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绝望主妇”

岑桑

胡欣的一天，是从早晨6点30分开始的。头不梳，脸不洗，穿着睡衣给上小学的儿子做早餐。都是超市的半成品，日式煎饺、菜肉大包，有时也会煎只鸡蛋、几条培根，多士炉“砰砰”烤出两片面包来。老公赵健伟的早餐更好打理，头天晚上的剩饭炒一炒，他从来不挑剔。

8点之前，开车将儿子送到学校，胡欣回到家再重新躺到床上，一直睡到12点。此时，钟点阿姨就上门了，带来晚上要做的菜。胡欣一边洗漱吃“早中饭”，一边监督阿姨打扫卫生。下午2点，家里再次安静了。胡欣通常会洗衣服，上一会儿网，或是看两集韩剧。她一天中最麻烦的活儿，大概就是把洗衣机里已烘干好的衣服拿出来，熨平收纳。4点接放学的儿子回家，儿子去书房写作业，她就在厨房里忙活晚餐。6点赵健伟回家，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饭，吃过晚饭，父子俩各回各屋看书，她就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在网上闲逛。等到父子俩全都睡了，胡欣仍在网上泡着，直到午夜一两点。

有时，赵健伟半夜去卫生间，看她还没睡，就开玩笑地对她说：“我看你都要快闲死了。”

胡欣翻他一个白眼说：“你以为我愿意闲死吗？”

从怀胎4个月回家保胎开始，胡欣就再没上过班，做了全职主妇。一方面孩子小，不放心托给老人和保姆带，另一方面，赵健伟作为电机公司的技术高工，年薪已迈入40万的门槛。当初胡欣嫁给他，看中的是他做技术工作，人品敦厚老实。从没想过一个死心眼儿的技术男，也可以赚这么多。家里不等着胡欣赚钱补贴，重返职场的心，拖着拖着，也就淡了。

钟点阿姨总是羡慕地对她说：“你可真是享福的命。”

在外人眼里，胡欣确实挺令人羡慕的。不必朝九晚五地上班，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没事美美容，逛逛街，随便刷老公的卡……最初的几年，胡欣也觉得这样的日子挺滋润的。可日子久了，她却越来越觉得过得没劲，连买新衣服的冲动都没有了。一天到晚，除了钟点阿姨她连个外人都见不着，穿那么漂亮的衣服给谁看呀。

对胡欣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闲死”，而是“无聊死”。生活周而复始，明天和今天没有差别。每天最能触动她神经的，也就是看电视剧了。大把大把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填补了她淡如白开水的生活。

七月儿子放暑假，全家去塞班岛旅行。每年假期，胡欣都会安排一次全家旅行，倒不是她真喜欢旅行，而是为了让儿子开阔眼界长见识，她不想儿子落后于同学。订机票，找酒店，安排行程……对胡欣来说，这是她人生价值的最大体现了。虽然安排这些事繁琐无趣，但为了儿子开心，她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去做。

到塞班岛的第二天，儿子吃海鲜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去医院看医生，一小瓶药水竟花了200多美金。回酒店的路上，胡欣生气地嘀咕：这什么医院，简直太黑了！

赵健伟拍了拍她说：“出来玩就是高兴的，别抱怨了好不好？”

胡欣更不高兴了，说：“我不高兴还不能说了？就算你钱挣得多也要花得值吧！”

赵健伟看她负能力爆表的样子，没再说下去。

回到酒店，取消了原本的游玩计划，儿子躺在床上玩Pad，过了一会儿他从云盘相册里翻出一些老照片。其实这些照片也不算真“老”，是胡欣从前上班时候的相片。

儿子捡到宝似的拿给赵健伟看，说：“爸，快看，妈妈以前这么漂亮啊。”

赵健伟瞄了一眼胡欣，说：“你妈以前可爱打扮自己了，现在恨不得直接穿睡衣出门。”

胡欣阴着脸说：“怎么着，穿睡衣你就不喜欢了？”

赵健伟赶忙说：“喜欢喜欢，你穿什么我都喜欢。”

胡欣拿过pad，看自己10年前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感慨。10年前的自己一定想不到会有不化妆就出门的这一天吧。那时，她做什么都有一种劲头。她渴望婚姻的甜蜜，渴望事业的成功，每个月发工资那天，她都兴致勃勃地拉着同事逛街，买她中意的衣服、鞋和包包。

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和从前最大的区别，就是对未来没有了期待吧。如今想买的东西，基本上都可以买得起，可却提不起买的兴趣了。除了儿子，她真想不出自己剩下的人生还有什么值得期待。

其实，赵健伟也经常劝她，平时有那么多的时间，无聊的话就去健身房办个瑜伽卡，或者学点画画、烘焙什么的，总之给自己找点事做，这样日子也会有趣得多。可胡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这样一天天地无聊闲待下去了。

一家人在班塞岛玩了六天，返程从韩国转机。令胡欣没想到的是，在候机大厅里，她竟然遇见了独自出外旅行的徐一畅。

徐一畅是胡欣的大学同学，自从毕业后两人就没联系过。在机场遇见两人都感到十分惊喜。

35岁的徐一畅，看起来和大学时代没有多大改变，身上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女孩气质。胡欣讶然地问：“一畅，你不会还没结婚吧？”

徐一畅说：“早结了，我女儿都6岁了。”

“那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旅行？”

徐一畅说：“我的婚前协议啊，我老公答应每年都让我自己出来玩一圈儿，我才嫁给他的。”

胡欣扑哧一声笑出来，“自己出来玩有意思吗？”

徐一畅看着不远处的赵健伟父子，悄悄努努嘴说：“天天和他们在一起还不够吗？”

胡欣一下还真被问住了，在她的人生字典里，除了丈夫和孩子，好像真没想过还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徐一畅说：“生活可以活得轻松，思想却不能懒惰。你可以让男人养着，但不能放任自己被男人养。我妈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现在她着魔似的爱上广场舞。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老了才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你得有自己的追求，哪怕是在咖啡馆喝上一杯咖啡，参加一次感兴趣的讲座，或者看一场电影一本好书，都能让我们从日常的琐碎生活中跳出来，重新获得努力的力量。”

那天和徐一畅告别之后，胡欣心底一片隐隐的凉。看看自己日渐发福的身材，越来越不修边幅的外表，她何尝不是在越来越优越的生活中放任自己。

徐一畅每年一次的独自旅行，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在婚姻中保持内心的独立吧。

而她呢？

飞机渐渐降落的时候，胡欣的心也渐渐定了。她想，不管怎样，她必须改变这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了，为自己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可期待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