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吉尔班克
在梦中,我的卧室化作了巨大的悬崖峭壁上的一个巨大山洞。在山洞的中间,我睡在床上。在我的四周,层层叠叠,同样安睡着无数的隐士。旁边的房间也化作了峭壁上一个相似的山洞,和我的相通,里面也挤满了隐士,但却全醒着。他们对我们有敌意,很可能过来置睡眠中的我们于死地。但我在睡眠中对同样睡着的隐士们说:“隐士兄弟们,我用眠语同你们说话,这种语言只有睡眠中的人会说,也只有睡眠中的人能听懂或理解。在睡眠之乡,风景如画,乐声动听,有在残酷的日照下不敢生存的美、意识和思维等。勿从睡眠中醒来,勿效仿他人苟活之法。因为要是你赢了,就和他人一样,败给了美,败给了美景,败给了尘世中所有被残酷毁掉了的现实。故安睡吧,我会用眠语给你们灌输比成功、战争、苦苦奋斗和贬值的一切物质更美好的东西。用我们的魔力,让其他的隐士也一个接一个地安睡,为他们灌输一个更光明的前景,教会他们爱这个温柔之乡胜过死亡、争斗和努力的世界。渐渐的,我们将为世界奉献新美和新成就。人之梦将引领人沿着芳草地和闪光的溪流穿越漫长的白天,到达繁星之国。星光穿过树枝,树下的人温馨、热情、可爱。四周一片辉煌,人迹罕至的白色山峰让天空显得更加湛蓝。神秘的大海,气势磅礴的风暴犹如一个在波光粼粼的安逸中嬉戏的孩子。”
身处此景,人类将忘掉烦忧,沐浴在幸福之中。痛苦将从这个残忍的世界隐身而退,人类将渐渐认识本该属于自己的美。
——引自《罗素传》
伯特兰·罗素差点死在中国,这千真万确。1921年3月20日,他躺在北京一家德国人的医院里,急性肺炎使他神志不清,几乎昏迷不醒。他的思绪千回百转,要不是美国洛克菲勒研究所当地的分部恰好有血清(而他曾对该机构颇有微词),医生有关他会死的预言早就成真的了。虽然他一点也想不起都做了什么,但上面的这段话的确是这位哲学家口述的。在康复后,他把这段话抄下来,装进信封寄给了奥托琳·莫雷尔女士,(奥托琳·莫雷尔Ottoline Morrell 是一位风流的贵妇,被认为是劳伦斯作品中查特莱夫人的原型人物)让她在英国的朋友中传阅。他并没有声明自己对此梦的感受,最终在自己的传记中也没有收进与朋友的信件来往中。莫不是出于后见之明,让这位著名的无神论者因为一次幻觉上的精神超越而觉得尴尬呢?换句话说,无意识心理活动映射出了平淡的现实让他觉得难堪呢?在身体未垮前,他一直在满怀信心地探讨让中国国泰民安的良策。和安抚那些潜在的浮躁隐士相比,这的确是真正的难题。然更有可能的是,此梦中的景象不过是被其筛选掉的成千上万构成其近百年人生的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除了让他得了一场险些要命的病,中国在拥抱罗素,罗素也在拥抱中国。他在燕京大学讲学的岁月事实上让他更有影响。直到1962年,周恩来还曾亲自写信给九十多岁的他,让其代表英国就中印边界的争端给予干预。由于印度政府和中国的想法一样,也提出了同样的建议,这位年长的和平战士意识到,自己偏袒任何一方的干预都将不利于世界和平,也不能结束核武器的扩散。四十年前,原子弹依旧还像是科幻小说里的玩意,广岛和长崎这两个地名在传教士和贸易边远地区的西方人中也只是有所耳闻。在罗素看来,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具有亘古不变的特征。他非常谨慎,以免对中国当下政治和经济状况的评论会直接导致中国的变化。他说:
“中华民族是最富忍耐力的,当其他的民族只顾及数十年的近忧之时,中国则已想到几个世纪之后的远虑。它坚不可摧,经得起等待。”
——引自伯特兰·罗素 著 《中国的问题》第一章
在这种情况相下,他的上上策则是和中国年轻的思想家,特别是和“五四”那一代精英打成一片,并把自己的心得发回国内。在英国,如果像往昔一样,他是“左派”人士所尊敬的代言人。
伯特兰·罗素的粉丝(全球现在依然很多)认为他对远东的评论,即草成的《中国问题》(1922年出版)对中国的认识不但全面,而且别具一格。该书十五章的标题就显示出了他所使用的判断方法,各章标题具体如下:
第一章:中国的种种问题
第二章:19世纪以前的中国
第三章:中国与西方各国
第四章:现代中国
第五章:明治维新前的日本
第六章:现代日本
第七章:1914年之前的日本与中国
第八章:“大战”中的日本与中国
第九章:华盛顿会议
第十章:远东当前的各种势力与发展趋势
第十一章:中西文明的對比
第十二章:中国人的性格
第十三章:中国的高等教育
第十四章:中国的工业
第十五章:中国的前途
和其他相同题材的著作,如亚瑟·兰瑟姆 (Arthur Ransome)的《国民革命外纪》(The Chinese Puzzle)一样,《中国问题》的最大集成在于其恰逢其时。该书出版的时候,“华盛顿会议”刚刚决定让日本把山东还给中国,而英国则被迫提前把威海港还给中国。书中的大部分章节所涉及的中国历史、思想观念以及中日关系背景,对于对中国知之不多或是一无所知的英文读者来说大有裨益。
中国与其邻居东瀛岛国几百年来的争斗形式繁多,从未真正的停止过。本文不涉及这个已经过分“白热化”的问题,我的目的是重新评价罗素对一个国家文化的看法,特别是那些影响社会发展的传统因素。距离这位哲学家在远东与死神擦肩而过已经过去了九十多年,但人们还是要问,在这个中国梦的时代依旧存在“中国问题”吗?另外,是否该认清问题并妥善解决?
作为开场白,有关作者撰写《中国问题》的背景值得一谈。伯特兰·罗素应邀在中国待了一年,他从上海靠岸,落脚在北京前,曾在诸如长沙这样的地方中心短暂停留过。到中国时他的心绪不好,因为不久前,他曾随英国的工党代表团,与二十多位进步知识人士一起做客俄国,行程的亮点就是与列宁见面。他的同伴,包括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多拉,都像追星族一样忽视了刚刚建立的苏联政府残酷的一面。但罗素心明眼亮,觉得“布尔什维克”显示出的是一种“可悲的幻觉”。后来在《中国问题》一书中,他再次显示出自己的失望,说“布尔什维克”的目的“是要让俄国全盘美国化”(见《中国问题》第一章)。怀着沉重的心情,他出版了《布尔什维克主义的理论和实践》(The Practice and Theory of Bolshevism),该书的倒数第二章题为“为什么俄国的共产主义失败了”。在他看来,俄国革命充满了马克思主义言论,而他期望的宝贵的个人自由将和社会主义搅在一起。常常组织群众支持政府活动则体现出的是一种宗教原教旨主义的狂热(这正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的不足之处),因为对普通民众的要求是无条件地接受个人苦难和对没有信仰之人的指责。这也不全是领导人的过错(作者把他们比作英国资产阶级公立学校里的学生,没有一丝无产阶级的真诚),因为要想把战时的国内工业过渡到满足和平时代的需求确实不容易。实际上,他认为要是没有列宁的缓和,俄国早就坠入了拿破仑主义的军事独裁。
简而言之,伯特兰·罗素在苏联的经历,让他看到了社会转型太快和太大的陷阱和矛盾。虽然他主张人道与和平,但却还没有想好是否中国的剧烈“短痛”比长远利益更有价值。中国的革命早在推翻清王朝的十几年前就开始了,然而现在的中央政府依旧软弱,要依靠军阀的支持。而这些军阀又各有己见,实际掌控着地方上的大权。这一切让中国比俄国落后了一步。中国不是因为战争而发展缓慢,而是因为工业基础薄弱。中国首先要现代化,然后才能制定自己的民主模式,再后决定是走军事路线还是搞合作外交。在《中国问题》的第四章,他的分析是:
中国的工业处于初创阶段,和别的国家一样,这是一个不择手段和残酷的阶段。知识分子希望有人能告诉他们让中国成为工业国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又不那么残酷,但目前还没有任何两全其美的方法。
——引自伯特兰·罗素 著 《中国的问题》第四章
罗素的精辟分析使人联想到马克思和恩格斯言论中有关工业资本主义的诞生。更奇的是他的先见之明,因为他似乎预见到,中华民国对广大劳动者的盘剥将会让人们觉醒,最终带来共产党的崛起。
首先,让我们来看一下伯特兰·罗素的分析。在《中国问题》的第二章中,伯特兰·罗素总结了中国社会的三大特点,他认为此乃理解这个国家现状的关键。其一是中国的文字由表意符号构成,而不是用字母;二是在受教育的阶层中孔子的伦理学说代替了宗教;三是政府掌握在由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文人学士而非世袭贵族手中。我将以他的这三点为楔子,进入对现状的重新认识,从相反的角度在后面加以仔细分析。
有关中国语言的实质和作用,伯特兰·罗素所言毫无新意。他本人在汉语上是个“文盲”,故其所言乃是鹦鹉学舌,即普通的西方人觉得汉语特复杂,得认识几千个字,而不仅仅是二十六个字母:
由于学习汉字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会读会写,所以初等教育不易于普及,成为实行民主的障碍。就这一点而讲,文字改革的理由就很充足了,更何况还有其它理由。所以从实际应用的角度来讲,拼音文字改革应该得到支持。
——引自伯特兰·罗素 著 《中国的问题》
他注意到了汉语口语和书面语的差异,认为汉语的书面语是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工具,而各地众多的方言让人们口头上的沟通颇有难度。他几乎没有谈到当时的“文言”与“白话”之争,在这方面他的表态极为谨慎。毫无疑问,中国之行其得力翻译赵元任的说服,让他觉得有文字改革的需要。一有机会,赵元任就以有趣的方式提醒自己的“雇主”汉语口语和书面语的差异。有一次,赵在罗素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张英文报纸,上面的标题是“当下中国的肇乱”。看到自家的姓被印在上面,这位年轻人便开始打趣了,说:“当然了,眼下中国的‘肇乱都怪吾辈先祖。”
也就是大约在那时,赵元任曾去美国录制第一张“标准汉语”唱片,目的是为了给外国人教汉语。后来不久,他就和自己的同伴林语堂发明了“国语罗马字”(Gwoyeu Romatzyh),把漢字按发音演绎为罗马字母。但林语堂的调研和自己的同行语言学家不一样,通过自己创造的“明快打字机”,林语堂在寻找一种能像秘书那样有效的汉字书写方式。他的这项事业后来被证明既费时又费钱,但却有力的提醒我们世界在怎样的发展。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像他这样的任何灵巧发明都落伍了。现在只要把拼音输到电脑或智能手机里,剩下的就是从给出的字表里选字了,另外还可以用手写笔书写。就识字来说,中国将来真正的问题在于有了那么多省力的工具后,人们心平气静的写字和记住笔划的能力就退步了。人们不禁诧异,随着书法艺术越来越晦涩难解,现在市场上火爆的那些名家书法是否会依然流行。
从心理上讲,伯特兰·罗素对汉字系统的偏见映射出的是从他英国到中国后的个人焦虑。在英国他被誉为是有创意的思想家,但在中国即便是受过小学教育的人,其运用汉字的功夫也比他强得多。有趣的是,在本文开始提到的梦中,他对隐士讲的是“眠语”,但却没有说那到底是何语言(英语、汉语或其他什么语言?),其作用无非是为了消除沟通上的障碍。从他想费力的割舍儒家思想的某些学说,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个人处境。虽然他是个有爵位的贵族(暂且不管他喜欢不喜欢这个头衔),很在意自己的血统,但这位哲学家却不保守。正如晚年在电视节目采访中爆料的那样,他在“性”事上颇为有名。在中国,他就让多拉·布兰克(Dora Black )怀上了他的孩子。但从程序上说多拉还不是他的妻子,因为他与艾丽丝·皮尔莎·斯密斯(Alys Pearsall Smith)的婚姻还未解除。他选择的生活有悖于儒家的婚姻与孝道学说。
在将此事扯远以前,罗素有关儒家思想的一些观点值得回味,他说:
孝道和族权或许是孔子伦理中最大的弱点,孔子伦理中与常理相去太远的也就在于此。家族意识会削弱人的共同精神,赋予长者过多的权力会导致旧势力的肆虐。当今的中国迫切地需要新眼光,新思维,但儒家的族权观念却处处设障。企图染指中国的人都赞美旧习惯而嘲笑“少年中国”为适合现代需求而作的种种努力……不孝之中最严重的情形就是没有子嗣而断绝了对祖先的祭祀。
——引自伯特兰·罗素 著 《中国的问题》第二章
这里,伯特兰·罗素提到了一个从未消失过的老生常谈。孝忠自己的长者这一准则对于外国人来说不好理解。《圣经》“十戒”的第五戒要犹太人和基督徒“不可对父母不孝”,但在《圣经》“新约”中又说“爱父母过于爱我的,不配做我的门徒”。
在这个问题上我理解伯特兰·罗素的困惑。我虽然不是个浪子,但把对父母的孝忠化为崇拜非我秉性。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在看根据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改编的电影时,其中的一个情节让我感到吃惊。许安梅回忆自己的母亲(由邬君梅扮演),因不想守寡要嫁给一个已婚男人被逐出了家门,在其母亲(扮演者为露茜利·宋)临终前为了表达孝心,她“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片肉”,放进了母亲的药汤里。在十三四岁这个年纪,这种可怕的事让我联想到的不是自我牺牲,而是吃人。我一直受呵护的经历让我觉得权宜之法当是:老一辈人在自己还不太老,还能动时,为了下一代当放弃舒适和特权,这样下一代人才能在以后活得更好。
去年,在参观四川省自贡市的“西秦会馆”时,我才明白了著名美国传教士明恩溥(英文原名为阿瑟·亨·史密斯Arthur Henderson Smith)所说的“年轻人无足轻重”那种老观念是多么根深蒂固了。“西秦会馆”是清代的陕西商人修建的,在中心大厅两旁的石壁上刻有著名的二十四孝组图。这些故事现在读来犹如神话,即便是那些无法证实的细节亦让人回味,而不像罗素所言是束缚人的法则。今天,做儿女的有谁会像春秋战国时的郯子,不惧猎人之箭,衣鹿皮,入鹿群,取鹿乳供亲呢?又有谁会像庚黔娄那样为了知父疾而“尝粪忧心”呢?所有一切像是童话,而非真人实事。
蔡美儿《虎妈战歌》引起的轰动证明,(蔡美儿Amy Chua,美国耶鲁大学华裔教授,出版有《虎妈战歌》Battle Hymn of the Tiger Mother,介绍她如何以中国式教育方法管教两个女儿,虎妈的教育方法轰动了美国教育界,并引起美国关于中美教育方法的大讨论——译者注)苛刻的父母和饱受折磨的子女形象在中国大陆比在海外的华人圈更为流行。驻北京的专栏记者特莎·索丽妮(Tessa Thornily)说,在中国待了五年,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有哪个女人为了教育和培养孩子,专门费力的限制孩子的个人自由。根据在操场的民意调查,她写道:
大多数的中国母亲忙于工作,并非威严的虎妈。就孩子而言,越来越多的“小皇帝”认为 (理由很充足)全家都是围着他在转。
——引自2012年10月16日《電讯报》《虎妈在中国是个神话》
没有兄弟姐妹的独生之女,在她眼中过分受宠,成了名副其实的样子货。下课铃一响,离开了老师严厉的目光,孩子便会调皮捣蛋。索丽妮引用多起父母和家中保姆的冲突证明,家长对孩子的纵容越来越厉害。但旁人不在时,阿姨们没有四海为家的心态,便会抓住小孩的一条腿,将其悬空在二十六层高楼的阳台上,或者是利用其他类似残酷的威胁,把“小皇帝”训练成俯首听话的臣民。这种人后的威胁成了今天都市风景里一种颇有创意的宣泄。
一旦离开父母有了自己的家,独生之女一代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成年以后,他(她)们不再是人们唯一娇惯的对象,要承担家庭期望的所有重负。从基督教和罗素推崇的传宗接代和家族联盟的婚姻走向基于爱的婚姻,是一个历史性的转变。今天的年轻人是否完全摆脱了儒家思想的束缚则另当别论。互联网也许已经替代了传统的红娘,人工受孕让不育症夫妇有希望不接触就能怀孕。对于还没找到“心灵伴侣”的人来说,基于传统观念的家庭压力依旧是副苦药。我们只能猜测每年有多少人“闪婚”,多少人结婚是为了家人的面子,而不是为了个人的感情需求。青岛大学的张北川估计中国有两千万男同性恋,但百分之八十到九十都和女人结了婚。就婚姻来讲,李银河认为离婚率(目前按照她有争议的计算为百分之二十七)表明婚姻生活依旧受人推崇,而草率和有欠考虑的婚姻也比比皆是。
这种结论不用过分担忧,因为伯特兰·罗素接着就承认:
儒家学说除了孝道之外,大都是一些道德规范,有时无异于一本社交礼节书,叫人自制、中庸,尤其是谦恭。
——引自伯特兰·罗素 著《中国的问题》第二章
让他印象颇深的是,虽然佛教和道教在不同的朝代轮番兴衰,但为社会提供凝聚力的是孔子的学说。儒家学说从未坠入犹太和基督教那样的缺点,认为救赎只有一条路可行,其他的都是异端邪说。
呜呼!罗素的后见之明被证实还是颇有预见的,孔圣人的遗产在被不恰当的解读,在导致有争议的结果。北京师范大学的于丹教授首当其冲,把《论语》当成了一本“社交礼节书”。她的《论语心得》(2006年出版)被译成了英语,在外国的书店里通常被摆放在“自立”类的书架上。她坚持认为《论语》的智慧是召唤今天的号角,她对选用的资料特别挑剔,对孝道的重视已经被成为真“君子”的目的所代替。当然“君子”一词在《论语》中从头到尾都在出现,但她却将这演绎成了励志的试金石,失去了文本中固有的学术性。显而易见,她的文章目的在唱颂歌,但却陷入了“一个人的自信心来自哪里?它来自内心的淡定与坦然”那样的陈词滥调。要澄清的是,我不是暗指她的这本书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而是想说二十一世纪的“注水版论语”涉嫌让人分心,从而使人无法理解儒家学说中固有的思想观念。我们当然很清楚,要是罗素先生还活着,并来述说当下;毫无疑问,他不会站在于丹教授一边。
罗素所说的中国的第三个特征是科举制度——被誉为是儒家学说的土壤孕育的较为积极的一面——但却早在1905年就被废除了。从理论上讲,科举可以制约裙带关系,因为其基础(用不合时宜的话说)是精英管理。然而,现实却是荒诞的,是在用诸如“八股文”那样的东西来简单的测试学子死搬硬套的能力,而不是看其有无独特的思想。伯特兰·罗素援引李文彬的话说:
“没有一种制度比八股考试能更全面,更有效的滞缓一个国家知识上和文学上的发展了。”
——李文彬《中国历史纲要》商务印书馆,1914年
正如他在《中国问题》第八章中所言,和这位英国作家个人理想接近的是,诸如北京大学和师范大学等高等学府的增加,至少可以给中国引进一些西方式的社科和科学元素。他不反对在启蒙教育阶段要像以前那样“死记硬背古典”,但在他看来,扩大招生,设置更多的实用课程能更好地滋润后来人。
在那个时代,伯特兰·罗素对“五四运动”极为赞扬,觉得学生运动可以唤起这个国家的良知。但在今天这个高速发展的社会中,一切有可能只是个表面现象。让人不禁感到学生的动机太过功利,只是期望大学毕业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而没有更为远大的理想。对学生毕业前夕的调查可以证明这一点,人人网对1510名即将毕业的90后大学生的调查发现,大学生对自己将来的收入期望普遍较高,不现实。41.25%的人期望刚工作每月就能拿到8000-10000元,31.4%的人期望能拿到4000-6000元。而相形之下,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公布的数字是,2013年上海的人均收入是5036元,北京的数字则为5793元。所以也就出现了期望值高,实际择业价低的现象。同类的年轻人,64.7%的人想在一线城市工作,37.3%的人选择二线城市和沿海地区,23.5%的人想回老家,11.8%的人想留在母校所在地。就择业去向而言,29.4%的人想到外企,25.5%的人想进入国企,23.5%的人愿意到私企, 7.8%的人想从政。大多数人表示愿意到有潜在风险的外企和私企工作,但情形并不那样乐观。想加入国企和从政的人加起来占37.2%,这就足以说明“铁饭碗”的诱惑依然不小。实际上,从这些相关数据我们可以推断,学生们想从传统的入门考试和测验中解脱出来,摆脱较为熟悉和更为“稳定”的工作束缚。
到此也许该打住了。伯特兰·罗素反对儒家学说提倡培养家族理念,超越了公共利益,这也许是老眼光了。通过政府设置的固定测试仍有其相当的价值,对年轻人的培养当继往开来。在这种情况下,随着经济的巨大发展和人民生活前所未有的繁荣,正如罗素当年在燕京大学讲学时说的那样,中国社会在经历巨变:沉浮皆有因。
罗宾·吉尔班克Robin Gilbank
出生于1981年,英国北约克郡人North Yorkshire,中世纪英语文学博士,从2008年起在西北大学任英美文学专家。出版有英文专著:《最美丽的谎言家》The Prettiest Liar (2012年)等。与人合译的有贾平凹的《废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