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铜钱筒

蒋诗经

一

前些日子，在新港镇的一个建筑工地上，挖掘机挖出了一只大石龟，龟背上驮着一块近一人高的石碑。现在人们的文物保护意识可比从前强多了，当即就有人打电话报告了县文物局。不一会儿，文物局就来人封锁了工地现场。

说来这事也没什么，却愁坏了一个人，那就是工地的老板钱钟跃。钱钟跃也是当地人，人们背地里都称他“钱重要”。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人特别爱财。工地一停工，等于挣钱的机器停转了，他能不急吗？

这天早上，钱重要来到工地，当他看到文物局的人用小手铲和毛刷在地上慢慢地铲、慢慢地刷，心头别提多窝火了，这样弄，那要弄到猴年马月！

正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钱重要分开人群，挤过去想看个究竟，原来是两个人揪在一起打架。这两个人钱重要认识，是在他工地上干活的民工，一个叫黄三，一个叫刘四。钱重要走上前去，分开两人怒喝道：“你们都吃饱了没事干，闲得吧？”

黄三和刘四见是老板出面，都停了手。刘四扭头离开了工地，只留下黄三一个人在那儿骂骂咧咧。听着听着，钱重要发现这事有蹊跷，于是把黄三拉到一边，问起打架的缘由。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工地被封的第二天，黄三吃过晚饭，盘算着明天去镇里办农保卡，可突然想起身份证还丢在工棚的衣兜里，就趁着夜色来取，却被文物局看管工地的人拒之门外。黄三无奈，就想起刘四家后门口还有条小路，可以翻过围墙到工棚，因为刘四每天都是从那条小路来工地的。于是黄三就去了那条小路，等拿到身份证出来的时候，他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扛着一包什么东西。黄三觉得背影很像刘四，就在身后喊他。可那人不但没停下来，反而加快了步伐，在刘四的小屋转角的地方一下消失了。第二天一早，黄三办完事，顺道又来到工地，无意中看见刘四，就上前开了一句玩笑：“刘四，昨晚莫不是捡到了什么宝？叫你你也不答话。”这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句玩笑，谁知刘四突然翻了脸，冲上来要抽黄三的嘴，还骂黄三胡说八道。这样一来，黄三也不干了，就和刘四打了起来。

钱重要感觉这事有点不对劲，就算黄三认错了人，刘四也不至于翻脸吧。更何况，他刘四是什么人，钱重要太清楚了。

早年间，刘四还算是个小老板。可是十年前，他被警察抓走了，后来人们才知道，这家伙竟然和几个外地佬在盗墓。刘四坐了五年牢，出狱后，老婆、孩子早跑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刘四只好借钱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偏偏祸不单行，拖拉机没开几天，竟然撞了邻村的胡大海。刘四的拖拉机根本没买保险，一分钱也没得到赔偿，就连那个二手的破拖拉机也被交警强制报废了。其实最可怜的不是他，是被撞的胡大海，花了许多医药费不说，还落了个跛腿残疾。法院判刘四赔偿胡大海十万块，刘四一分钱也没给。人家问刘四还有没有良心，刘四说：“良心能当饭吃啊？我饭都没得吃，买拖拉机借的钱还没还，拿什么来赔？”这家伙完全是个无赖嘛。这样一来，人们就都把刘四看扁了，再也没人肯帮他了。刘四走投无路，只能到附近工地上打点短工。可是他没有手艺，身体又差，工地都不愿意要他。这次到钱重要的工地，也是因为刘四不断央求，钱重要才勉强同意的。

钱重要分析了一下，刘四如此反常，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心中有鬼！这家伙以前盗过墓，如今工地又挖出个大石龟，这样一联想，钱重要心头一惊，要知道，这工地他才是主人，假如有什么宝贝，被刘四这样的无赖得了去，那可就太亏了。

二

当天下午，钱重要来到刘四家后面的那条小路，沿着围墙转了一圈。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离刘四家不远的一处菜地里发现了端倪，原本整齐的菜园中间，有大约两平米的地块被挖得乱七八糟。钱重要仔细瞅了半天，终于在碎土中发现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钱重要揣起铜钱，开车去了市里的古玩店，拿出那枚铜钱让人家看。古玩店老板仔细看了一会儿说：“崇祯通宝，不错，明末的，存世量不大，要是愿意，两百块，卖不卖？”钱重要一听，赶忙把铜钱收了起来，赔着笑离开了。接着他又回到工地，和文物局的一个专家聊了起来。专家告诉他，那个大石龟其实是个龙子，龙生九子，它就是其中之一，按风格推断，应该是明末时期的，已有近四百年的历史了。

这么一来，就对上号了，钱重要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刘四肯定是在菜地里挖到什么宝了。

当晚，钱重要找到刘四，把他带到饭店的一个包厢内，还开了一瓶好酒。酒过三巡，钱重要拿出那枚铜钱，向刘四请教价值。刘四看到这枚铜钱，怔了一下，忙喝了一口酒说不知道。

钱重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刘四，我待你可不薄，整个新港，只有我的工地肯收留你，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我。你说你为什么要和黄三打架？”

刘四一听，又闷着头喝起酒来，一声不吭。钱重要见一招不成，又施一招，他将酒杯狠狠地往桌上一敦：“刘四，别给你脸你还不要。你今天要是不说明白，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让你饿死拉倒。”

刘四这才抬眼说道：“钱总，我就是看黄三不顺眼，和他打了一架，没什么的。”

还嘴硬？看样子不下点猛料是不成了。钱重要发火了：“刘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门口的菜地里挖了什么！”

刘四端着的一杯酒还没送到口中，就全部泼洒出来：“没有啊，钱总，菜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钱重要狠狠地说：“你今天要是不和我说实话，我明天就去派出所报案，让你再坐一次牢。你信不信？”

刘四一听这话可慌了神，他忽然起身，哭丧着脸说：“钱总，你可别乱来。我说……”钱重要见刘四认怂，立马又换了笑脸说：“这就对了嘛，你先告诉我，你挖着什么了。”

刘四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挖到的也是铜钱，不过我挖到的是‘铜钱筒子，你那枚铜钱可能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什么是‘铜钱筒子？”“就是许多铜钱埋在一起因为时间长了，都黏结在一起了，这样的筒子比单个的铜钱要值钱得多。”

“哦？那你是怎么找到的？”“你不懂，那个大石龟不叫龟。我过去听行里人说过，凡是有龙子出现的地方，离它左爪走一百步，定是窖钱之地。所以，我就去试了试，还真就挖到了。可是想不到，掉了一枚铜钱，让你拾了去。唉……”

看来刘四还真懂点门道，连这知识都知道。话虽如此，钱重要还是不放心，他要求看看钱筒子，他向刘四保证，绝不会说出去。刘四不干：“你就别看了，既然和你说了，等卖了肯定少不了你的一份。”

钱重要暗笑，这点小把戏瞒谁呢，于是冷着脸说道：“你既然已经答应要分我一份，我连看下你都不同意，可见一点诚意都没有，我还是报案算了。只有你给我看了，才能证明这东西是我俩的，我才放心。”

钱重要信誓旦旦，刘四只好同意。两人来到刘四的破屋内，刘四从地窖里小心地捧出一个麻袋。钱重要一看就傻了眼，麻袋里许多铜钱粘在一起，足足有两个篮球那么大。这该有多少铜钱哪？至少也得几千个吧！一个铜钱值二百，那几千个该是多少钱？这还是买主说的第一口价格，真实价格肯定不止。而且刘四也说了，筒子更值钱。

“刘四，你觉得这东西能值多少钱？”刘四摇了摇头：“因为我有前科，最近风声紧，不敢出去找人，但我估摸着，怎么也值二三十万吧。”

钱重要在心里盘算开了，二十万，便宜，于是点头说道：“你有前科，莫要又被抓进去，这样吧，这东西我先拿着，卖了咱俩分，这个风险我来担，怎么样？”刘四一把护住筒子，坚决不同意。钱重要软磨硬泡，可刘四就是油盐不进。钱重要这下着了急，终于狠了狠心说：“实话跟你说吧，我不缺钱，我主要是喜欢上了这东西，想收藏。这样吧，我给你十万块，东西归我，我们两清，你也安全了，是不是？”

刘四还是不干。钱重要真急了：“你干也得干，不干就等着完蛋吧！”说罢，抬脚要走，谁知刘四这次竟然不阻拦了。

三

话是这么说，钱重要当然不会真去报案的。他确信刘四那个宝贝肯定不同凡响，可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正在这时，黄三找来了，说想预支点工钱借给表哥过日子。钱重要正烦着呢，骂道：“你把我当慈善家呢？没有。”

黄三讨了个没趣，竟然又开始咒骂起了刘四。钱重要这回听明白了，黄三的表哥就是那个被刘四撞成残疾的胡大海。这不，一个好劳力就这样让刘四废了，连过日子都难了。黄三正骂着，钱重要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让黄三把胡大海叫来，说要帮胡大海去要这个债。黄三疑惑地看了看钱重要，但还是去了。

胡大海来了，钱重要带着他直奔刘四的小屋。钱重要对胡大海说：“只要刘四点头，他欠你的钱，我帮他还。至于怎么让他点头，就看你了。”

胡大海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就进屋一把揪住了刘四，让他还钱，不还钱，就在小屋里死给他看。钱重要得意地看着刘四，以前刘四是真没钱，如今有人答应帮他还债，再不还，胡大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四这回终于服了软，无奈地点头答应了。钱重要满意了，这下不但把停工的损失补了回来，还能大赚一笔。

第二天，钱重要当着刘四的面把十万块钱交给了胡大海，然后把钱筒子搬上了车，直接去了古玩市场。这回，他找了一家大古玩店，说有好东西要卖。等古玩店老板看到那个筒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钱重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古玩店老板笑得都快喘不过气了，说：“还真巧了，这筒子是我前几天卖出去的，八百块，高仿的，你准备卖给我多少钱？”

钱重要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上当了！他顾不得再和那老板解释，急急地往回赶，要去找刘四这混蛋算账。

再说刘四，这时候正和黄三坐在工地对面的小饭馆二楼喝酒。黄三说：“刘四，你这回可玩大了，钱重要发现了可怎么办？”“怎么办？钱已经赔给胡大海了，还能怎么办！”

“可是，他要是告你诈骗，你可又要受罪了。”

刘四哈哈一笑：“我可没骗他，是他偏要帮我还债的。再说，这个账我认，但我只能为他打工慢慢还，这样就谁也没损失了。哈，你还别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愁找工作了。”黄三敬了刘四一杯：“想不到你还能把胡大海的钱给还了，算你有良心，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帮你。”刘四苦笑了一声：“有钱谁愿一辈子背着良心债呢！看来，剩下的半辈子，我只有一心一意给钱总打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