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
当我伏于桌案,书写这则短文时,一束束明媚的阳光穿过窗玻璃,一个劲儿地扎刺着我的瞳仁,使我甚感恍惚凄迷。窗外那棵扭捏作态的紫荆树,喷吐着粒粒嫩芽,一爪爪粉嘟嘟的小花,宛若酒鬼的醉眼,半开半合。春天来了,春天真的来了。那种唯有春天才有的暧昧气息,仿佛飘忽的云影,掠过了每一个角落。如果说秋天是现实主义,那么春天无疑就是地地道道的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堪比中年人,其步态有点儿迟缓,装扮有点儿陈旧,言行有点儿平铺直叙,但背上的行囊,却越发地鼓鼓囊囊。浪漫主义总是与一颗颗年轻的心相系相依,它充满了色彩,充满了律动,充满了憧憬,充满了迷惘,充满了幽怨,甚至充满了痴心妄想。在一个孵梦的季节,自由放飞的梦想总是那么地缤纷,那么地绰约,那么地彩旗飘飘。
春天属于年轻人,亦属于农夫。当年轻人或沉溺于幻想,或慵懒于柔床,或徘徊于路口之时,默不作声的农夫们早已筹划好了行动步骤:趁春光乍泄,趁游蛇冬眠,赶紧扛着犁耙下地,背着稻种入田。他们整土疏壤,深耕细作,施肥灌溉,播种插秧。他们心里明白,当麦子泛黄,当稻谷飘香,布谷鸟一定会不请自来,栖落于村旁的树梢歌唱。布谷鸟甜美婉转的嗓音,是在向成熟致意,也在向汗水致敬。
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结果,开得早的花并不意味着能开得持久。花的韧性不同,其结局大为迥异。有的花开了也就开了,妖娆一时,妩媚片刻,在得到一堆空洞的赞美,虚荣心得以极大满足之后,便悄然凋谢,化为了尘泥。但有的花去除了雕饰,抛却了轻浮,埋首于对更大目标与更高境界的追索之中。它们化繁为简,化美艳为素朴,不攀比装扮之俏丽,体态之丰韵,却立志于果实之硕大,果香之醇厚。从开花到结果,并非一蹴而就,需熬过一个天气瞬息万变的漫漫夏季。在近乎于炼狱般酷热的考验中,那些看似柔软的花朵,秉承坚韧的内核,不畏雷电轰鸣,不惧风吹雨打,最终化为了一颗颗的硕果,高高悬挂于秋日的枝头。
大自然是世间最为伟大的哲学家,更是一部深厚无比的宏大史诗。谦逊的大自然,从来不会以教主的面目出现,喋喋不休地告诉世人该如何选择自己的路径,却总是以独有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给人以这样那样的暗示和启迪。能否接收到来自大自然的讯息,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具有一双敏锐的耳朵,是否具有一颗善于接纳种子并促使种子发芽的春天沃野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