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是件易碎品

琴台

1

荣格的理论中有一条，任何事物的开始都能预示结局。张小北当初对此颇不以为然，但此刻，当他第二次拿到离婚证书时，眼前忍不住飘过两年前和姚莉莉结婚的场景。

是个大冬天，刚下过一场大雪，雾重路滑，他率领着八辆大红的婚车去迎娶心爱的姑娘。到了姚莉莉家门口，鞭炮齐鸣，阴霾的天瞬间闪过晴朗的光，张小北的幸福感就别提了。

按习俗，进门前要包个红包给丈母娘。张小北笑嘻嘻地将红包递进去，不一会儿，红包原封不动地又回来了。里面传话给鼻子尖冻红的张小北，让他和父母再去商量商量。

攥着厚厚的红包，张小北有点蒙，商量什么啊，已经六千六百元了！有人指点迷津：人家姑娘好不好？张小北点头如捣蒜，自己娶的媳妇，当然好。既然好，那就来个万里挑一啊。

直到这时，张小北才晓得，敢情进门的红包还有这讲究。

电话打回去，老爸当时就炸了：她家这是故意找碴呢，爱来不来，一分钱咱也不多拿。

筹备婚礼期间，两边的亲家刀枪剑戟地过了好几次招呢。装修的风格，彩礼的数目，甚至迎亲的婚车数量，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也能争得脸红脖子粗。都是独生子独生女，谁都想让自己孩子占个先。父母舐犊情深让张小北无可奈何，更让他无可奈何的还是姚莉莉，每次双方有争执，她比她爸妈蹦跶得还欢实。

爱情在那摆着，谁都是强人，想结婚，张小北只好当怂包。这次也不例外。父母不答應给，他就自己凑，陪同他来迎亲的哥们借遍了，凑了九千元。张小北偷偷给姚莉莉发短讯：实在借不齐了，你就劝爸妈凑合一下吧。

姚莉莉怒气冲冲回过来：凑合？门儿都没有，不拿一万一千元，这婚不结了。

不结了？！结婚证都领俩月了，亲戚朋友也都在饭店等着，真的不结了，爸妈和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就在张小北快要急疯时，婚车司机看不过去了，从兜里掏出一把钱，万里挑一的彩头总算凑出来了。

新媳妇总算上车了，花枝招展的，谁见了都说漂亮。若没有刚才那一幕，张小北还不知道要幸福成什么样，但现在，他只想快快办完典礼，找个没人的角落大醉一场。

2

婚结得不顺，日子过得也不痛快。

婚后小两口单独住，因为和爸妈同一个小区，自己是从来都不用开火做饭的。家里不动厨灶，家务就少了一半。饶是如此，两个人的矛盾还是挺多的。小到几粒瓜子皮谁扫，大到被罩床单谁洗，都能吵一架。

张小北大姚莉莉两岁，很多时候都主动让着她。当初喜欢的就是她娇艳艳的公主样儿，如今娶到了家里，偶尔的公主病，宠一把也就宠一把了。

一个周末，老妈过来给他们送水果，进门就看到儿子正扎着围裙长工一样扫地洗衣，儿媳妇却横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韩剧，当时脸子就耷拉下来了。

话念了没两句，姚莉莉黑着脸跳起来，进卧室摔上了门。老妈用手狠狠一杵儿子的额头：你就惯着她吧。

张小北尴尬地咧着嘴立在那里。他劝老妈，也给自己找台阶，每个礼拜就打扫一次，能多累。

老妈叹着气走了，看着合上的房门，张小北忽然有点心酸。在老妈身边长到三十岁，他何曾过过一天这样的日子。

正神伤着呢，屋里又喊了：“给我倒杯菊花茶来，渴了。”

那一刻，张小北真想骂娘啊。

为了暂时的安定团结，他忍了。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实在没法忍了。

结婚三个月后，老爸和老妈去了云南一段时间，没人做饭，张小北和姚莉莉只能去苍蝇馆子里凑合。外面的饭，到底不卫生，吃了没几顿，肠胃不好的张小北就有了炎症。

在家里躺了两天，见到姚莉莉叫的外卖就想吐。求了又求，姚莉莉总算进了厨房。半小时后，面前有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米汤子，还没端起来喝呢，姚莉莉开腔了：“赶紧吃，吃完了将锅碗都洗出来。”说完，一溜烟跑下楼，邻居小姑娘喊她去逛街，耽误一分钟简直要了她的命。

看着姚莉莉绝尘而去的背影，张小北气得脸都紫了。等她大包小包的回来，少不得一顿吵。吵到不能自已，姚莉莉收拾东西回娘家，出门时撂下俩字：离婚。

离就离。

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张小北也绝望了。

3

等父母从云南回来，张小北的离婚手续已经办了十天了。虽然万分不待见儿媳妇，听到离婚两个字，两个老人还是有点没法儿接受。

这时候的张小北，肠胃炎已经完全好了，天天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寂寞又孤独，想起的竟然都是姚莉莉的好了。

自身本来有了悔意，再加上父母的教育，当天晚上，张小北就给姚莉莉发去了短信。

姚莉莉比张小北后悔得还要早。离婚回到父母家，继续做回了公主，可心里一直空空落落的，如今看到张小北的短信，矜持只有两秒马上就坡下驴了。

重新将离婚证换成结婚证，张小北和姚莉莉如胶似漆了那么一段时间。对于失而复得的儿媳妇，公婆也不再特别苛责，不但包了一日三餐，每个周末，还会过来搞一次大扫除。

消停的好日子过了大半年，姚莉莉终于肯生孩子了，就在这时，新问题出现了。

丈母娘下楼摔断了腿，住到了医院里。

一个女婿半个儿，刚住院那段时间，张小北没少出力，楼上楼下推着丈母娘各种检查，和岳父替换着守夜伺候病人，该做的自问他都做了，姚莉莉却还是不满意。什么关心得不够啦，伺候得不到位啦，等等等，都是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小事儿。

张小北很烦，恰在这时，公司出来两个去总公司培训的名额。人事部要好的哥儿们和张小北透露，培训回来就会提拔。张小北入了心，多方运作，终于将名额拿到了手。

听说老公要出差两个月，姚莉莉一下子跳起来：“你走了我妈怎么办！”

“怎么办？不还有你和你爸嘛。”张小北想和姚莉莉说下培训的重要性，可她听都不要听：“姓张的，你要走咱们就离婚。”

看着怒发冲冠的姚莉莉，张小北也上来脾气，他难道是姚家雇来的长工吗？

要出发的前一天，姚莉莉蹿到公司来，大庭广众之下拉了他去办离婚手续。众目睽睽之下，张小北没服软，随着姚莉莉去了民政局，分分钟后，他又成了单身男。

婚又离了，张小北有点不好受，干啥都没劲头。一起培训的小娟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看张小北情绪低落，嘘寒问暖，没少照顾他。

好多次，看着小娟的背影，张小北会不自觉走神，如果姚莉莉有小娟一半懂事多好。这么一想，心不自觉的一暗，又纠结得疼起来。

到底是有感情的，气头上说散，岂能真的就散了。

到总公司不久，估摸着姚莉莉火消了，张小北又给她发去了认错的短信。他以为这次也像上次那样哄哄就好了，谁想，那些热情似火的短信就像扔到水里的石头，有去无回，连个响儿都没有。实在憋不住了，张小北给姚莉莉打电话，电话一通，立即被挂掉，最后，居然打不通了，想来是姚莉莉将他的号码拉了黑名单。

张小北大醉了一场，醒来后，依稀的晨光中，小娟正细心地用热毛巾帮他敷面，他心中一动，像个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一下攥住了她的手。

培训结束后，张小北和小娟携手回来了。首站去了父母家，想给两位老人一个惊喜，打开的门里，却看到了姚莉莉。

前丈母娘出院了，又能健步如飞了，念来念去说的都是女婿的好，姚莉莉自觉惩罚得张小北也差不多了，知道他今天回来，特意跑来等他认错呢。

可惜，一切都晚了。

看着大哭着飞奔而去的姚莉莉，张小北以为自己会心疼，可真的低下头去时，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回头看小娟，她正和未来的家婆一起收拾地上刚刚被姚莉莉摔碎的茶杯。那个瞬间，张小北脑海中飘过一句话，围城如瓷，只有且行且珍惜的人才能走得久远。

4

两个月后，张小北再婚了。忙碌的一天过后，他主动打了热水来给小娟解乏。

这份宠溺让小娟喜得脸都红了，她亲热地拉过他，两个人，四只脚，热乎乎的水里泡了，微醺的幸福好像刚刚落下的夜幕，遮得整个世界都没有一点缝隙了。

“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听着小娟的呢喃，张小北心中一震，骤然想起第一次婚姻时，自己也和姚莉莉说过这样的话。可惜的是，流光残酷，摧毁了当初的誓言。不过，可喜的又是，那场折戟沉沙的破碎婚姻，终让他明白了完好一座围城的秘诀。

彻底和姚莉莉断了联系后，张小北仔细总结过去。乍一看，是姚莉莉的公主病谋害了他们的婚姻，事实上，作为围城的一分子，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爱也爱了，寵也宠了，修补和引导却没有跟得上，而后者，比爱和宠更能决定两个人可以在一起走多远。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条沟里跌倒两次，一个人也不能在一座围城里悲催两次。握着小娟的手，张小北郑重又充满信心地回应：我也一定会好好爱你，用余生的所有。

编辑/刘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