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一个共产党的基层支部副书记,竟然丧心病狂,先后三次放火焚烧国家级名胜古迹白云山!发生在15年前的这一起惊天大案,应该永远成为我们耳边常鸣的警钟: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是每一个共产党员的座右铭。如果斤斤计较自己的出人头地、实惠利益,那么必然会走入害党、害国、害民,还害己的死胡同。
哭泣的白云山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一曲《东方红》,受到无数人的热爱。这首从翻身农民心窝里唱出的歌,1937年诞生在陕北的佳县。
佳县,不仅以《东方红》闻名天下,还因为在县城以南五公里的黄河之滨,有中华三大道教圣地之一——白云山。
白云山风景秀美,幽静神秘,自宋元至明清两朝,陆续建有殿宇庙观、亭台楼阁153座,金碧辉煌,蔚为壮观。明万历皇帝朱翊钧曾亲颁圣旨,御赐《道藏》经文4726卷,使白云山声名大震。1947年秋,毛泽东转战陕北,曾两次登上白云山,留下了和群众看戏共度重阳佳节的佳话。数百年来,白云山香火兴盛,秦、晋、蒙、宁、青、甘等省区的善男信女进山朝拜,长年不断。近年来,旅游大热,每年到此观光的海内外游客达数万人,是国家级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风景名胜地。
对祖先留下的民族瑰宝,每个中国人都有义务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它、保护它。可是,在2001年寒冬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白云山一个年代最久远、建筑最精美的古殿——玉龙宫,被人放火烧毁了!
数九寒冬,西北风大到八级,白云山又高峻。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救火者根本无法靠近。神像、珍奇壁画、盘龙红柱、彩绘大梁、雕花门窗、琉璃瓦在大火中痛苦地哭泣、颤抖、爆裂、坍塌……虽经几百民警和干部群众奋不顾身全力扑救,在黎明5点多基本控制了火势蔓延,保住了相邻的宫殿,保住了山门的明代木牌楼,但玉龙宫还是被烧毁了,化为一片触目惊心的瓦砾、灰烬……
肯定不是菩萨放的火
2001年11月25日凌晨3时36分,佳县公安局局长刘世金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他来不及穿衣服,就在电话里下达了一连串紧急命令:“马上通知全局干警,除值班同志外,以最快速度赶赴火场!再通知消防、武警、巡警和交警全部出动,争分夺秒,抢险救火!我马上到!”说罢,一边扣纽子,一边冲出屋门。
早晨7点,火已扑灭。初步勘察现场,玉龙宫已被烧得坍塌。由于救火,现场已被彻底破坏,未找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在距正殿20多米的木牌楼上,挂着一块被汽油烧过但未点燃的毛巾。在木牌楼底座上,有六块未烧完的毛巾残片,闻之有汽油味。在木牌楼下边的青石墩上,有汽油燃烧的痕迹。可以断定,这是一起故意放火焚烧国家珍贵文物的大要案件。
电波迅速传来了国家文物局、陕西省委省政府、榆林市委市政府等各级领导迅速破案、严厉打击的批示,佳县县委县政府领导亲临现场,指导破案。省公安厅、市公安局领导带领精兵强将急如星火般赶往佳县,投入战斗。
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领导同志彻夜不眠,分析研究案情,决定:一、以白云山为中心,对周边村庄、佳县城区连夜开展地毯式摸排,从各种恩怨、因果、矛盾纠纷中发现线索。二、召开干部群众大会,适当公布案情,设立举报箱和举报电话,悬赏、鼓励社会各界举报揭发,提供线索。三、立即将已提取到的现场物证送公安部化验分析鉴定,为破案提供方向和范围……
在此之前,2001年1月6日,白云山山门曾被人放火烧毁。2000年8月24日,白云山三清殿横梁被人放火烧断。这两起案件久侦未破,和本案作案手段相似,因此,会议决定,将三案并案侦查。
专案组集思广益,为作案者进行了一番细致的“画像”:熟悉现场设施、照明、安全、保卫、值班和周围环境情况;有作案时间和条件,为人心胸狭隘,对社会不满,性格孤僻甚至变态,做事不计后果;年轻力壮,有一定的攀登、爬高能力;案发前后情绪、行为反常;具备一定的作案思想基础和动机。
据此,应该重点调查这几种人:本人或者亲朋好友与白云山管理部门及其领导有较深恩怨纠葛的;有劣迹,被白云山文管办或公安机关处理过,心怀不满的;仇视白云山道教的其他教派成员;因文物工程建设维修承包、旅游服务项目等经济利益与白云山管理部门有利害摩擦冲突的;迷信思想严重,求神许愿没有得到应验满足而产生逆反心理的……
根据以上判断,在凛冽的寒风中,专案民警白天全面摸底排查,做到村不漏户、户不漏人;晚上汇总情况线索,认真分析研究。
然而四个昼夜过去了,尽管民警没脱衣服睡过一个香甜觉,有的靠感冒片、胃疼药支撑;有的眼睛布满红丝,困得吃着饭就睡着了,可案件侦破还无进展。
总共排查了20多个企事业单位,摸排重点人口2600多人,查证了600多条与案件有关的线索,形成了500多份调查材料,确定重点嫌疑人员44名。然而,令人可气心烦的是,这44名重点对象经反复查证,既不能使其嫌疑上升,也不能排除否定。一时间山穷水尽,有民警泄气了,怀疑侦查方向搞错了。
气可鼓不可泄。专案组再开“诸葛亮会”,几经激烈争论,肯定侦查方向没有错。“画像”是准确的,关键是工作还不深不细。刘局长说:“肯定不是菩萨神仙放的火!想破案,心就要细,比绣花针、头发丝还要细,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无非是多吃些苦,多流些汗,案子拿下来,我给大家庆功敬酒!”
莫非是咱牛书记
工作一深一细,把牛书记给“细”出来了。
牛书记名叫牛宏生,30岁,是白云山旅游公司的党支部副书记。经反复调查,牛书记的疑点真不少。
此人性格多疑,心胸狭窄,对个人利益爱斤斤计较。在单位,与“一把手”多年来矛盾积怨很深,常抱怨自己没有实权,因门票收入、福利待遇、单位管理和“一把手”多次争吵,闹得不可开交,因此怀恨在心。
案发当晚,其妻不在家。案发后,他给妻子打电话,幸灾乐祸地说:“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玉龙宫被烧了!”专案组进驻白云山,他有意接近民警,拐弯抹角打探案情。他私人有一辆摩托车,汽油不成问题。凭其领导身份,他夜晚进出各宫殿方便……种种迹象表明,牛书记有重大作案嫌疑!
12月7日,专案组第一次正面接触牛书记,尽管语气温和,只是让他谈一谈案发当晚的活动情况,但还是没说几句就崩了。牛书记一副领导架子,手指头叩击桌面,满脸怒气地说:“怎么?怀疑到我头上了!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是立过战功的革命残废军人!我是党组织的副书记,我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命不好,不会巴结上头,才活得这么窝囊,弄得谁都想欺负我!”
牛书记满腹委屈牢骚,讲起了自己坎坷窝囊的命运。牛书记出生于贫寒农家。来这个哭哭笑笑的世界的头一天,父亲就病亡了。饥寒交迫,母亲带着他和三岁的姐姐改嫁了。继父人好,但太软弱,使他从小生活在屈辱的、受尽欺凌的苦水里。巷子里的大人,常用白眼仁翻他,可以随便扇他耳光。小朋友们常用手指刮着脸蛋儿羞他、骂他,不和他玩。他回家扑进母亲怀里哭,母亲也只能搂住他哭,说:“这都是命,谁歪谁凶,咱惹不起就躲着吧!”他渐渐长大了,心里就萌生出强烈的渴望,将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当官,做人上人,叫谁见了我都恭而敬之,不敢欺负我……
1983年,他带着出人头地的渴望参了军,在部队上,他埋头苦干,事事争先,努力表现,入了党,先后三次荣立个人三等功。满心指望提干,最不济也转个志愿兵,将来就是转业,在地方上也能谋个体面的职业。可希望落空了,眼看着不如自己的人排长、连长、营长往上升,自己什么也捞上,反倒在1995年因公负伤,落了个三级甲等伤残,退伍了。命运,为什么这么残酷?社会,为什么如此不公?什么任人唯贤,什么德才兼备,全是哄骗傻瓜的鬼话!他满怀惆怅、怨恨,回到了地方上,被安排到佳县某乡乡政府,当了一个一般干部。
在乡政府心灰意冷地干了几年,1999年他被组织调到白云山旅游公司,并被任命为党支部副书记,算是提拔了。
在佳县,旅游公司是个好单位,工资按时足额发放,还有各种补贴奖金,好歹是个领导,人前体面,按说他应该知足一点了。可他越来越感到心理不平衡,何故?上有一把手,把权攥得死死的,自己调配个人,用公车办个事,甚至来客招待一顿的小事,也得请示,拿着发票赔着笑请人家签字!当这号窝囊领导,有啥意思?更为恼火的是,自己没权,底下人也不尿他!说话不灵,指挥不动,有人还敢当面顶撞他!自己分工管门票出售,有一回发现卖票员放熟人无票进山,批评几句。卖票员比他还厉害,不但骂他,还动手打他。他寻一把手,要求立即让卖票员下岗反省。可一把手不但不答应,反而批评他“工作方法简单”。真气死人了,当这号放屁都不响的领导,真是羞死先人哩!
可是,和“一把手”矛盾深,嫌自己手里没权,能成为他放火的理由吗?办案民警在心里嘀咕:好赖是共产党的书记嘛!连群众都知道破坏文物犯法,他总该比群众觉悟高呀!再说,仕途不顺,一把手惹了他,玉龙宫又没惹他,他烧了玉龙宫,能达到目的吗?
专案组领导说:“咱依法办案,是他,跑不掉;不是,也不能冤枉牛书记!关键是证据,有证据就能办成铁案!”
可是,证据在哪里呢?
哭着烧毁玉龙宫
证据,被刑警中队长王新如找到了。王新如是个责任心强、特别细心的人。12月7日下午,他心事重重地走到山门门亭,想寻找一点新的线索。突然间,他眼睛一亮,发现椅背上搭着一条毛巾,与火灾现场提取的那条毛巾十分相像,再细看,牌子、大小、颜色都一样。
赶快查证,牛书记之妻就在这门亭上班,该毛巾是她从家里拿来的,在门亭当做抹布用。
牛书记的家里,还有没有相同的毛巾?专案民警依法对其家进行搜查,果然搜出了相同的毛巾。
现场、门亭、家里提取的毛巾,虽然用肉眼鉴别相同,但非科学鉴定。专案组携带三条毛巾急赴北京。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很快传来消息,三条毛巾结构、成分完全相同,可以认定。这一下,牛书记的嫌疑更加大了。
专案民警和牛书记展开了较量。
牛书记沉默了两天,“领导架子”终于慢慢坍塌了,冷汗如豆大,要烟抽,眼泪哗哗流下来:“我交代,玉龙宫是我烧的!烧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像刀子戳……”
牛书记说,那一夜,他老婆领着娃回娘家了,只他一个人在家,心情烦恼,借酒浇愁,一人喝了多半瓶子烈性白酒。但借酒浇愁愁更愁,越想越窝火,越想越伤心,泪流得擦也擦不干。他想,官当得不顺心,家里事更是烦人。妹子离婚了,一直住在娘家,财产分割的事,自己亲自去了几趟法院,但判决就是迟迟不能执行。弟媳嫌婆婆不给看娃,大吵大闹,骂得乌烟瘴气,把老母亲气得住院了,自己一花就是几千块。家里要给祖坟立碑子,打电话要自己回老家商量,无非就是要钱嘛!自己在单位上忙得连礼拜都休不成,吃力不讨好,没有回家,家里人就说自己忘了祖先……烦死了!要是自己官做得大,手里有权,一言九鼎,这些烦人事还不是一个电话、写个二指宽的条子就办了!奶奶的,你们不让我舒心,不让我好过,你们也别想安宁!我非烧了玉龙宫不可!把白云山烧了净个精光,才解恨!
牛书记说,他喝着酒,哭着,想着,就一门心思要把玉龙宫、木牌楼给烧了!大概是凌晨三四点吧,他用高橙塑料瓶从摩托车里灌满汽油,再拿上两条旧毛巾,出屋后,沿着神道一直走到玉龙宫,进得东门,站在正殿南侧碑座上,把汽油倒在盘龙柱上,用打火机点燃。之后,出了玉龙宫,来到木牌楼,将剩下的汽油倒在毛巾上,爬上去,将一条毛巾搭在木牌楼东侧横柱上,将另一条毛巾搭在北侧柱子上,用打火机点燃后,赶紧顺神道逃回了家。可能是风太大,木牌楼的毛巾火被风吹灭了,没烧着……
12月10日,牛书记又交代了2001年1月6日烧毁山门,2000年8月24日烧断三清殿横梁的两起案子。至此,发生在白云山的三起纵火案真相大白。
牛书记呀牛书记,你是管理这座名山的党员领导干部,就是你对自己的职务安排有意见,和其他领导有矛盾,但你和风雨几百年、泥塑木雕的庙宇神像有多大的仇恨呢?玩火者必自焚,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太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老百姓至今仍在议论
2002年盛夏7月,笔者曾登上白云山,适逢工人正在照原样修复玉龙宫。心疼地望着那烧焦的椽檩、烧黑的壁画、烧残的神像、满地的残砖碎瓦……笔者胸腔里涌出阵阵难言的悲哀:这位书记烧毁的不仅仅是玉龙宫,而是烧焦了群众的心,烧黑了党的光辉形象!
当年,办案民警曾这样质问牛书记:“你烧了玉龙宫,就能升官,当上一把手吗?”
“我当不上,也让他当不稳,让上级处分他,撤他的职,出一出心中的恶气!”牛书记咬着牙说。
“放火时,你想没想你是共产党员,还是副书记?”
“没想!想那干啥?书记也是人,是人,活得窝囊没奔头,也要发泄!”
民警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批驳他。良久,才推心置腹给他讲了这么一番道理:“人生在世,谁都会有坎坷,谁都会有烦恼,关键是要会调整心态,正确对待!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世人都想把官做,谁是牵马坠镫人’。你作为书记,要更高一个层次呀!就拿我们公安来说吧,有的同志都快退休了,流过血,负过伤,立过功,连一官半职也没弄上,连副主任科员也不是,还不是没黑没白辛苦干工作?能牢骚满腹骂娘么?能用杀人放火发泄么?心理失衡害了你,但心理失衡绝不是犯罪的理由!”
这番话显然打动了牛书记,他呆想半晌,眼圈红了:“和你们警察同志相比,我是幸运的了,不到30岁就已经是副科级!人生在世,在职务上享受只能朝后比,不能朝前比,朝前比,处处事事不如人,心理就失衡,一失衡就坏事!现在明白也晚了,想起从前大家叫我牛书记,真让人脸红,我这个书记给党抹黑了!”
牛书记在牢里慢慢想通了。但是,在佳县这个《东方红》的诞生地,老百姓至今还在议论: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道理,其他党员、官员都想通了吗?如没想通,类似火烧白云山的怪事儿可能还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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