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云
夜幕下,在一栋居民楼八层的一间小屋里,橘色的台灯在写字台上勾勒出一个带马尾的投影,在约莫十分钟内,这个影子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深深地埋着头,几乎要贴到桌子上。过了十来分钟,影子的主人长吁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桌上已经堆积了一小撮橡皮屑,像是艺术家雕刻作品时留下的刨花,她轻轻一吹,用手一拂,一件“临摹”作品便诞生了。你没猜错,这个名叫北北的姑娘是在模仿家长签字。尽管不想让母亲看到这份卷子上分数的想法似乎在一接到那张卷子,一看到那个分数时就立刻得到了北北的肯定。73分,尽管此时此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看着那个分数却仍然让北北面红耳赤,她是优秀惯了的。当然更别说让她亲口告诉母亲了,母亲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北北对于念书这件事总是不用她花心思的,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在邻里同事的奉承中骄傲地抬着头。这种卷子可能对于她的打击要比对北北的打击更大!记得上次,母亲拿着一张分数不尽人意的卷子,难以置信地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叹一口气,失落了好几天。她不愿总是面对这种不愉快的画面,考好分数或许有时候并不为了获取知识,而是得到多一些开心的家庭时光,或者说保持她在母亲心中“优秀”的形象,她感觉母亲才更像是一个童话世界中相信一切美好的公主,经不住她真实状况的“摧残”。
眼下最先需要度过的是明天的数学课,不知道老刘会不会查看这些卷子,北北紧锁着眉头想,要是查了会不会发现她模仿的笔迹?要是发现了,这个“好学生”要怎么跟喜爱她的老师解释?她盘算着,没发现时间已经到8点多。父母今天都有各自的事回来迟,北北不禁暗自庆幸,不然还没法放心大胆地“造字”呢!正想着,楼梯上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北北赶忙开始四处搜寻安全位置来安放她的这份“炸弹”。枕头下面?不行,万一母亲来铺床什么的。书包呢?也不行,母亲向来是每天都要翻她书包的。夹到书里?门外已经响起了钥匙开锁的金属声。北北咽了口唾沫,把卷子叠成了小方块,塞进了裤兜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也最能控制,想到这,她肯定了自己的选择,放心地去开门了。
门一打开,一股凉飕飕的风也跟着两个中年人窜进了屋子。冰凉而熟悉的气味让北北不愿承认,她想是他们。
北北疑惑地问:“你们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母亲一边脱下风衣挂在门背后,一边含糊地说:“嗨,就办完事儿碰到了就一起回来了呗!”
“那你们还挺有缘分,分开办事儿还能碰上?”
母亲愣了一下,对这突如其来的幽默一下没反应过来,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管那么多干吗?你一个人在家做什么呢?饭吃了没?”
“我还能干吗,写作业呗。”北北一边心虚地摸了摸兜,一边打起岔来,“那你们办什么事儿去了?”
父亲走过来,笑眯眯地说:“办事儿就是办事儿,说了你也不懂!”临了还故作风趣地加一句,“少打听。”
北北跟前跟后的又问了问他们吃了什么饭、在哪儿吃的等等琐碎的问题后,才像是排光了心中的不安,百无聊赖地走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她把裤子小心翼翼地叠好,并特地放在了枕头旁边,以便有什么突发情况自己可以首先拿到它。收拾妥当后,便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大床里,回想着自己晚上忙忙乱乱又慌慌张张、处心积虑又滑稽可笑的举动,没来由地又感到了几丝悲哀,想着想着,没一会就睡着了。
“别哭了。”
“凭什么不让我哭,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你别哭了,这么晚了!”
迷迷蒙蒙中,北北看到自己在姥姥家附近的铁道桥墩下面,阳光特别好,视野中的所有人、建筑、车辆都金灿灿的,像电影里特效处理过的画面一样,这熟悉的街道和车辆,简直无法让她意识到这是在梦中。突然,一个男人带着他儿子骑着摩托车停在了她的旁边(就在桥墩下面的位置),胡子拉碴的大叔下车后就蹲在车旁开始修车,北北和男孩就看着他摆弄满是机油的零件。过了一会儿,浓眉大眼的男孩跟北北说,走,跟我们一起去个地方,北北点点头。男孩拉着北北的手,挤进了桥墩下的一条缝隙,梦中的北北由于惊讶现实中从未看到这个裂缝,而清楚地感到了强烈的刺激,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觉得这种感觉美妙极了。三个人一个接一个穿过了那个裂缝,身体摩擦墙面的挤压感,甚至是声音都如此的真实。缝隙尽头是一个旋转楼梯,父子二人甩开步子向上跨去,北北追不上他们了,不禁大喊:“等等我呀!”一只手又被牵着向上,身子几乎贴到了楼梯上,北北偷偷笑着自己连滚带爬的狼狈,还好梦中的人都没有真人那么敏感,都没发现。终于到了,面画瞬间就变成了父亲在另一头的一个大台子上抽烟,而她跟男孩面对面坐在一个小台子上。北北环顾四周,原来他们来到一栋楼的顶层,正一起吹风呢!这是多么惬意啊,午后的天干净明亮,她看着对面的男孩,开心地笑了。男孩的大眼睛看着北北,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然后就凑过来要亲吻北北。现实生活中的北北或许为这一刻做了很多幻想和猜测,真的来临时有可能会吓得逃掉,但在梦中,或许自己压根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做梦,或许这天气与场合太过美妙,她没有一点恐惧和退却,也没有害羞到发慌,心中充满了愉悦和芬芳,于是也自然迎上了男孩的吻。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她甚至听到了耳边的风声。
“嘭!”男孩不见了。周围变成了黑乎乎混沌的一片。
“我忍了很久了!不是为了北北,我早跟你离婚了!”
北北迷迷糊糊的,隐约捕捉到了熟悉的声音,母亲?这么晚了,他们在干吗?
北北皱着眉头,嘴边还残留着刚才那个美妙柔软的吻,但心里却不那么愉快了。她伸手拨开床边的窗帘,外面更是比房子里黢黑、混沌,只有远处白塔山上还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想要理清头绪全然是徒劳的了,于是带着美梦被玷污的沮丧与失落,北北又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她试图要在黑暗中再次寻找那金色光芒的男孩,然而,她失败了。endprint
“懒虫起床,懒虫起床”,黑暗的屋子里响起了尖厉而稚嫩的闹钟声,伴随着的还有两只忽闪忽闪的猩红的眼睛,北北伸手摸到它,那是一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闹钟。暗夜中孤独了很久的兔子外壳冰凉,北北就把它放进了温暖的被子里按掉声音。就这么使劲儿地争分夺秒地睡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好像一下就从黑幕跳到了浅蓝,眼皮条件反射似的轻轻跳动了一下,北北猛地坐起身子,掏出兔子表,嗯,7点,还好。今天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脸而是穿校裤。暴风模式下收拾妥当,正要出门,母亲睡眼惺忪地从房间走出来拿着十块钱说,今天没准备早饭,你自己买点吧,说着顺手就塞进了北北的裤兜,北北还没反应过来,左手却已经自己伸进了口袋迅速接过钱——或者说拽过钱,然后把母亲的手推了出去,整个过程就像是膝跳反应一样自然。北北不容母亲多问,丢下一句,好了好了我要迟到了,就赶忙跑出了家门。
心里扑通扑通的声音和咚咚咚下楼声交相迭起,北北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出,她自我安慰地想,母亲应该还没睡醒,没反应过来,嗯,就是这样。哎?北北突然想起来,母亲今天早上没有早起,是因为昨天晚上的那些对话么?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总不会凌晨两三点爬起来吵架吧,可那些声音却真的打断了北北自己的美妙的梦啊?算了,没工夫考虑它,要愁的事还轮不上这件!
到了学校,课代表吆喝着收起了卷子,收齐了后却并没又像往常一样送到办公室,而是放在了讲台上。北北注视着门口,忐忑地等待着老师的出现,等待她会下达什么宣判,这关系着是否能逃过一劫。
事情轮到自己果然就不按常理出牌了。班主任老刘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走到讲台上把书一扔,阴沉着脸看着上面已经放着的一沓卷子,把手压在上面,冷冰冰地说:“今天收上来的卷子,如果有人自己签字的,现在最好自己站起来,自己承认还有得商量,不然等下要是让我一份一份查出来了,让我看出来是自己签的,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北北整个人愣住了,拳头攥得紧紧的,内心又挣扎又痛苦。她真是没想到老师来了这么一出,站还是不站呢,她吃不准。对于这些糊弄老师的事,自己以前没有经验,也是不需要经验啊!痛苦、难受还有几分后悔在北北心里混杂着,还有几分嘲弄——自己现在竟为这种事烦恼。压抑的空气在白炽灯的催化下像是有了重量一样,没几个人的头是抬起来的。“吱”的一声,有人推开椅子站起来了,北北抬起头瞥了一眼,哦,是“黄毛”金正国,哼,他站起来不稀奇,他花样多着呢!想起上次他睡梦中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他竟也反应迅速站起来就说选B,只可惜那是道填空题。想到这,北北又笑了。
老刘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大家都像犯人一样低头,不知道是谁的手表滴滴叫起来,像是在做最后的倒计时。北北有些撑不住,她像是已经被警察说动摇的罪犯,准备“坦白从宽”了,同桌却在桌子底下拉着她的胳膊悄悄地说:“你傻啊站起来,听她咋呼,她能看出来才怪!”北北六神无主地又忍住了。在老师翻来覆去的恐吓下,又有了两个“英雄”起身就义,不行了,她似乎隐约感到了如果此时再不付出一点“诚实”的话,那之后的结果将更加难以收场。北北推开同桌的手,像是要让她做好准备一样悄悄地说:“哎呀不管了,我要站了。”说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好!”尽管她没抬头,却感到了老师毒辣的目光盯着她看几秒,最终蹦出来的这么个字。身后有人小声的议论关“北北也……”像是专门在等着最后一只猎物投降一样,老刘不再继续用等待煎熬大家了,而是伸手指着门口,面无表情地说:“好了,你们几个都到外面站着去,我不想看见你们。”北北跟其余的三个男生一起低着头走了出去,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北北感到教室里像是瞬间万物复苏一样,所有人刚才憋着的情绪都释放出来了。
楼道里凉飕飕的,空无一人,反而让四个人轻松自在了许多,尤其是北北。“黄毛”笑着说:“没看出来啊,能文能武的!”
北北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学生的架子,但也一脸严肃,怕他要耍什么滑头取笑她捉弄他,“怎么说?”
“能写一手‘好字,还有胆量站起来咯!”
北北“噗嗤”一声笑了,戒备心放下,不禁接起他的话茬说:“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刚才的紧张不安一扫而空,四个人甚至聊起了天,大家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太多的不好意思,或许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或许因为并没有人真正把它当回事儿。有那么一瞬间,北北觉得她偶然得到了一份从未有过的放松,不用费尽心机地维护自己的形象,也不用因为那些学习上遇到的困难而摧残自信又因无处诉说痛苦万分,此时此刻,她虽像是跌到了谷底却潇洒愉快,因为没有什么可顾忌和担心的了,还能怎么样呢?不过如此嘛!
可是这种感觉没能持续多久下课铃响了。走廊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来往的人群中不乏有一些皮猴子们明目张胆地指着他们偷偷地笑,有意无意的还要突然冲过来,男男女女们说笑着,不经意地瞥一眼过来,都像是在拿鞭子抽打着北北的光环,这是她没有经历过的。
北北有些焦虑地问“黄毛”:“她怎么还不出来啊?”
“故意的呗,让我们难堪,就她这种伎俩我见多了。”
北北没想到这个捣蛋鬼,竟然也是能洞察老师心思的机灵鬼。等啊等,越期待就越失望,就因为自己签字就要这样羞辱人吗?怒火逼得这个姑娘涨红了脸,嘈杂人声中,炸开了一声雷,“都别看了!”北北感到身体上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根黑色的羽毛挣扎着蹦了出来。她惊慌失措,想要抹去刚才的粗暴语气,想要堵住别人惊讶的眼神,却也无能为力。
门终于开了,“跟我去办公室。”高跟鞋渐行渐远。
一行人走出了教学楼穿过操场进入了办公楼。北北对这栋楼很熟悉,平时经常来,每次来这里的原因不尽相同,抱作业,通知事情,领奖,填表,甚至只是来和老师聊天,但这一次不同了,而此时北北已不觉得丢人,似乎愤怒和不满逼出了她顺从和恭敬背后潜藏的逆反。上楼的过程中,上课铃响了,而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这明摆着是要用这种方式通知班主任了,她也能想象前排的小个子将会怎么样绘声绘色地向老班描述今早精彩的状况。endprint
办公室里都是30岁上下的女老师,老刘对面桌子的方老师对四个学生熟视无睹,笑吟吟递给老刘一瓣儿柚子说,刘老师快尝尝,我昨天刚买的,可甜了。
老刘微笑着接过来,转头又换上冷若冰霜的脸,说:“一个一个来,先把自己的卷子挑出来。”
金正国低着头找出来了,老刘又说,数数上面自己签了几个字。大家都摸不着头脑她这是要干吗?金正国唯唯诺诺地说,五个。老刘伸手把柜子打开,从最里面去掏出了一根台球杆一样粗的竹棍。四个人瞬时傻眼了,对北北来说更像是晴天霹雳,想想看她模仿的那张卷子上密密麻麻的那段话,那是母亲向来的签字风格,所以她也毫不犹豫地照搬了,那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字啊!轮到北北了,老刘恨铁不成钢地说:“好么,我今天收获还真是多,你也被我揪出来了,数吧,数清楚!”要是往常,或许这句话还能给北北带来一些慰藉,那语气至少是在惋惜一个好“东西”。可现在北北思绪已经飘到了某个电视剧中,身为大学生的主人公对着他的老师说,你就不能想想你跟前的这个孩子受的罪已经够多了,让他喘口气就这么难?北北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掌,那竹竿一下下地咬着她,老刘用的劲一点不比打男生的小。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还是各干各的事,窗台上几盆吊兰绿莹莹地沐浴着温暖的金色阳光。“啪”,最后一下,终于结束了,可老刘又拿出了电话,往北北面前一扔,“给你妈打电话,说完以后别挂把电话给我。”
北北已经不惊讶了,她认命地把手机拿起来,走出了办公室,下了好几次决心,深吸一口气,拨出了号码。
“——嘟——嘟,喂,您好?”
“妈!”刚叫了一个字,眼泪的阀门一下打开了,“是我。”
“你怎么用你老师的电话?”
北北心想,看来这两人平时联系不少,“我给你说件事,你不许骂我。”
“嗯,你说。”
北北抽泣着把刚才的遭遇重复了一遍,电话那头听完后,顿了一顿说:“哎,你自己签字是不对,但是打人也不对啊!我不赞成你老师的做法。”语气平和、沉稳,没有一丝怒火与责备。
北北难以置信地拿这电话凑到眼前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是打给母亲的,这份从容和冷静却是北北没见过的,没有大呼小叫,没有生气地骂她,她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北北在满心的疑惑中把手机还给了老刘就出去了。平时那么在意学习上的事,今天怎么如此反常?搞不懂,今天的好多人她都搞不懂!
北北一行人穿过操场,上课后的校园宁静而美丽。路过小卖部,没来由地,北北想放肆一回,她提议说,不如别回去上课了,反正已经半节课过去了,进去肯定又要招班主任一顿批,我们就到小卖部里坐一会儿吧?大家一愣,金正国说,好啊!进去也是睡觉么,哈哈。于是四个人坐在椅子上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氛围。金正国起身去给大家买了四瓶水来敷肿痛的手,接过瓶子,北北在心里笑了,这也算是得到了一丝无声的关怀,她突然想,今天她完成了很多个悲惨的“第一次”,也让她看到了生活里还有其他的部分,她整天关注和在意的,也许并不只有那些毫无情感的公式与分数、形象与面子。一时兴起,她拿着瓶子,伸向空中说,敬我们又红又肿的猪蹄!金正国轻轻拍了拍北北的头,调侃地说,你好傻。北北却突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转过来看着金正国的时候,想到了昨晚做的那个梦里,那个在天台跟她接吻的男孩,跟他长得似乎有一点相似。
晚上回家的路上,北北一直沉浸在下午温暖的聊天当中,还时不时莫名其妙地傻笑。她少有的晃晃悠悠地在路灯下踩着影子慢慢走,直到熟悉的院子已然出现才慢慢收起了笑容,快步走进楼去。除了这难得的欢快带来的安慰,此刻她更想知道的是,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北一步一个台阶地走着,她想尽量拉长这段可以思考的距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北是害怕母亲失望的眼神的,虽然这种被期待是她压力的主要来源,但在这迷茫的青春期,那也似乎成了她的主要动力。所以她担心,担心母亲是因为对她失望了,放弃了才会毫无反应,毫无作为。踌躇中油绿色的大铁门已经在眼前了,摸出钥匙,慢慢插入锁芯,转动,吱呀一声,里面的门也随之打开了,北北赶忙抬起头想从母亲的脸上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她打开门后就转过身去了,原来她在接电话。北北关上门,放下书包就跑到母亲旁边坐着,想等她接完电话后,仔细问个清楚。但母亲一看北北坐下了,立马走到了其他的房间,还顺手合上了门。北北生气地想,这是给谁打电话呢居然不敢让我知道了?透过门缝,北北看到母亲眉眼弯弯,语气也客气而温柔,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软绵绵的笑声,北北故意打开门走进去对她问谁啊,母亲戳了一下北北的头便又笑着走出去了,然后又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回来啦?”看样子母亲心情不错,“嗯,给谁打电话呢?”“一个朋友,你不认识。”也不敢给自己找事儿,北北见好就收地说:“妈,”母亲笑吟吟地转过来看她问怎么了。“我想问你个事儿。”“嗯,你说。”北北慢慢地说:“今天,嗯,那个,那个老刘,哦不,刘老师给你打电话你怎么没发火?”母亲看着北北愣了一会儿,笑着说:“你把我说成魔鬼了,天天发火。”“到底为什么?你平时有个这种事早就吹胡子瞪眼了。”看着她并不认真回答,北北也不管了,索性拉下脸说。母亲思索了一会儿,“嗨,当时办公室有人,我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骂你吧?何况那是你老师的电话啊。”“就这样?”北北难以置信地问,“那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还以为你放弃我了呢!北北心里说道,此时此刻,放松夹杂着失落,或许还有那么几分伤心,所谓的为我好也抵不上外人眼里的假形象。北北本来还期待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间的交流,哪怕是发自肺腑的大吵一架也好啊!嗐,你总以为事出有因,但往往却只有带出,没有你心底盼望得到的原因。
当被老师打完手心后,金正国第二天就带了药膏给她,她什么都没有想接过了难兄难弟的关怀。像是一个人孤独地在题海、家长、老师中飘荡了太久,一份新情谊出现让她莫名地情绪高涨,以前的挣扎与痛苦当然也还在,但却显得没那么刺痛了,或许可以叫它疼痛转移。之后金正国变着法儿要到了北北的电话,第一次发短信的时候并没有注明是谁,北北当时正在房间里硬着头皮攻克一道数学题目,手机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短信,屏幕一闪一闪的,北北本来是想解出这道题目再去看的,但不顺利的经历一下拥到眼前,仿佛就在一瞬间,她心里轻轻地说了声,算了。或许之前的坚韧与苦苦挣扎在这一秒,已经跟她产生了裂缝。endprint
之后两人便熟络起来,金正国有时会跟她讲一些自己兄弟之间的事情,他们怎么捉弄别人或者遇上打架怎么对付的事,北北总是好奇地说,你妈都不管的吗?你妈不会生气吗?金正国就拍拍她的头说,哈哈,我妈已经放弃我了,学习学不好没关系,就希望我高兴就好。北北无法理解为什么他对于“放弃”这两个字能说得这么轻松,她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对自己说出这两个字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母亲能够认命地觉得学不好就算了,开心就好。即便是她已经大吃一惊 受到了内心对于一成不变的生活的抵触和质疑,但是就像长期以来的奴性无法立即根除一样,要她立刻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来与过去决裂也是不可能的。
她需要一个燃点。
这天晚上回家后,北北急匆匆地完成了作业,准备吃完晚饭就跟荣荣她们到学校门口集合去看电影。饭桌上,北北一如既往地沉默,在学校里已经把青春洋溢的光彩释放完了。但父母却总是想变着法,一边示好一边想从她嘴里挖出点什么心里话,似乎一旦让北北主动开口说些什么青春期的秘密,他们就能自诩为合格称职的父母了。父亲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到北北的碗里,北北厌恶地戳着它一边说:“干吗呀,我不吃这么多!”“多吃鸡蛋聪明,脑子才能跟得上!那些公式什么的才能记得住!”就会说这些,北北翻着白眼想。“怎么样,最近字练得如何啊?哈哈哈!”父亲似乎对自己这个双关笑话很得意,母亲却瞪了一眼生气地说:“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别说。”北北也不评价什么,对于这对夫妻一唱一和的表演真是一点也不想多掺和。可父亲不甘心,接着说:“怎么了,心情不好?怎么不说话?”“心情不好也是因为你。”父亲接不下去了,又问:“是不是在学校挨老师批评了?”“你除了说这些还会说别的吗?”“那你说说,学生不说学习上的事说什么?”
北北生气地一摔筷子走了,回到房间,依稀听到客厅里的声音。
“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这是父亲的声音。
“怎么了,你管过什么就在这说?”
“你难道要等着她干出点什么才算怎么了吗?”
“他们刘老师一直跟我说北北脑子挺灵要多鼓励,多关心,你就是这么关心的?”
“那你意思是要眼睁睁看着她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吗?一天不好好学习净是看些闲书,还什么当朋友,不打不成材才是硬道理。”
“当然不是,那也要……”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看着办。”
北北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烦恼地闭上双眼,不愿承认这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的评价,却又无法抵制。正想着,突然听见有喊自己,“北北,北北!”北北愣了一下,这好像不是院子里熟人的声音。北北准备再听一下,窗外又叫起来,“北北,北北!”北北连忙站起来往阳台跑,顾不上观察父母的表情,她急匆匆地拉开窗户伸出头去查看,原来是金正国,正跨在一辆车子上向上望着。他怎么来了,说好在电影院门口合事的,北北又看了看,边上是荣荣还有另外两个女生。北北踌躇,想解释点什么,但是正在气头上拉不下面子,便扔下一句“我走了”就匆匆地出了门。
前一天晚上,北北就已经跟母亲打好了招呼,要去看电影。母亲得知不与补课的事情冲突后,就答应了。不过,她并没有告诉母亲会有男生也一起去看电影。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心在分裂,身上有更多的地方长出了黑色的羽毛,她压抑着不去想,或者说不去往里想,是因为一旦想清楚,她就要做出决定,而她现在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搞不清楚。
电影院里,北北和金正国并排坐着,北北又开始回想前几天的那个梦。要不是黑夜作为背景恐怕是会脸红心跳到不行,现在却能这么没有情绪没有吃惊地坐在一起,也真是一种奇妙的变化。其实他们还是不太了解对方的,但也是这种不尽了解互相吸引着双方,所有的不同与冲突,差异与特点,让两个人能因为不同而欣赏,北北想着笑了,这么深刻的总结说出来会不会让金正国睡着呢?金正国转过来看着她问,笑什么?北北眨眨眼说,没什么。
都说爱是可以分割的,因为爱字的中间是个心字,心怎么能分割呢,但是北北其实一直在做这件事,她把对努力学习的爱分少一点会愧疚,把跟“黄毛”在一起的时间分少一点会心疼,把跟父母在一起的顺从分少一点会难受,因为那似乎是她唯一能“诚实”地报答母亲的方式了。她想找到一种平衡,但似乎怎么做都会留给其他一方以空白和欺骗。想啊想,电影散场了,大家又去吃了点东西,接着就去了台球厅。看着金正国的背影,也是让人觉得奇妙,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来这里,看着他们用乔克,学着他们说跌宝,她触碰着一些本来世界无法企及的事情,无关好坏,只有奇妙与感受。
时间已经将近12点了,北北坐在出租车里,这才回过神来。心里祈祷着车子能快一点到,夜晚的霓虹在车速的幻化下,形成了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彩带,迷幻却又陌生。北北第一次这么迟回家。车子的目的地不是北北家,而是北北的奶奶家,说不出为什么,北北只是觉得今天回奶奶家比较保险,具体为什么比较保险,说不出。
车子停在了一栋陈旧的单位楼门口,北北急匆匆地跳下车,没了车里的空调,迎接她的是一股股寒风,副驾驶上的金正国叮嘱北北,“我看着你上楼,进了家给我发个短信。”“嗯。”北北认真地回答了他,一转身跑进了楼去。
“砰砰砰”,门敲了好一会儿,奶奶才一边答应着一边来开门了。进了屋,奶奶担心地说,“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妈他们来过了?”
“来过了。看你不在,又找你去了。”
“找我?”北北莫名其妙地问,但隐约觉出了其中有什么不对,“干吗找我?我跟他们说了今晚会和同学先去看电影,然后去补课,回来会比较迟啊!”
奶奶却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哎,我也不知道,他们就说去找你,然后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他们几点走的?”
“11点。”
奶奶家的小屋是北北平时不怎么睡的,她一般都是和母亲或者奶奶睡里屋的大床,但她今天却跟奶奶说要睡这张床,独自一人。她想在这里想想自己的事。躺下后,意识却依然清晰,想起父母去找她的事,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便即刻收住。他们是11点出门的,现在已经在外面找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北北想要给他们打电话,这才发现出门时忘了带手机,北北像是感到一股电流经过身体,因为她突然想起,昨天给金正国发的短信是拿母亲的手机发的,因为自己的手机昨天停机了,但是她聊完就睡着了,忘记了删除收发的短信。北北大脑一片空白。她把被子紧紧地簇拥在自己的脸上,来找寻一种安全感,即将面对的暴风雨是自己也无法预计的,她不知道这种行为举止是否早已把她从好学生的圈子里剔除了,但是她自己明白自己从未放弃。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回是在二十二中班里,梦见了好多同学,闹哄哄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一个同学腿上被人射了一箭,大家都好奇地上前去摸一摸,北北在人群中搜寻着金正国,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在梦中看着周围的这些人忙忙乱乱地走来走去。
隐隐约约地,她听到了一些声音,是熟悉的脚步声。
“吓死我了,回来了就好。”
“让她睡吧。”
“哼,难道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
“醒了后,我来跟她说。”
“嗯,跟你的好女儿好好谈谈心!”
声音带着冰冰凉凉的气味,北北在梦中笑了
一个报名上改进记忆力课程的女生,去学校领了一张申请表。表格上例行公事,要求报名者填写各种栏目,比如:家庭地址、单位、电话号码等。那位女士想了好长时间,然后气愤地在表格上写道:我要是还记得住这些,那我干什么还要来报名呢?
大勇与同桌斗嘴,经常嘴比脑快。 一日,其同桌说:“我同桌是个傻子。”大勇连忙回击:“你同桌才是个傻子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