒吗?忍忍不就过去了,怎么连这么一点意志力都没有?”黄将军双手叉在腰间,准备就“意志力”问题对这些个兵丁进行一次深入训话,谁想一只跳蚤也不管这黄将军是不是领导,便径直跳进了他的裤裆,朝着那个玩意儿便是一口。这黄将军顿时脸如猪肝,感觉自己的那玩意儿肿如卵大,直痒得能把自己舌根咬断。

对跳蚤来说,首阳山大寨里男女老少的血它们早就吃腻了,如果不是为了活命,每天厌倦得连抽上一两口的兴趣都没有。站在跳蚤的立场来讲,这黄将军和这大唐铁骑不过是从长安城来的新鲜肉类,尤其是那个部位,骚味十足、口感爽朗(就跳蚤而言,屎尿味无疑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个个如饿虎下山,不把肚皮撑破誓不摆休。这黄将军虽然觉得裆内奇痒难忍,但还是不失领导风度,咬着牙、夹着大腿退回营帐,拉上青色屏风,方才呲着牙脱下这铁裆裤,直把自己那个玩意儿挠得如黄瓜般长,方才罢休。向晚,黄将军便招来几个校尉,要召开这紧急军事会议,继续商讨攻山拔寨一事。几个校尉心里都知晓,这根子上的问题就出在这“铁裆锅盖”上;也晓得即便是说了,也只会找来一顿无辜棒打,所以个个闭口不言,任由这黄将军戳着地图,一会是《孙子兵法》所云,一会是《孟德新书》所云,一会是《武侯兵法》所云,古往今来的军事典籍全给他引用了一遍,而后又沉吟半响,如茅塞顿开般讲道:“这民间向来有用石灰灭跳蚤的土方,这首阳山的跳蚤再厉害,也是跳蚤,我们且在这营帐周围撒上石灰粉,休整几日,待我想个万全之策,再去攻山。”

本来这黄将军就这跳蚤问题,还想再和几个校尉商讨一下,以显自己集思广益之德。不想,此时来了几个传旨太监,却是几个熟人,正是上次黄将军面圣时的那几位。这黄将军一见这几位,脸便笑成了一朵菊花,比见了亲爹都亲,连忙下跪迎旨。圣旨所云:爱卿出万死之计、入絶域之地,忠心天地可鉴。朕闻八品跳梁,敢发难端,窃据周封,役属诸山,不受王化,谤毁煌煌圣德。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闻爱卿斩贼首过万,欣慰有佳。期卿奉公体国、早日破贼。这黄将军听完圣旨,连拜了三拜,方才起身领旨谢恩。后又问那传旨太监道:“不想陛下如此体恤臣子,战事虽艰,但罪臣定当荡平异端,为吾大唐万死不辞。”说毕,感念皇恩之情马上彰显在了脸上,顿时感动得泪如雨下,哗哗流个不住,比黄将军当天的尿出得都多。那几位太监见状如此,也感动得一塌糊涂,掩面涕泣,纷纷向北而拜,像死了爹娘一般。随后,这黄将军又亲自挑选了几个姿色上佳的人肉轿椅,陪这些个传旨太监过夜。翌日,太监临行之时,黄将军又对这几个太监百般不舍,又是拉手,又是洒泪,又嘱人将这首阳山的特产羊肉送给这几位太监,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进宫时被棒打一事。其中一个见他如此会来事,便悄声对他耳语道:“这首阳山剿匪一事,还望大人速战速决。朝中已有几个老臣上表,说大人您不懂兵略,延误战情,已几次乞求陛下临阵换将。陛下此次传旨,一则为了鼓舞士气,二则也是派我等前来探你的虚实。我等回去且给你美言几句,但要切记要速战速决,否则夜长梦多,恐生变数。”这黄将军一听,大吃一惊,便慌忙拜谢,当下命人取了黄金百两,答谢这几位太监。

翌日,这黄将军便又急不可待地下令攻山,只不过这一次,这些个摸上来的兵丁浑身上下都涂了石灰粉,个个贼眉鼠眼打扮得如同戏里的花旦一般。眼看着他们再次摸进寨门,而且这跳蚤弹也失去了效用,只有强盗一个人站在寨门前一边喊着“留下买路钱”,一边挥舞着利刃。几个先行摸上来的兵丁,还没看清眼前是谁,脑袋就已经搬了家,像西瓜般向下滚落。无奈这些个兵丁像是从地里钻出来一般,似乎越杀越多。几个女人便指着公子道:“荥阳公子,你也是男人啊,也该上阵杀敌才是,跟我们一群娘们躲在这儿,像什么话嘛。”李娃便道:“我家公子乃一介浪荡书生,手仅能握管,尚无缚鸡之力,试问怎么能上阵杀敌呢?”公子便道:“这黄将军乃我荥阳故人,我对他知根知底。切莫慌张,只要跟着黄将军打仗,还是有些办法可想的。”老妓女听公子如此说,便捂着裤裆(昨天她双股之间中了一箭,血流得比大姨妈都汹涌,所以她给自己用麻布袋制作了一个特大号的卫生巾,由于这大唐的卫生巾暂且不具有吸附性,所以只能两头系了绳子挂在脖间)弯身前来道:“公子,小女子霍小玉倒是有一法子,不妨一试。”公子觑她一眼,心想就你还小女子,老女人还差不多,但脸上却笑道:“有法子就快说,莫要延误战机。”老妓女便道:“公子哈,我们首阳山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让这贱女人和贱男人骨头发酥发软的东西特别多。”老妓女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黑紫色的盒子,打开一观,里面便是紫红的粉末,如同樱花被碾碎了一般。公子一闻,身体顿时如浸在瑶池水里一般,酥痒难耐,而下体则如烧火棍般滚烫。老妓女见我脸色绯红,气息微喘,便面露羞赧之色道:“公子,你若想那个,小女子现在不便哈。你看,”她指了自己的那个特大号卫生巾,道,“人家最近来了初潮,还望公子忍耐上些日子。”公子便想,你她娘的明明就是屁股被人射了一箭,还好意思说是又来了初潮?不想那李娃横手一把夺过那盒子,看也不看一眼便扔了出去。

那盒子在首阳山的树林上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把两只正在滑翔而过的鸽子直接砸将下来。那紫色的粉末,便在树林间弥漫开来,山顶上顿时像开满了樱花一般,煞是好看。老妓女便笑道:“公子的这位小娘子还真是厉害,那股子醋味可是浓烈得很呢!也罢,反正这五香消魂散就是让那帮兵丁闻的,这撒出去了倒还省事些。”那些个兵丁,看见自己头顶上笼罩着一层紫雾,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待反应过来,浑身的骨头已经酥软难耐,可这两腿之间好像突然多了一其硬无比的棒槌。想那东西,再硬也是肉做的,却像被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撞那铁裆,居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老和尚撞钝钟一般。那些个士兵一会儿觉得酥痒难耐,像是升了天做了神仙一般;一会儿又觉得剧痛难忍,如同被十八层炼狱之火炙烤一般。如此这般之后,这些个兵丁还哪有心思打仗,裆内的那个东西如同寻死般撞那铁裆,再硬的东西也非给生生折断了不可。几个兵丁实在是痒痛难忍,便相互帮扶着试图脱下这铁裤子,不想这裤子本身就做得奇形怪状,本身就与身体的各个关节部位奇妙地卡在一起,哪有说脱就脱那么容易,只得生拉硬拽,那浑身的关节如同玉米拔节一般嘎嘣乱响,几乎是连皮带肉一快儿往下脱,导致整个下半身血肉模糊,如同被剥了皮的兔子。此时那些个兵丁也顾不得大唐律法不得裸身行走的明文规定,只管光着腚满山遍野地疯跑。一方面是炙痛难忍,另一方面又是欲火难耐,恨不能身边立马多出百来号女人,以供奸淫。只可惜这首阳山孤山旷野,虽说山顶寨子里的女人个个风骚无比,但连近身都有万般之难,又何谈奸淫呢?情急之下,只得学习学习伯夷叔齐,将那些个人面母山羊拉到树林边的灌木丛里,临时充数。

这山底下的黄将军隐约瞧见,自己的兵丁争先恐后地往灌木丛里钻,便觉得事有蹊跷,急忙鸣金收兵。待兵丁退到山下,黄将军近身一瞧,但见那些个兵丁眼斜脖子歪,哈喇子流了约一丈长,浑身上下一丝不挂,两股之间鲜血淋漓,双腿七拐八弯几乎不能站立,像狗一样爬在地上。黄将军顿时觉得无名鬼火从头顶嗖嗖直窜,只想着把这些个不中用的兵丁一律按兵法处置。但一转念,又觉得倘若都按军法处置了,谁还肯为自己打仗呢?乱发了一顿脾气后,只得做罢。是晚,黄将军又招开了一次紧急军事会议。他看这那些个低头丧气的参军,顿觉心中之怒气七窍横贯,又是拍桌子又是甩椅子,将置放在桌子上的做战地图连着敲开了几个窟窿。他尤其对士兵御掉铠甲一事深感不满,觉得自己亲手打造的煌煌大唐铁骑,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丢盔卸甲呢?没有了那些战甲,以后还怎么打仗?不就是他娘的五香消魂散么?忍忍不就过去了么?反正这黄将军和古往今来的所有领导一样,有了过错都归下属,一顿指责、一顿漫骂之后,也没商议出个什么结果,最终这紧急军事会议只得不欢而散。

3

入夜后,黄将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对那些躺在自己脚边哼哼唧唧的人肉轿椅也了然没了兴趣。他前后思量,总觉得这场战争好像有那么点儿不对劲,战争应该金戈铁马、惨烈厮杀才对,怎么感觉越打越儿戏?这古往今来打仗的,哪有用“跳蚤蛋”和“催情药”退敌的?更让这黄将军不堪的是,自己的大唐铁骑居然两次在这种荒唐无稽的东西面前吃了败仗,倘若传到朝堂之上,不仅会被那些个老臣笑掉大牙,而且就连自己视如命根的官位都可能不保。想到此,心中突生寒意,顿时觉得,倘不速速了结此战事,前程无望且不说,单就这性命也恐怕休矣。这黄将军虽说对这派兵布阵一窍不通,这政治脑瓜却转得比任何人都灵敏。他晓得,自己是身受王命,倘若此次征讨被这八品虚恭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玩笑,那么皇帝陛下一定会觉得自己颜面尽失。倘若龙颜震怒,莫说什么名声、前程尽失,就连这黄氏一门性命全陪进去恐怕都不够用。黄将军越想越怕,身体连同投射到墙上的烛影一起抖动,不知不觉间居然虚汗淋漓,感觉像被凌空浇了一盆凉水一般。他想着,一定要尽快攻寨破敌,可是这八品虚恭虚无荒诞,不按常理出牌,几次交手下来,都感觉是铁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出,天晓得他还会想出什么怪招对付自己。他又想,莫若干脆一把火烧了这首阳山倒也干净, 料这贼人插翅也难逃这漫天大火。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首阳山乃圣贤之地,几代王朝受封,虽说比不得泰山,怎么说也算是名山。倘若因为剿这跳梁小贼,毁了这山的千古圣誉,恐怕自己也会在大唐的子孙后代中留下昭昭恶名。但现在形势危急,自己又是刚刚吃了败仗,庙堂之上定是流言弥漫,皇帝陛下也会渐生疑窦。万不得法,只得选择放火烧山,虽说这声名不保,可起码圣上会念及讨贼之功,保住爵位,留得性命。但这纵火之策,历代兵家都以为过于阴毒,有违天理,倘累及子孙后代损了阴德,也是得不偿失之事。

这黄将军翻来覆去想了半夜,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明,晨曦在树林间零零闪闪,他也就没有了睡意。起身踱了几步后,又想着,这放火焚山之策从各方面考虑都是下下之策。又想这荥阳刺史一家因这贼人受累,先已流放宁古塔,莫若羁押前来,暂且羁押为人质,那贼人之父,怎么说也是那荥阳故人,许能通过他劝降那贼人,也不用出那放火焚山之下下之策。这黄将军连夜便修急信一封,令那宁古塔守卫羁押荥阳刺史到首阳山劝降公子。但这宁古塔到这首阳山路途遥远,要等那荥阳刺史前来,即便是驿站快马,也得一月有余。又想,那荥阳公子,怎么说也是自己先前的门生,莫若自己先去劝降,万一那公子能幡然悔悟,岂不省去很多麻烦?黄将军虽然觉得此举希望渺茫,但也觉得与其硬等那荥阳刺史,莫若先试上一试。若他举寨投降,万事则省;若他继续冥顽不化,自己好歹劝化过他,也算阴德一份,于天于理都还能说得过去。主意拿定后,便修书一份,命了特使前往这寨里投递书信。完事后,便轻吁一口气,静候消息。

话分两头,且说这一大早起来,公子便听见几个女人在寨子门前叽叽喳喳地叫唤。公子提了裤子跑出去一看,只见强盗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在门口炫耀,血滴滴答答顺着切断的脖颈向下流,血珠如樱桃一般落下,溅到地上又像是散开一地樱花。女人们瞧着强盗手中的人头露出了惊异万分的表情:那颗人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美,面如冠玉,双目如翠珠般闪亮,双嘴润如桃花,红嘟嘟、粉囔囔,莫说是女人见了把持不住,就连男人见了也会莫名地生出一阵冲动。公子便问强盗:“此是何人?怎么不问来意,就把人给杀了?”强盗一脸讪笑,回道:“说是来送什么将军大人的书信,我看他这头长得着实好看,便手心发痒,顺带就砍了下来。”强盗将那头颅递与公子,公子双手捧其脸颊,感觉手中像握了一块羊脂一般,顿觉温润滑腻,一股不要脸的冲动,又在心中泛起。公子便道:“这东西还是快些埋了罢,天下至凶之物也。”老妓女便道:“不就是一颗人头嘛,有啥危险的。我就想摸摸他的嘴……”公子不辩解,闭着眼直接将这头颅扔到了山脚下。瞎子和老妓女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公子便道:“此事到此罢了,那黄将军之信呢?”强盗闷闷不乐地将信递与公子。

拆开一看,将军工整的蝇字小楷便映入眼帘,原来是一封约谈书,语气缓和,多次提及故交门生之情,大概是说要在葵巳日申时有要事商谈。公子心中一阵激动,便以为退敌之机已到,只要这黄将军饶过这首阳山上男女老少的性命,自己完全可以退出这首阳山,另寻一地隐居,终身不问世事。公子念及此处,便向强盗抱怨道:“你这厮,逢人便杀,也不问来由,误了大事。”李娃便道:“公子,不就杀个信使么?随便从山顶山喝一声,让那黄将军重派个人上来不就得了。”

那黄将军一听这阵前信使被杀,心便凉了半截。正待拿定主意,不料前方哨岗来报,说那贼首一大早便在箭楼上喊话,要这黄将军重新派个人上来,还说派来的特使最好相貌丑陋一些,最好是他爹妈一见都想吐的那种。黄将军一听便寻思着,这虚恭小贼品味也忒怪了一些吧?难不成他对这丑陋男人有着独特的嗜好?早闻此人行事怪诞荒唐,不知竟到如此地步!想我煌煌大唐,圣德彪炳,千古一朝,怎会生出如此妖孽?也罢,暂且只得按那贼人所说,再派特使。

话说这新派的信使形如魑魅魍魉,是人间人怕,鬼见鬼躲。那人刚一入得寨门,便被这强盗一顿暴打。一些个女人也在旁边当帮手,又是踢、又是掐、又是抓。公子便道:“前一个被你砍了头,难道你又要将这个打死不成?”强盗便回公子:“公子,瞧他长得这幅德行,倘不狠揍他一顿,我此生难安!”公子近前细观之,只觉心脏一紧,下腹一缩,肛门附近一阵紧张。这位军爷长得实在是太丑了,只要是瞧上他一眼,顿觉苍穹崩塌、万物湮灭。此人的五官一点儿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没有,鼻子歪在了眼睛的位置,而眼睛又斜在了耳朵的位置,嘴巴也长在了半边脸上,还皱巴巴地向里凹陷,简直就像脸上长了个屁眼。公子便道:“这相貎丑陋是他爹妈的错,又不是他的错。暂且饶了他罢。”听公子说毕,那人便磕头如捣蒜道:“还是虚恭大人怜悯在下,莫要计较,且放小的一条生路,也好给将军大人复命。”公子便向那特使说道:“那黄将军所言之事,在下一律应允。只是这见面约谈时辰得改一改,最近几日,晚上都是彻夜劳顿,明天申时我想补上一觉。你且回去转告,就说我明日午时三刻,在这寨门前箭楼上待他。”

且说这特使回去后,见着黄将军便掩面涕泣,如同视节操如命的女子失去贞节一般。黄将军急着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消息,不想这特使却像个女人般只管哀泣抱怨,自怨自艾起来简直他娘的没完没了,说这首阳山的贼人如何虐待自己,又是如何羞辱自己,自己那颗自卑而又脆弱的心又是如何屡遭蹂躏、伤痕满布。这黄将军先开始还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后来两个时辰过去了,这特使不仅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而且他娘的居然变本加厉,泪水越哭越多,滂沱不已。黃将军不得法,只得左右开弓,抽了他两个耳光,喝道:“且甭说那些没用的废话,那贼人究竟给你交待了什么沒有?”信使这才想起那贼人说什么上午要睡觉,嫌申时过早,这才将那八品虚恭改会面时辰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知府大人。

次日一大早,这黄将军便开始了准备工作。这大唐的官员出行着服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讲究。像黄将军这个品级,制服都是窄袖圆领浅绯长袍,可这黄将军偏偏生得胖,那窄袖子一穿即破。那袍子更是不合身,黄将军那两个臀部本来就巨大,一穿上仿佛那裤裆被人撩起了半截,稍微弯腰下蹲,连那黄将军的屁眼都能瞧见(大唐规制没有说官员究竟要不要穿内裤的事情,黄将军自是遵纪守法的好官员,凡大唐律令没有明确规定的事情坚决不做,所以从不穿内裤)。再加上黄将军裆部前面的那个玩意儿,有时会无端挺起,会生硬地将自己的裤裆撩起一大块,即便在那小腹处挂个秤砣也没有问题。几次三番下来,这黄将军也略显尴尬,后来干脆想了个法子,用麻绳将自己的粗胳膊往细束了些,里面再用粗帆布勒紧臀部,至于那个有时候活蹦乱跳的小玩意儿,黄将军用细棉绳将其捆绑在大腿根处,这也幸亏大唐官员平日里不是坐轿就就是小步走路,否则还真容易扯到蛋。

这日一大早起来,公子先是和这李娃大干了一回,顿觉神清气爽,而后便和这黄将军一样,开始着装打扮。李娃对此颇有疑惑,问道:“公子,你现在是山寨大王呀,学那些个大唐官员打扮作甚?”公子便正色道:“别把八品虚恭不当官,再说了这黄将军是讲究排场的人,咱们最起码在气势上压倒他。”说完,公子便给自己的脸上扑了点儿金粉。李娃便惊呼道:“公子,这金粉乃橙黄色,为皇家专属颜色,他人用之,是为大逆不道,要杀头的。”公子便嘿嘿笑道:“你自己倒是说说,我们今天早上干这活儿,耍弄了多少回,你要了一次又一次,论次数早就超过了皇帝老爷,倘若这守了这大唐规制,你我被凌迟百遍都不够。”李娃闻此言,便用自己的小拳头在其腋窝下打了一拳,回话道:“公子不亏是那荥阳城第一流氓,好坏啊。简直坏死了。”而后,她露出了某种诡异的笑容,又道:“要不我们再坏一坏?”公子便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今天还有正事要忙。再说了,你别她娘的一天满脑子都是男盗女娼,倒是出点馊主意啊。”李娃歪着头想了半天道:“在那粉巷,曾见过那大唐开国将军尉迟恭的披挂。娃也可为公子做一副绝世金甲,黄橙橙、亮闪闪,绝对气势十足,耀瞎那黄将军的狗眼。”

李娃弄的绝世金甲不过是竹片缝搭而成,而且只有前胸没有后背,表面上糊着一层薄薄的锡纸,阳光一照便会闪闪发亮,宛若金甲。她在寨子里为公子披挂之时,首阳山的男女贼人都过来围观。女人们叽叽喳喳,对公子指手画脚。老妓女说,公子闻起来身上有股骚味儿,一定刚和某个骚娘们干过,还没来得及洗。”李娃便回嘴道:“老碧池,你说谁呢?”老妓女也不甘示弱,道:“小碧池,老娘我说的就是你。”老妓女话音未落,李娃便一个箭步冲上去,两人便扭打在一处。女人打架,主要的攻击手段便是抓,只要是身体上长出来的地方,都会成为首选的攻击目标。李娃首先抓住了老妓女的乳头,瞬间便被拉得如丝瓜般长;老妓女也不甘示弱,揪住焦青柳的头发不放。公子急忙跳到一边,想着万一被她们胡乱地抓住了我那个最长的东西,下半辈子岂不是生儿育女无望?强盗看不下去,举起斧头便道:“两位娘娘暂且住手,再纠缠不清的话,只好把你们两人劈开了再说。”老妓女一听,便想着,自己的奶头还多少有些用处,最起码可以为自己的资色增加不少筹码;李娃也想着,自己的这头秀发好不容易才养起来,要是变成了秃头,那得多难看。所以,两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罢了手。

老妓女认为,李娃给公子配的绝世金甲,一点气势也没有,不仅后背裸露,而且屁股沟都漏在外面,甚至可以看见肛门,简直丑死了。公子道:“只要面子上有气势就可以了,谁还他娘的管背后?”老妓女便道:“大人如果要气势,私下以为至少还得配一把绝世武器,强盗的斧头最合适了。”强盗便郑重其事地把斧头递与公子。公子刚一接手,只觉得自己的两臂要被这斧头压断,便道:“泰山压顶之重啊,吾乃一介浪荡书生,如何扛得住?”老妓女便道:“这不是还有我们嘛。”公子勉强地把斧头抗在肩上,可这身体重心直往后倒。老妓女先是用手扶住公子双股,把持不住,只好把脸全部贴上去,并嘱咐公子道:“公子,你可千万别放屁啊,否则我就真的在大人的两股之间香消玉殒了。”可公子还是身体向后倾倒,女人家根本就吃不上劲。老妓女便喊道:“死强盗,还不快过来帮忙。”强盗便用一只膝盖顶住老妓女的屁股,老妓女便又嚷道:“强盗,你不要乱顶哈,顶那里是要收钱的,我下半辈子就指望着它吃饭了。”李娃在一旁冷眼观望,也不过来帮忙。公子站在首阳山高高的箭楼上,阳光反射锡箔映照得通体上下一片金色,从远处看,完完全全是一尊手持利斧的金甲天神。而事实上的情况是,公子双腿不停地打摆子,浑身上下如同筛糠般地抖动,屁还憋着不能放,好像连尿都抖出来一点儿。黄将军眯着眼睛望着他,只觉得这箭楼上突然间多了一个戏场上的程咬金。心想,这妖孽终究是妖孽,且不与他计较便是。

黄将军便喊道:“荥阳公子别来无恙,不想长安一别,居然在首阳山圣贤之地唱起了大戏。”公子便转身向后说道:“我这戏,与将军相去万里也。”公子便将斧头扔给了强盗。那黄将军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虚恭贼人倒不可怕,跳梁小丑而已。真正恐人的是站在他身后的彪形大汉,手持利刃,目如铜铃,怒目横瞪,如同死神一般。那大汉旁边还站着一位老女人,穿着莫名其妙的背带裤(实际上是老妓女的特大号卫生巾,但黄将军并不知晓),两只乳房如黄瓜般长得吊在外面,引得这黄将军一阵冲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年轻女人,翘屁股,小蛮腰,樱桃嘴,柳叶眉,简直就是从万狐洞刚出来的妖精。黄将军讨厌归讨厌,但是冲动却是一股一股地往出冒。绑在自己大腿根部的那个小玩意儿,如同刚被擒获的囚犯,疯狂地挣扎,仿佛要脱皮而出,惹得这黄将军一阵腹疼。但黄将军是大唐官员,一想到自己正在为大唐建功立业,这些个邪门歪道的思想便在大脑里丝毫留不下位置。一点小小的荷尔蒙冲动而已,完全无法侵蚀黄将军的正确思想。黄将军定了定神,口吐宏音道:“昔日,你初到长安,递你父名帖,拜我门下,也算师生一场。我且不怪你累我贬谪,也不怨你污辱我门。此次前来,一是来劝你莫再做荒唐之事,回头是岸。这大唐盛世,亘古未有之时代,不好好为江山社稷着想,也耽搁了自己建功立业的大好前程,尽做些虚无荒诞之事,男子汉岂不枉活一生?二是警告你,大唐的军队千千万,负隅顽抗只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难。若你投降,我可以力劝圣上,保你活命,如何?”

公子便笑着道:“将军大人想得周全,连卑职的后路都想好了。将军就不要再哄骗在下了,小人所犯之律,恐怕凌迟十次都不够。倘若仅凭大人的几句说辞就可免死,那大唐圣典律法岂不成了一纸空文?”将军闻此言,便道:“常听人说你虚无荒唐,不想却也是个明白人。即如此,也不必瞒你。你身后是万仞绝壁,无路可退,本将军即便长守,困也困得死你!还是投降罢!”公子便笑而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莫若将军放我等一条生路,这首阳山之地可让与将军,将军可上报朝廷首阳山贼人悉数阵亡,我等从此消匿于世,不留影踪,绝不连累将军,若何?”黄将军反驳道:“这世上哪来的逍遥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来的自在逍遥之地?那皇帝陛下是何等精明之人,不见你尸身,岂能轻易罢休?”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两个道不同、志不和的人,再怎么说话也都是南辕北辙。公子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这首阳山乃弹丸之地,怎可敌得过大唐千万铁骑!这山寨迟早要破,区别就在于若是黄将军破了,便是黄将军的千古功勋;若是其他将军破了,那便是他人的功勋。这对于黄将军来说是天壤之别的结局,对本公子来说却是无关紧要。还望念及故交之前,细细思量一番才好。”黄将军不语,经过此番交涉,只是暗暗下了决心,暂且等那荥阳刺史前来劝降,如若还是不行,便只能放火焚山,将这伙贼人悉数烧死,方能给陛下交差。

4

那黄将军劝降不成,便只得在那首阳山脚下苦等。等了约半月有余,方将那荥阳刺史押解至首阳山。黄将军虽与那荥阳刺史是故交,但现在毕竟情形不同,那荥阳刺史手足不能自举,其楚挞之处皆溃烂,秽甚,蛆虫满身。黄将军思量再三,令人在首阳山脚下的空地上钉了一个大木桩,桩上有个大铁环。兵丁将这荥阳刺史的手腕从铁环穿过去收紧了,又用麻绳在脖子上在木桩上缠了有几十道,拴得铁结实。那荥阳刺史穿着如缕褴衣,像条垂死的狗一样被吊在上面。虽说这荥阳刺史与那黄将军是故交,也曾为荥阳公子前程一事在将军那里使了百万银子,但现在那黄将军眼里只有自己的千古功勋,哪里顾得及那些,早将那些旧情抛之脑后。翌日,那李娃一大早起来便看见山脚下吊着一人,便问公子道:“公子快瞧,有个人像狗一样吊在那里,不知公子可曾识得。”公子面露凄楚之色,低头沉吼道:“此乃吾荥阳家父。”说毕,面色如厉鬼,徐出寨门,迫而察之。那黄将军见公子在远处林木间观望,便令两兵丁拿那骨朵锤、狼牙棒的一齐下手对那荥阳刺史一顿乱打,起初几下,打得那荥阳刺史抓着那绳子直往上爬,又可惜脖子被人拴住,身子在那桩子上四面乱甩,左摆右摆,上摆下摆。稍一落地,几个兵丁便接着再打。那些个兵丁打得十分欢快,那荥阳刺史脚下两丈方圆的地方,血肉如同秋日里的樱花一般,纷纷飘洒坠落;中间夹着破衣片子,像夏日里红色蝴蝶一样满山乱飘。

公子领那强盗上前,想与那黄将军交涉,将军一看公子落了单,便命埋伏在灌木丛中的刀斧手上前,缉拿公子。不料那几个人还未看清形势,几道利刃如白练一般从空气中划过,那几个兵丁的头颅瞬间如同熟落了的枣子一般,砰然落地,那几个兵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眼前一黑,还以为是忽来的雷电刺瞎了双眼。公子上前双膝跪地叩头拜谒其父。荥阳刺史已半死,见着公子,便道:“志行若此,污辱吾门,何施面目,复相见也?”说毕,口吐血痰唾骂公子。公子涕泪滂沱而下,仰天长叹曰:吾与时人只不同志也,天你何若绝我至此。”说毕,又伏地叩了三叩,周遭兵丁皆执斧子不敢妄动。公子面如死灰,只得复回寨中。

是晚,公子半夜起身,只见那朗月之下天地一色,那雪下得混混沌沌,在月色之中乱扬飞舞。下了有七八寸深,将那首阳山附近的山峦一并覆盖,远远望去觉得照得眼睛发胀似的。这时月光照得满山遍野地亮,抬起头来,天上的星,隐匿在天际,半天也瞧不见一个,只有北边,遥远的北斗七星,开阳摇光,像一个淡白点子一样,隐约闪烁。公子想,这斗转星移,转眼之间已过了三十岁。这三十岁余逍遥浪荡,度尽无稽流年,如今也无甚遗憾。想到此,公子便仰天呼啸,悲如猿鸣,声掠浮雪,响震林木。李娃夜闻公子长啸,扶栏望雪,轻声呜咽道:公子莫非有了离世之心?这声响凄绝,绝非祥音。公子道:自我到那长安城,你我相识,如历幽梦,金刚经云:无人相,无我相。若看得明白,也知你我缘分已尽,无需落泪伤感。李娃道:公子莫非因那家父荥阳刺史惨状,心中忧戚?欲降那黄将军?”公子道:若那将军肯放家父一条生路,我愿降他。李娃道:你若降服,哪里有命可活?再说那荥阳刺史已被黄将军折磨得半死不活,即使侥幸活命,也命不久矣。公子道:我行事虽荒诞无稽,但从不愿祸及他人,况乎家父?救他是吾之心意,能否活命那是他的造化。李娃见公子主意拿定,便低头不语。是晚,娃与公子沐浴,脖颈交舞之际,哀泣之声不绝。

翌日,公子在那管仲雕像下遣散众人,那老妓女与那强盗面露哀凄之色,执公子衣袖,公子道:庄子妻死,鼓盆而歌;我今日赴死,又何须凄然送别?我走之后,你们要夺那密林小道而逃,寻一安生之地,悠然老死,待我们来生再聚。说毕,绝袖,踏雪而去。元和814年,正月,葵巳日,易经上说,阴遁三局、不宜远行,大凶。公子降。

公子被羁押回长安之时,老天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雪片大如南山狐貂之尾,公子于囚车之中,伸舌舔雪,顿觉似有冰刃入口,冷绝刺痛。公子想自己初到长安城,车马拥夯,人群中飞蝇不过。自己踩那三丈高跷,于万人头上疾走,想来也是乐事一桩,不仅会心一笑。不想,今日自己再入这长安城,却是一片寂寥,耳边只有自己身旁几个兵丁的马蹄浮响。又过那粉巷,见那墙头浮雪薄如蝉翼,墙内庭院深深,不闻人声,公子恍然若见,一位着红衣的女娃,双脚横跨于墙头,正用细嘴吹雪。待一眨眼,却倏然消逝不见。原来,公子出了长安城后,皇城里经历了几次兵变,宪宗皇帝草木皆兵,干脆就封了城。在公子的设想中,自己行刑的那一天应该是万人空巷,宪宗皇帝会亲自下诏,在那五门外架一口油锅,那油锅巨大,有五六丈围圆,还会设一铁炉,火势熊熊,窜起的火苗高出城墙三两丈远,那四边的油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公子想着,那些个兵丁会用铁叉贯穿自己的身体,像炸年糕一样将自己往那油锅里一送,自己顷刻之间便会只剩一堆白骨,在那油锅里上下翻腾。而后,自己的骨头会被捞出,抛诸野外,那些长安城外的野狗,嚼起自己的骨头嘎嘣而脆响,毕竟这年头人荒马乱,油炸过的骨头不多见。但事实并不如此,宪宗皇帝只下诏说,将公子秘密押往午门外的琉璃塔屋,并未说如何处死。公子心定如神,只觉得长安城的大雪一片一片积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沉稳如磐石一般。

第十九章

1

有一天夜晚,我在一片朦胧的意识中步入了关押公子的琉璃塔屋。我孤身一人沉浸在塔的黑暗里,耳边只听得见水从石头缝里渗出,跌落在地上的滴答声。风在这里凝固,重如铅水。我的脚步独自在湿滑的石阶上闷声作响。我心里清楚地知道,荥阳公子就在这塔的深处,在我内心的深处。我意识到,荥阳公子不可能是别人,他就是我;我也不能是别人,我就是荥阳公子。在一片如同昏黄烛光般摇曳的朦胧意识中,在死亡的边缘之地,我清楚无误地知道,从这潮湿的石阶拾级而下,我将要在这幽深的塔底与荥阳公子独自相会,与我自己的内心相遇。那塔底深处,冥寂无声,月光如萤火虫般微弱阑珊,我看到一缕光影在那白骨上流动。我明白,那是荥阳公子的尸骨,双腕与肩胛骨均被铁链锁穿而过,端坐在一片朦胧而又祥和的黯淡光晕之中。我昏暗中抚摸着公子的森然白骨,就如同抚摸自己的死去时的白骨一般,感觉那划过指尖纯粹的凉意。

而后我蓦然惊醒,在一片寂静中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只觉得浑身冰凉。焦青柳半夜被我惊醒,问我:这是怎么了?身体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发烧了?”说完,她用胸脯贴紧我,紧紧地搂着我。我说,我梦见荥阳公子死了,在那琉璃塔里。他的尸骨端坐在那里,就如同看见我自己死去多年的尸骨一样。焦青柳说,宋小样,你得好好活着,哪怕像条狗,你也得给我好好活着。她说,她爱我,她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过如此强烈而又执着的感情,所以哪怕我真成了一堆琉璃塔内的白骨,她仍然爱我。

2

自从老张死后,我和焦青柳做爱的时候便再也没有勃起来过。我们想了各种办法,用热水烫,用冷水敷,什么针灸刺激法,什么纺锤掉根法,什么砖头挤压法,折磨得我死去活来,但那玩意儿就是不听话,像被放进菜缸的腌黄瓜一般怎么也直不起来。焦青柳说,她看那陕西电视台上的广告,上面的医院说,就是被阉了的公猪都能被治好,一晚上能让十头母猪怀孕,要不去试一下?我说,那些个医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我薪水微薄,哪能看得起?难不成又要让我去卖血治阳痿?焦青柳说,就那点儿钱还能把人愁死!我不是也有薪水,凑凑不就够了嘛。

我和焦青柳在那天下午就去了电视台说的那家医院,那个接诊的医师白白胖胖,皮肤像白条猪一样白。还没等我开口,焦青柳就给那位大夫说,我那个地方像面条一样软,怎么揉搓都起不来。大夫说,没关系,就是泰国的人妖来了,我们也能让他或者她变回男人,重新焕发第二春。大夫还介绍说,他们医院最近从美国进口了一种新技术,在那玩意儿里植入电子软体。植入以后,男人的那玩意儿就会变得异常容易操控,可以用红外线遥控仪控制那玩意儿的长短粗细等,美国上流社会的女士是人手一个这样的操控器。他还说,就连克林顿的情人莱温斯基用了都感觉崩儿爽,主动为这个产品做代言。我说,那一定不便宜吧?他说,也就十万美元,现在有钱人哪儿能把那点钱当钱呢!我心想,他娘的,就是把我五脏六腑都卖了,都弄不来那么些钱。我给焦青柳说,我看我还是继续阳痿好了,要不我们以后做闺蜜也行。她说,那怎么行呢,怎么说你也长着那个玩意儿,望梅止渴渴更渴,这比守活寡都难受!她又问大夫,有没有什么便宜点的疗法,最好是一两千块以内的治疗套餐?大夫说,当然有啊,我们这里有视觉疗法,如果病人程度轻,是完全可以治好的。

那大夫起身,示意我跟着他走,让焦青柳一个人在外面等候。我们一起步入一间白色的房间里,白墙,白帘子,白床单,还有我身边这个白条猪一样的大夫。他问我病因。我说,我们单位门房老张死了,然后那天晚上我和女朋友做爱,就不太行了。他又说,我是不是gay(同性恋)?有些人天生就是同性恋,只不过由于后天的社会性别塑造,便成了异性恋,也就是说,同性恋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我说,这和阳痿有什么关系?他说,天生同性恋的人和异性相处久了,就会得阳痿,因为那是身体本能的拒斥,只有遇着心仪的同性病情才会好转。我说,那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他说,很简单啊,我这身材相貌是同性恋男人中梦寐以求的偶像,我们试一试就知道你是不是同性恋。说完,他居然当着我的面开始脱裤子,并且耷拉着裤腰带拧紧把手,准备将门反锁。我瞧见那些浑身下坠的白肉,只感觉恶心,便一脚将他踹到了门外,而后夺路而逃。在回单位的路上,我给焦青柳说,好险呢,差点就被强奸。她则说,那些都是小事情,关键是病没治好。我说,以后我阳痿了,你不会嫌弃我吧。她说,宋小样,我还是很爱你的,如果你一辈子阳痿,我愿意和你生活一辈子,但你得容许我和其他男人做爱。我说,每个男人最终有一天都会变老,都会阳痿,每个女人最终也会变老,也会对那件事情毫无兴趣,到那时候也许我们才会收获真正的爱情。

3

后来,我就真的阳痿了,也从未到其他医院医治过。焦青柳依然和我同居在一起,只不过不再做爱。有一天,她爬在我身上,抚摸着我浅黄色的胸毛,问我,什么样才是好的生活呢?她觉得这样生活下去,只会感觉越来越无聊,越来越庸俗。我说,我理想的生活就是荥阳公子去长安之前的那种生活,偶尔耍耍流氓,追求一点儿自己感兴趣的学问,不为滚滚红尘所累。她说,她理想的生活就是有一天能像梁朝伟一样,到英国伦敦的大本钟底下随心所欲地放上一下午鸽子,聆听鸽哨从天空中悠然划过时的声响。我说,可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庸俗里不是么?为那点生活,有人装孙子,有人装大爷,每天就像活在碾盘上的驴,一圈一圈地转,一天一天地转,然后无关紧要地老死。焦青柳回应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圈,看不见的圈,老大哥的圈圈就是那点名誉,办公室老左的圈圈就是那点权力,门房老张的圈圈就是那点吃喝。我亲了她一口,说,焦青柳和宋小样的圈圈就是性,现在宋小样阳痿了,所以那个圈圈已经不存在了,可我们还是呆在一起,这说明了什么呢?她歪头想了半天说,这说明我们是真爱?我说,这足以说明,我们不那么庸俗,但我们注定会有一个庸俗的结局。她说,什么结局?我说,结婚罢,除了结婚,还能有什么结局。焦青柳说,讨厌啦,你还没问人家同意没同意。于是我问她说,那你同意不?可她又改口说,讨厌了,明明知道答案还问。

我把请帖递给老大哥的时候,他长出了一口气,大概想着这对妖孽总算也有了个归宿。不过婚宴的时候,他不出意外地去毛里求斯考察学习。那天结婚的时候,见到我的人都说我,面露凶相,好像要把那些来参加婚宴的人都吃了一样。办公室主任老左举杯向我庆祝,还让我讲个笑话给大家助助兴。看见老左我就想起了死掉的老张,于是我没好气地讲道,在施特劳斯的人类学著作中,提到了这样一件事情:在非洲的达达尼尔部落,人们经常把新娘的尿当酒喝,认为那酒沾了喜气,不仅封荫子孙,而且还能延年益寿。我这个笑话一讲,满座的人面露惊恐之色,顿时尴尬不已。后来,我又拿起半瓶白酒,在里面兑了一些醋和碳酸饮料,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喝吗?就是因为难喝我才喝。那些个酒一下肚,我又是打嗝又是放屁。打了个嗝,感觉就像把肠子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放了个屁,好像桌子上酒盅子都抖了几抖。然后婚宴进行了一半,一些人就找借口纷纷离开,不是老娘正在医院咽气,就是自己的小孩掉在茅坑里。事后,焦青柳说,你发什么神经啊,大家都被你吓坏了,知道不?我说,看见那些人的嘴脸我就不舒服。她说,你既然看着人家不顺眼,你不办婚宴就是了,干嘛给人难看嘛!我说,我就喜欢给人难看,好不容易逮住个正儿八经的机会,哪能错过呢?!

4

现在,我和焦青柳彻彻底底生活在了一起。在雾霾沉沉的日子里,白天和夜晚混沌不明,窗前的路灯如同启明星一样永远开启,在临近的床上布下磷火一样的条纹。我们投在墙上的阴影,便会在条纹中相拥而卧。在灰蒙蒙的一片光晕中,我看见焦青柳的肩胛骨、乳房、小腹、大腿在一片光晕中轻微浮动。她轻声问我,能行么?我说,好像不太行。她又说,你倒是爬上来呀,我喜欢像海狸一样抱抱。于是,在寂静中,我感觉自己像爬上了一座柔软无比的海滩,晶莹透亮的鹅卵石在浅色的海水里熠熠闪光。我仿佛又看见了那条深海中闪着黑色脊背的鲶鱼,在我脑海中游弋,我在想象中想用双手逮住它,但它又黏又软又滑,倏忽即逝。焦青柳在我耳边轻声低语:你又硬了,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快点进来啊。我意识到,那条我脑海中的鲶鱼就是性,心里多日来的阴影也随着鲶鱼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了。我终于摆脱了阳痿,再也不用到处求医问药了。

除了我阳痿不治而愈之外,我每天的生活显然是愈来愈糟。西安城的雾霾一天比一天严重,每天起来刷牙,牙刷像染了碳素墨水一样,黑色污水直往外流;报纸上甚至说有孕妇在军医大产出了黑体变异婴儿,西安城的下一代人有可能全部变成黑人。我办公室里臭气也一天比一天浓烈,办公室老左让人很巧妙地用横隔板挡开了厕所与门廊间的空间,所以臭气如同汹涌的浪潮一般直往我办公室里灌。新来的门房除了对领导们嬉笑颜开之外,对谁都不太友好,经常莫名其妙地呵斥我,所以我经常上班的时候怀揣板砖,有雾霾作掩护,就是给他后脑勺来一下,他也很难发觉。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的生活永远不会变好,除非我去自杀,否则这一切我都必须欣然接受。

有时候,我会想念阳光,想念日光映照下的山峦和河流,就像俄罗斯白银时代诗人巴尔蒙特所说,我来到世上只是为了看看阳光。但是很显然,在雾霾笼罩下的西安城,阳光已经远离我们而去。这个诗人一生命运悲惨,如果这个诗人出生在西安城,那就不是悲惨不悲惨的事了,而是生与死的事。如果他在娘胎里知道外面世界的真实状况,也许他会用自己的脐带,将自己勒死在娘胎里。所有,更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别处生活。和焦青柳疯狂做爱是生活的别处,奋笔疾书荥阳公子传奇是精神的别处。到目前为止,对于此时此地,我仅仅是忍受,人,生而无聊;对于彼时彼地,我兴致盎然,人,生而有趣。我的世界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分裂、变形、重塑。在周围这片不可理解的、庸俗而又嘈杂的、庞大而又交错的世界之中,在纯粹的虚构与无聊的现实之中,其中包括宋小样生活的此时此地和荥阳公子生活的彼时彼地,都是对毫无意义的绝望生活不安想象的战栗的激流,这激流奔腾向前,蕴藏着一种其实质、意义和目的的某种无以名状的东西——我想超脱的东西,让我绝望的东西——我总是一次又一次想把那些东西如同处理希绪弗斯的巨石一般扔到一旁不去理会,但除了自杀好像别无它途,就像占卜书上所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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