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赠我热闹的人

苏尘惜

【壹】

老远就听见邓婶说话的声音，我知道准没好事，这不，她又领了个中年大叔进来：“小刘，我又给你带生意来喽。”听这话真心头疼，她哪是给我带生意，明明是占我便宜，按照正常收费，我一般的洗剪吹每人收费15元，但是她带来的顾客每一个都是8元，谁让她是我房東呢！但如果我要表现出不乐意的样子，又怕明年续租她要涨房租，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能跟房租过不去。

邓婶可是这条巷子里出名的热心人，当时租房时我还特地向周边的人询问房东的情况，口碑特好，说是特别热心肠的一位大婶儿。那会儿因为遇到个好房东我还偷着乐，但现实是残酷的，热心也有它的坏处。就邓婶找来的这些“关系户”让我在同等劳动时间下少赚了很多钱，偶尔开玩笑时我也吐槽这事儿，邓婶却拍拍我的肩膀轻松地说：“小伙子，钱是赚不完的，把人情赚到了以后肯定有好处。”我心里十分鄙视地“切”了一声，但表面依旧迎合着说“有道理”。

这么个热心的房东，平时见不着也就算了，但邓婶可以说是天天在我眼前晃悠，每天下午周边小学放学的时候，她都会在理发店门口的一边支起小摊子，摆上些文具、饰品之类的东西卖卖，时不时就围上几个学生问价、买东西，嘈杂的声音弄得人特别心烦。

一会儿仗着房东身份让我便宜价钱，一会儿又在我租的门市门口摆摊卖东西，指不定会影响我多少收入，那天看到邓婶又准备在门口出摊，我忍不住对她说：“婶儿，您都有这么多房租收了，何必摆摊受罪呢？天够冷的，干脆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好了。”

“天天在家窝着也难受，找点事做做。”邓婶许是看我脸色不太好，猜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她顿了顿说，“把摊摆你门口，吵着你了？”

要以前我肯定含糊说没有，这次我实在忍受不了，狠狠地点头说：“学生放学巷子里就够吵了，你又围了一堆人在门口，噪声更大了。”

邓婶紧紧眉头没说话，原以为我抗议过后她就不会再出摊，但我猜错了，她的摊位还在继续，嘈杂声此起彼伏，唯一让我欣慰的是，缴房租时她一个月少收了五十块。

“我房租原本就不高，少收的五十块就拿来贴补你吧。”其实邓婶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知道。

【贰】

说句真心话，邓婶对我真的很好，街坊们都说她是把对儿子的爱都转移到我这儿了，家里炒了好吃一点的菜会给我端来一盘，包了饺子也送来好大一袋让我放冰箱备着，饿了就能吃，这般亲人似的照顾，再多的埋怨也都给磨没了。

许是真把我当儿子，邓婶给予我无限多关爱的同时，也对我诸多限制。

那天我照例打开电脑，却发现网络连接出了问题，检查好一会儿才发现是总端口网线被拔了，也就是说邓婶故意断了我的网络。对我来说，网络可是命根子，先不说上网、QQ聊天需要网络，最近好不容易在游戏里把最难升级的那一关通过了，正想一鼓作气继续闯，没承想网络居然断了。

我怒气冲冲地跑到邓婶那儿，问她到底咋回事。

“你自己想想，最近你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游戏上？”

“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我语气很冲，满心都是怨怼。

“小伙子年级轻轻的，好不容易把店里的生意撑起来了，这会儿又沉迷网络游戏把顾客赶跑，以后会后悔的……”她絮絮叨叨开始长篇大论地教育我，平时就够话唠，这下话匣子是彻底打开，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末了，她忽然问我，“以前你很有分寸，不可能短时间内变得堕落，说出来让婶儿听听，说不定能帮你。”

我原先是怒气冲冲上楼找她理论断网的问题，被她这么一问，把话题方向转到了感情生活问题，也就跟着倒了一堆苦水。邓婶说得没错，我并非一直这么痴迷于网络，只不过上个月女友嫌异地恋麻烦结束了我们的关系，立即又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了。这事对我的冲击太大，脑子时不时地就会蹦出跟女友的种种，心情很糟糕，后来干脆迷上了网络游戏，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我完全忘记了现实里的烦恼，于是越陷越深。

“不就是女朋友吗？天涯何处无芳草，婶儿再给你找一个。”邓婶说。

“别，就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是不祸害别家姑娘了。”

“也是，胡子拉碴，脸色暗黄，一点帅小伙该有的样子都没有。”她刚还说给我介绍对象，一转眼就埋汰我，“打游戏把人都给弄傻了。”

邓婶说前几天她亲眼看见我因为玩游戏，四五个送上门的生意都被我赶跑了，她看着心痛，所以才想到断我的网络。在我连连保证控制游戏时间以后，她才恢复网络连接。

“婶儿，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我反正就是混混过日子了，没你儿子那么优秀，真的不必要在我身上花费太多心思。”

邓婶瞅了我一眼，嘴角稍稍动了动，大概是戳中了她的痛处，许久她才缓缓开口：“我倒是想管儿子，没机会啊，他在北京上班一个月才一个电话。你俩差不多岁数，而且你从江西来这儿没个亲人，我就想多帮衬一点儿。”

果真如街坊所言，邓婶把对儿子的思念和关怀都转嫁到我身上了，但毕竟我俩只是房东与房客的关系，就算她有些举动是出于关怀，还是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叁】

邓婶开始乐此不疲地替我做媒，到处打听哪家姑娘好，甚至把好几个姑娘的微信号拿到手，让我先加上聊聊试试。

“感情都是聊出来的，不是游戏打出来的，好不容易才弄到微信号，你可别辜负我的心意啊！”她把写着微信号的字条郑重地交到我手里，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传递，在她面前我笑着接过，一转身就将其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每次她问我聊得怎么样了，我都含糊应付说不合适。大概过了两个月，邓婶见之前微信号聊天没效果，干脆联系我和那些姑娘相亲，以为逃离了老家就能逃离相亲这事儿，没承想撞见邓婶，她还有涨房租这一筹码。

我只好听邓婶的安排，见了她介绍的几位姑娘，都是高高瘦瘦漂亮模样，看得出她为了帮我介绍对象花了不少心思，姑娘是不错，但就我开理发店这职业估计她们也看不上，聊了一阵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感情要讲究缘分，不能强求的，婶儿你就别瞎操心了。”相亲失败以后，最沮丧的不是我，而是邓婶，她愁眉不展好一阵子，我反过来劝她。

那之后，邓婶总算消停了，再也不去倒腾姑娘们的微信号，也不再给我安排相亲见面，一切回到最初的平静。

缘分有时候很奇妙，当你拼命寻找时，它跟你捉迷藏，当你想要随波逐流，它便漂到你身边。我和吴雪的感情，便是在没有任何刻意的安排下自然产生的。

她原先因为与客户争执心情不爽，想要把长头发剪成短发，但是头发已经长到腰部，剪掉未免太可惜，我便劝她改成烫卷发，以最实惠的价格算给她。几番劝说下终是让她放弃了剪掉长发的决定，发型的最终效果很好，吴雪自己也很喜欢。事后吴雪来做头发护理时说，幸亏当时我拦下她剪长发的决定，不然可能后悔大半年。

与吴雪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以后，我第一个想要分享消息的是邓婶。那天我在巷口的小饭馆订了间包厢，把邓婶和吴雪都叫上吃饭，没想到她俩居然是挽着手进门的。

“你俩认识？”我惊呼。

“以前在公园散步的时候遇到过几次，她一个劲地向我推荐云春巷理发店的手艺不错，所以我就来试试，没想到她是你房东，咱们这是绕了个圈认识了啊。”吴雪感慨。

邓婶的眼睛都要笑成月牙了，之前她一直费尽心思替我寻找没成功，无心插柳却已成荫，自然是高兴的。

【肆】

邓婶要去北京了，这个消息在巷子里炸开了锅。

有人替她高兴，儿子终于接母亲去享福了；也有人惋惜，少了邓婶的云春巷怕是要少了很多热闹；而我，更多的是不舍，在她的帮助下，我已经融进了云春巷这个大集体，可她却要离开了。

临走之前，我给邓婶染头發，指尖拂过的好多地方，已经生出了白发，也许一根白发就是她花费的一份心思，不知这里面有几根白发是属于我的。

“婶儿，到了北京，好好照顾自己，也别太为别人费心思了，收敛收敛你的热心肠。”

“行，知道啦。”她微笑应答。

是在她离开以后，我才越发想念这个“热心”的房东，时而幻听门口她带着熟人来的声音，时而听见她摆摊卖小物件的声音，但是一转身，什么都没有。

以前总觉得独善其身是很好的，谁也不要来打扰我的小世界，但是一旦有人热热闹闹地闯入留下痕迹以后，便开始尝试与外界有关联，更希望那个曾赠我热闹的人，再回来。

婶儿，我还等你收房租呢！记得常回来。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