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2008年：新华社改革发展之路

史鉴访 田聪明谈

史鉴：您大学毕业后的第六年进入新华社内蒙古分社，担任记者。以后在您的履历中，先后在内蒙古、西藏两个自治区担任区委领导，后又在国家广电部（总局）担任副部长、总局局长。20年后您肩负新华社社长的担子又回到新华社，此时您对新华社是否有更深层次的理解和认识？

田聪明：1974年组织决定将我借调到新华社内蒙古分社工作，在那个特殊时期里，我对当时新华社报道“不实事求是”很反感。所以，我本意不想去，只是服从组织决定去新华社内蒙古分社。可在借调工作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听了一些“老新华人”通过新华社的发展历程讲他们的认识、体会;翻阅了一些新华社的历史资料;从参加采访活动和与分社、总社同志的接触中，观察到了新华社一些独有的思维方式、工作原则和领导作风等。我的认识改变了，在新华社决定正式调我做新华社记者时，我欣然同意了。

2000年我二进新华社，对“本来意义上”的新华社的认识更深了。新华社最基本的职能就是“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所坚持的原则，就是“以真实为生命”“讲时效”“讲全国观点”等。从1931年11月7日，新华社的前身红色中华通讯社（红中社）在革命根据地瑞金创办时起，就是一方面将党的决策部署和党政军民的活动，及时播发电讯稿;一方面抄收国民党中央社和外电电讯，及国民党中央电台的新闻，如实整理后报送中央领导参阅。中国进入全面抗战时期，为了适应党的统一战线政策，党中央决定红中社更名为新华通讯社（简称新华社）。新华社的影响力进一步显现出来了，这就是：每播发一个电讯稿，都是传达党的政策主张和实践活动。这对土地革命战争和抗日军民都是一个鼓舞，对日伪人员和国民党反动派是一个震慑;每一篇参考报道，都能为中央领导作决策提供一些重要参考依据。因而对党领导的革命战争和根据地建设发挥了有力的推动作用。

随着党的工作重心由农村向城市转移和全国形势的发展，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中央对新华社的职能逐步提出了新的要求，这就是：政务院于1950年赋予的“国家通讯社”职能;时任新华社社长的胡乔木同志根据中央的精神于1951年提出“消息总汇”职能;毛主席于1955年提出“世界性通讯社”的职能。但仔细分析，这些要求都是在“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职能和“以真实为生命”等基本原则下，结合各个时期实际所做的具有时代特征的概括，核心都是为增强新闻报道的影响力，为推动党的中心工作有效实施提供舆论支持。其他的如技术通信、行政后勤服务，及后来进行的经营等事业也都在不断发展，但都服从和服务于履行上述四项主要职能。在改革开放新的历史时期，必须全面坚持和履行四种职能。“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就是要及时播发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重大新闻，反映人民群众的实践活动和意见、建议、呼声，供中央及地方主要领导决策参考;“国家通讯社”就是要坚持“全国观点”，确保报道导向正确，维护国家主权、统一，以国家利益为最高利益;“消息总汇”就是要为中外媒体及非媒体用户提供内容丰富的新闻稿件;“世界性通讯社”就是要把世界各国的情况采集回来告诉全国人民，把中国的新闻及时传播出去。这就把发挥“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的作用，从国内范围扩大到世界范围。在当前国际局势政治多极化，经济全球化，不同文化和价值取向相互激荡和我国不断扩大对外开放的形势下，必须强化履行职能的意识。

史鉴：您担任新华社社长是在2000年，改革开放已有22年历程，在这20多年的改革期间，新华社自身也在进行改革，并且取得较大成果，发生显著变化。但改革没有休止符，您到新华社后对深化新华社改革是如何设想和认识的？

田聪明：新华社的改革发展是在新的形势下，在过去改革发展基础上的深化和继续，带有全面性、系统性和探索性。所以，我们在抓改革发展中不仅要坚持统筹考虑、全面安排、分类指导、分步实施、逐步到位的原则，而且要使改革发展的目标围绕着新华社体制、机制的基本架构更加科学、合理、高效和有利于建设中国特色的世界性通讯社而开展。

继续深化改革的目标主要有以下几项：

一是使新华社从上到下特别是国内各分社领导能集中主要精力抓新闻信息报道，即一手抓采集播发（传统形式的报道、新形式的报道、媒体形式的报道），一手抓营销（落地）服务。而党务、人事、财务、技术和行政后勤等，都紧紧围绕新闻信息报道展开。二是驻外分社要从讲实效出发不断优化布局和人员结构，充分发挥驻外总分社在组织地区性重点报道和营销中的作用。三是充分依靠当今先进技术兴社。首先要把国内外记者自采的和能收集到的各种新闻信息资源整合共享，形成一个集采、编、发为一体的多媒体数据库工作平台。四是新闻信息采集与新闻信息产品的营销分开运作，即“两分开”。既保证记者深入调研，使报道客观、公正、全面，防止“有偿新闻”，又保证营销人员集中精力为用户服务，反馈用户意见，发展有效用户，进而不断提高报道质量、采用率和影响力。五是建立总社统一领导的报道系统，既充分发挥总社编辑部、编辑在报道中的主导作用，又充分发挥分社、记者在新闻信息采集中的主动性与创造精神。六是建立起全社统一的新闻信息产品营销系统。既能充分发挥管理职能部门和营销总平台组织、协调、服务和依规监管的作用，又能充分发挥各分平台在开展营销、开拓市场、反馈用户意见等方面的主动性和创造精神，不断提高新闻信息稿件的落地率，不断为采编人员提供用户和公众的意见。七是新闻信息报道要坚持及时为用户提供最新的准确新闻信息，为中央提供决策参考依据，实现正确的舆论导向和“三贴近”的统一，为受众服务。要搞成本核算，考虑投入产出比，坚持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统一，以社会效益为最高原则。八是在改革发展中逐步形成一套精干、高效的工作机构，形成一套适应新华社事业发展的队伍建设、思想作风、管理体制和运行机制。

史鉴：2001年新华社实行“采编营销‘两分开’”的原则，是不是因为存在“有偿新闻”问题，采取“采编营销两分开”的原则是否解决了这个问题？

田聪明：新华社实行“采编营销‘两分开’”的原则，首先是在2001年5月开始的“护牌行动”（即在全社范围开展维护新华社声誉的活动）中提出的。当时主要是为了把采编人员从职责上与报刊发行、招揽广告等营销活动“择开”，包括以后又从利益上“择开”，目的都是为防止发生“有偿新闻”“有偿不闻”等“毁牌”行为 。

这方面首先碰到的是对新华社的经营工作怎么认识的问题，如“搞什么”“怎么搞”等。有的同志容易一般地与路透社等外国通讯社类比，更多人脑海中的经营就是多赚钱，主要目的就是增加个人“工资外收入”。而我经过调研的认识是，新华社的经营应该主要是营销新华社的新闻信息产品，目的主要是提高新闻报道的覆盖面、采用率，增强影响力。同时，还要反馈用户对新华社新闻信息产品的意见，促进报道质量的不断提高。这样，新华社的经营本身就成了履行新华社职能的一个方面。

2000年7月4日，新华社党组召开扩大会议对改版后的新华网进行审查。图为社长田聪明（右一）在会上讲话

为此采取的措施，一是规定总社各编辑部将原来所有经营活动剥离出来。其中，新闻信息产品的营销业务全部整合到新成立的营销总平台，其他经营业务交总经理室。国内各分社成立营销分平台，驻外总分社配备营销负责人和工作人员。国内分社营销分平台、驻外总分社的营销工作，上与总社营销总平台的各项经营业务相对接，下与新华社的新闻信息产品用户相连接，负责全社新闻信息产品在本分社所在地区的所有营销工作。营销总平台、分平台的营销工作，包括向媒体用户、非媒体用户推荐新华社的新闻信息产品;与采用新华社新闻信息产品的用户进行洽谈、签署协议，并按协议规定进行管理、服务和收取费用;听取用户对新华社新闻信息产品的意见、建议，并向各编辑部、分社反馈。

二是规定总社各职能部门、各编辑部和国内各分社不办报刊，不再从事经营活动。已办经营实体和报刊，或整合到保留的企业、社办报刊中，或关停;各社办报刊的发行要逐步交由营销平台代理，广告业务要逐步由社属中国广告联合公司（中广联）代理。因而，所有编辑、记者不得从事报刊发行和经营活动，集中精力搞报道。

三是各职能部门、各编辑部和各分社所需事业经费、专项（大型设备、设施和基建等）经费，全部作预算，由总社计财局全额拨款;各分社营销平台进行成本核算，利润上交总社营销总平台、支出作预算汇总社营销总平台，由社计财局按“收支两条线”管理。

四是从事营销工作的人员一律不发记者证，因而不得从事新闻采访活动，集中精力搞营销。

在后来的实践中逐步体现出，“采编营销‘两分开’”的重要意义在于，不仅保证了新闻信息报道的客观公正性，保证了营销总平台、分平台的工作逐步走向专业、有序、有效运行，更重要的是保证了记者、编辑集中精力搞新闻信息报道，营销人员集中精力抓新闻信息产品的营销。从而既可不断提高新闻信息报道的数量、质量，提高报道的覆盖面、采用率、时效性，又防止了犯“有偿新闻”“有偿不闻”等错误的可能性，保护了记者、编辑和营销人员，大大增强了新华社的影响力。新华社实行“采编营销‘两分开’”的原则，得到了中央领导的充分肯定，并很快在中央各主要新闻媒体推行，后来就成了全国新闻战线普遍遵守的原则。

史鉴：20多年来信息技术在我国快速发展，新华社作为国家通讯社是如何采用先进信息技术占领新闻信息传播的制高点，成为准确、及时、全面的信息传播的总端口？

田聪明：改革是促进新华社更快速发展的动力，而先进技术则是促进新华社尽快发展的有力支撑。所以，先进技术的运用是新华社改革的题中之意，我们明确提出“科技兴社”的指导思想。这方面我们主要做了几个大的项目。

1.建设“多媒体数据库”。

长期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后，随着多媒体的发展，新闻竞争日趋激烈。我一直认为，新华社的新闻资源是最丰富的，因而最有优势。因为新华社分布在国内外那么多记者，每天都会发回各种报道的稿件，即使有的没有被播发，但资料仍在。加上新华社是我们党直接领导建立，并一直坚持下来的新闻机构，图文等历史资料也很多。可我就任新华社社长不久就发现，这些丰富的资源在许多情况下是“只能说不能用”。主要原因是这些资源分散在各编辑部、分社甚至在记者、编辑手中，成了“事实上的”部门甚至个人所有。

从2001年开始下决心建“多媒体数据库”。这就是将新华社所掌握和每天采集的所有文字、图片、图表、音频、视频等资料，运用先进的信息技术手段全部集中到一个平台上，分类储存，供全社各编辑部编发新闻报道稿使用，以此来实现全社新闻信息资源的整合、共享，使新华社的丰富资源优势真正变成了新闻报道优势。

由于建立“多媒体数据库”涉及采写、编辑、传输、营销、储存及保密管理等各部门、各方面，而通信技术更是要贯穿各方面的全过程。所以，就请了各方面的专家进行了反复论证，精心施建，做了大量协调工作。

建成后的“多媒体数据库”，其运行模式是：记者每天从国内外采写的图、文、音视频报道稿及时传送到“多媒体数据库”的“内库”，也叫“待编稿库”（过去已收集到的所有报道，也全部集中到了库里）;各编辑部和报刊编辑可以随时从“内库”中选取“待编稿”进行编辑，经终审发稿人签发后及时传送到“外库”，也叫“成品稿库”;国内外与新华社签了协议的新闻信息用户，可按程序随时从“外库”中选取所需采用的稿件。

“多媒体数据库”的建成和运行，第一次将全社所有新闻信息数据整合到一起，第一次实现全社各编辑部和报刊的资源共享，从而大大方便了记者、编辑、营销人员和用户，大大增加了新华社发稿量，大大提高了报道的时效性，因而使新华社报道的采用率提高、影响力不断增强。

2.新华网“改版”。

我2000年6月30日到任，7月4日召开社长办公会听新华网改版的汇报。我听后，觉得汇报中关于新华网的总体定位和发展方向的设想，以及发稿方式、内容分类、栏目设置等都可以。我的一贯思想是“万事开头难”，大的原则和切入点明确后，具体问题只能在实践中逐步完善。一周后改版后的新华网就正式运行起来了。

由于新华社有丰富的新闻信息资源，也由于当时中国的互联网真正运行的很少，新华网运行后点击率、浏览量很快上去了。由此就很快引起了各方面的强烈反响，特别是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中央宣传思想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丁关根给予了很大关注。两个多月后，他在新华社主持召开了现场会，中宣小组、国新办和首都各主要新闻单位的负责人与会。蔡名照副社长代表新华社在会上比较全面地介绍了新华网的情况。然后，丁关根讲话，充分肯定了新华网，肯定了新华社办新华网的工作，并对全国发展互联网提出了要求。会后不几天，《人民日报》白克明社长带领报社的一些同志到新华网参观，并说是丁关根让他来的。

后来，新华网的点击率、浏览量在全球1000多万个新闻网站中，排名进入百强，影响力不断扩大。国务院办公厅决定将中国政府网建在新华网上后，中央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的文明网、中央政法委的平安网、国务院振兴东北等老工业基地办公室的振兴东北网，及中华新闻传媒网等，都建在了新华网上。这既是对新华网的充分肯定和看重，又有力地促进了新华网的发展，大大增强了新华社的影响力。

3.抓住机遇发展“新形式报道”。

新华社的“新形式报道”，是我借用了“新形式电影”的提法，并将新华社一直以来的新闻通稿称为“传统形式报道”，将改革开放后逐步发展起来的报刊称为“媒体形式报道”（报刊形式报道）后概括而来的。新华社的“新形式报道”，除了新华网、“新华08”外，还有依托新华网播发的手机短信、手机报、网络视频，及音视频、《经济分析报告》等。

2001年11月7日，新华社社庆70周年纪念活动期间，社长田聪明与老社长朱穆之（右一）在一起

首先提出开办手机短信、手机报的是信息中心。大约是2003年春节后，从分管社领导到部门领导，都觉得这件事应该办，也能够办，但也都有些顾虑，主要是认为这种报道形式是新事物，一怕不允许，二怕“出纰漏”。对此，我听后的态度就是办、快办。为了稳妥起见，先从发布有把握的内容做起。首先从各编辑部已经播发的新闻稿中选取人们最关注的内容，用最简短的语言，以最快的速度发手机短信，以简明、快速取胜。

手机短信开通正值“两会”，好的反映从社内向社外发展，各编辑部、技术部门和营销平台都说好。我在国外访问时，主要靠收手机短信了解国内外的最新信息。有了办手机短信的经验，手机报就好办多了。

不久，为了整合资源，理顺关系，降低成本，将手机短信、手机报的发布业务全部集中到了新华网。因为内容新华网编辑部都有，选取哪些内容编发手机短信、手机报，新华网的编辑也都有这个能力;而技术上又可以“群发”，覆盖全国;管理上新华网在各分社都设有“地方频道”，发展用户和服务，也均可由营销分平台进行。所以，手机短信、手机报很快成了新华社一个比较“热销”的新闻信息产品，用户发展很快。

紧接着，在新华网上开办“网上视频”，要求他们与总编室协调联系，对新华社音像部的内容要编发好。同时，对中央和省级电视台公开播出的内容，也可以全部或剪辑播出，注明来源就行。后来，广电总局批准新华网播放“网上电视”。

另外，还抓了一个新形式报道是《经济分析报告》。这个新产品的诞生，首先是由于新华社能够即时掌握丰富的国内外经济信息资源，特别是多媒体数据库建成运行后优势更加显现;尤其重要的是因为新华社传统形式的经济参考报道已经满足不了国家有关方面的需要，迫切需要一些专题的、分析有深度的新产品。所以，这个产品面世后很快就有了不少用户，这又促使这个产品质量的不断提高。

有一件事不仅大大提升了新华社《经济分析报告》的社会地位，也大大鼓舞了从事《经济分析报告》编写、翻译和编辑的同志们。2004年春节前夕的一个晚上，时任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的华建敏来看望新华网（政府网）、《经济参考报》《中国证券报》和信息部的同志们。在视察中，华建敏一边看一边和我们说：“我们一年用的钢材，国产加进口达到2.8亿吨，不知道都从哪里来，用在什么地方了？谁能讲清楚啊？”我说：“新华社可以试着给搞一下。”

送走华建敏已是10点来钟，信息编辑部即抓紧做。到第二天下午的五六点钟，关于我国当年的钢材使用情况和下一年钢材使用情况的预测《分析报告》，分上下两本送到了华建敏办公室，共五六万字。据说，当时华建敏及办公厅的同志大为吃惊，说“就是抄也得用一些时间啊！”

华建敏当即要我们将《经济分析报告》报送总理等国务院领导。从此，新华社扩大了《经济分析报告》报送领导的范围，不少领导同志常在报告上作批示。消息传开，全国地市以上领导同志、领导机关和经济部门的订阅量也大大增加，还有的领导同志和综合经济部，以及有的省（区、市），常邀请新华社就某个行业、某个地区的经济情况做出分析报告。

2006年，民众对猪肉等农副产品涨价反应比较强烈，可是生产部门、商务部门及统计部门的数字往往不尽一致，中央领导就觉得有些不好下决心。于是信息编辑部又提出搞《全国农副产品价格监测报告》，我当即表示了三条：一是完全同意，二是《监测报告》的内容要加上农业生产资料价格，三是尽快搞，明天就部署，尽快为中央决策提供参考数据。

史鉴：在新华社内部管理机制改革中的财务：“零基预算”、规范“工资外收入”分配、建立全面的“考核评价体系”，都是涉及单位利益、个人利益，而且又都是“第一次”，您是怎么考虑的，又是怎样实施的，最后的效果如何？

田聪明：改革开放20多年，留到现在才改的都是难改的。最难的还主要不是人们的习惯势力和触及少数既得利益者的“反弹”，而是各级领导班子的、领导干部的责任心、勇气、意志和作风。但改革是中央的既定方针，我们就必须坚定执行。

1.财务“零基预算”“一级法人，两级管理”。

当时的大背景是国家规定从2001年起，事业单位的财务由定额包干转为预算管理。而在新华社内部又连续发生了几件事，一是参编部原主任夏海涛因贪污被判刑;二是《半月谈》杂志将1000万元资金违规存到了天津工商银行，被诈骗，司法部门正在调查;三是信息中心因“私分公款”被北京市海淀区检察院调查。经了解，这些钱社计财局都不掌握。就是说，在定额包干的体制下，社内各单位的财务虽然是新华社统一管，由新华社对财政部负责，但实际情况是有不少钱没有管起来。于是我就让蔡名照副社长马上召开各单位负责人会议，看还有多少钱在计财局掌握之外。我特别交代：“只要如实说清了，并按规定将游离的钱交计财局了，一般可不追究。”当天给我反馈的情况是，仅总社直属事业单位就收回了7000多万元。我当时说了几句动情的话：“如果新华社今天有几个人被判刑，明天又有几个人被处分，还有人被调查，不要说对党、对事业，就是对他们的父老兄弟、妻子儿女都无法交代。”从此时起，我更多的是把“预算管理”的实施与廉政建设、保护干部连在了一起。

经过两年多的学习、调查、思考，自己初步理出了新华社实行全面预算管理首先要解决的一些主要问题：一是“日常经费”和“专项经费”如何预算？二是新华社的财务需要实行“零基预算”，即所有资金全部纳入预算。但由于摊子大、下属单位多，而且分布在国内外、业务活动方式各不相同，如何管？三是预算是按年度做，如果年初没有“预算”，而实际工作中又出现需要，以及做了预算而实际工作中又不需要的经费开支怎么办？四是职能部门、派出机构、直属事业单位、直属企业，有的只有“支”，有的“收”“支”都有，该怎么实行预算管理等。

在2002年8月底的民主生活会上，我提出了解决预算管理中主要问题的基本思路，是“零基预算”即全部资金纳入预算，并实行“一级法人，两级管理”和部门预算的财务制度。特别强调做预算，不论是收还是支，都要实事求是，不能做假账。做预算“头戴三尺帽”，审批预算“拦腰砍一刀”的做法不可取;所有预算项目和资金额，全部由社长办公会作决定，从我开始个人不批一分钱，也就废除了“一支笔审批”的做法;所有收支事项和资金数额，全部公开，接受审计部门和干部职工的监督，强调重点是监督社长等。

具体讲，一是关于“日常经费”和“专项经费”的预算可分开搞。即各部门和派出机构的“日常经费预算”，包括年度内的工资福利费、差旅费、公益活动和办公用品等各项费用，各单位都要于上年第四季度一次如实上报，总社最晚于当年一月一次审批下达。而“专项经费预算”，包括基本建设、房屋维修、重大设备改造更新等，各部门和派出机构要做好论证，一项一报，总社一项一审批;二是关于年初“预算报告”中有些没有“预到”的事项经费支出，一般要在事前作“追加预算”报批手续。特殊情况可先口头说明事后报告或决算中解决。只要实际工作需要就予以保证。至于做了预算不需要了，随时报告或年终决算时了结;三是关于“收”“支”的关系。这方面已经明确职能部门、编辑部不搞经营、不办报刊，就只有支没有收;各分社营销分平台的“收”和“支”，也明确由总社营销总平台统一核算，向计财局负责。但与分社的“事业经费预算”有些交叉，我的原则，就是“收支两条线”：应该收的全部收，不收、少收、多收都要在考核中扣分，收后按时如数上交总社计财局;该支的全部给予保证，由总社营销平台与计财局结算。为此，各部门、单位只设一个银行账户，国内各分社可设两个银行账户（营销分平台一个）这就废除了所有“小金库”。这些原则，经上下反复征求意见，并经社长办公会议讨论，就定下来了。

2005年11月24日，田聪明在2005年Sz5flLofdlWp/qcV3DbmpA==领导干部任职培训班上与新任干部座谈

2003年社工作会前，我和南振中、徐锡安（社党组副书记、副社长）一起专门向新到任的中央主管领导李长春作了汇报。李长春作了重要指示，给予了充分肯定。但我也深知落实的任务很重，特别是财务预算管理，不仅对全社的新闻信息报道和改革发展稳定等至关重要，而且事关员工的切身利益。所以，除了强调“执行力”，还必须讲究方式方法和工作效率，做好深入细致的宣传解释和协调工作。

在具体落实过程中，我和大家一起学习、调查、思考，并在实践中比较、反复、交换。当碰到下级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我就和他们一起研究解决办法。当时感到最难解决并要盯住解决的问题，一是专项预算。一次计财局提交社长办公会审议的几个专项预算，有的单位的报告没说清，计财局的审核报告也没说清，包括一些在我看来很简单的事项，也常被我问得说不出话来。所以在会上给予了严厉批评。可冷静下来以后，又觉得他们确实是没经验，光批评、只有压力是不行的。于是第三天我就到了计财局有关处室，给他们“减轻压力”并一道研究解决办法。实际情况是：那个处当时已经收到的专项预算报告有100多件，他们都没有审核意见。有些比较急的项目报告单位还天天在催问何时批下来？这是我原来没有估计到的。由此感到光要求他们收到报告后10个工作日内给“回复”（行、不行、补充材料、进行论证等），很难行通。包括他们认为可行了，并报社长办公会审议了，但由于说不清而挨批评，再加上还有那么多专项预算报告压在手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的压力确实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我就首先作自我批评，说要是能早点到他们处调研可能会好些。然后告诉他们如何尽快解决“存量”报告，不压“新增”报告的办法。并强调不清楚的事就尽快下到报告单位调研，多问、问清楚;如果自己认准了的办法而与报告单位有分歧，就当面沟通，并问专家、上级，包括向我咨询。当时我还提意聘用一些有经验的老同志组成基建项目咨询小组，收到这方面的预算报告就向他们咨询，或与他们一起去实地论证;对重要技术设备的预算报告，请技术局论证提出意见。

二是有经营业务的直属事业单位，主要是社办报刊的预算，既有支，又有收，怎么作。我当时定的是实行以“成本核算”为中心内容的预算管理，包括投入、回报和向出资人总社上缴一定利润等预算。

三是直属企业的预算管理。企业预算管理的原则就是不论收还是支，都要“明细”。参照这个企业当年全年账目的明细，不论收项还是支项，制定来年需增加和需减少的开支，按这个账本“明细”项目的保留、增、减，一项一项记下来，明年的“预算”也就能做出来了。

四是为了既认真坚持“一级法人”，又认真地实行“两级管理”，为了不影响有经营业务的事企业单位的工作，我还向这些单位发了法人授权证书。

就这样，全社所有财务的“全额预算管理”实行了，虽然还要继续完善，但有了基础，起了步。后来好多同志说正是“全额预算管理”清理了“小金库”，为全社的廉政建设奠定了基础，成为防止干部犯错误的一条重要措施。据说新华社是中央巡视工作中唯一没有发现局级领导干部经济案件的单位。

2.规范“工资外收入”分配。

我刚到新华社时，除基本工资以外的收入叫“工资外收入”，有时也叫“奖金”，现在的事业单位叫“绩效工资”，基本是一回事。

在调研中很多人提到夏海涛的事，而且对参编部“工资外收入”分配即使从原来的每人每月9000元降到5000元意见也很大，仍认为不公，最少的单位每人只有300元。我就让了解各部门单位和国内分社人员的“工资外收入”分配情况。结果是差距很大。如31个国内分社社长，他们的年“工资外收入”，最多的近10万元，最少的不足3万元。因为那时的“工资外收入”分配，很大一部分来自本部门、本单位、本分社的经营创收，而经营创收的条件又有很大的不同，不是想搞就都能搞好的。干部职工对同在新华社的部门和单位工作，员工的“工资外收入”水平如此悬殊意见很大，认为分配太不公平了，因此影响很多人的积极性。

“工资外收入”的问题，社党组十年前就讨论过，几次讨论都认为“太复杂”就拖下来了。“太复杂”的主要是些什么问题？一是怕规范收入分配后影响“创收大户”的积极性。如参编部每年要给总社交一两亿元的利润，万一收入减少了怎么办？二是认为考核很难办，因为财政部每年都给事业编制人员划拨奖金，但因为要求必须经业绩考核，按劳分配。可这么多职能部门、新闻编辑部、派出机构、直属事企业单位，一两万人分布在国内外，怎么考核啊？三是“规范”就会有增有减，增好办，减就会很难。

我一开始就感到“工资外收入”分配必须规范，但如何规范需要学习、调研。到了2002年底，我提出在2003年开始规范，并将自己在两年半学习、调查、思考中逐步形成的主要原则提了出来：一是规范的范围是总社职能部门、新闻编辑部、派出机构、直属事业单位，而直属企业可先继续按国家有关国有企业的规定，按经营效益进行考核分配，具体办法另定;二是各部门、分社、事业单位职工的所有工资收入全部由暗变明，纳入“工资外收入”中，经过业绩考核分配，要照章纳税;三是各部门、分社、事业单位职工“工资外收入”的平均水平可以有所不同，但差距不能大，而单位内部则要对职工进行绩效考核，按劳分配，不搞平均主义;四是要根据目前掌握的可用并可持续的财力，确定一个职工总体收入水平，并按有关规定拿出一个分层级的“工资外收入”分配方案;五是要把工作做细，特别是原来“工资外收入”水平高的单位，可以逐步实现与其他单位职工收入水平大体相当的要求;六是实行规范的“工资外收入”分配方案要在社内全体人员中公开征求意见，所有工作要符合财务制度;七是各级领导要带头，要从我开始，以适当“少拿些钱”来换取领导改革和做工作的“主动权”。

这些原则，社党组会和社长办公会反复讨论，都赞成。但形成具体方案时，又提出两个老问题：一是全社绝大多数单位、绝大多数员工的收入有较大幅度的增长，但原收入水平高的三个分社、三个部门和单位员工的收入，不仅没有增长，而且在今后的增长中还要比其他单位员工少增，恐怕工作不好做。二是考核如何搞，没有经验，不考核就不让发，怎么办？

对前一个问题我说：“解决的办法无非两种：一是按现在定的原则，他们单位职工的‘工资外收入’总体水平，以在今后每年少增一点的办法，逐步实现与其他单位大体相当;二是彻底调查他们原来收入的来源、分配的政策依据等。如果都符合规定，可以继续照他们现行办法实行，但如有违背政策规定的，则要按规定收回过去所发资金，并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问他们执行哪一种？最后那三个分社和三个部门都同意执行第一种办法。

关于实行考核的事，我的意见是逐步来，我说：“刚开始起步，考核办法可以不完善但不能没有”。当有些部门负责人仍“叫难”时，姚光就说“先从我计财局开始，最晚2003年春后拿出一个考核办法”供参考。别的单位则不好议论了。至此，把规范“工资外收入”分配原则和方案的工作，做到了“有意见提不到桌面上，不满意也觉得只能如此”了，可以实行了。

还有就是在规范“工资外收入”分配方案中，领导干部与职工总体水平的比例如何掌握。我始终尊崇“不患寡而患不公”的古训，我也经常想到毛主席讲到井冈山时期红军的几句话，即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条件下能够坚持斗争、发展壮大而不溃散，主要原因一是苦惯了，二是官兵都一样。所以，在研究这个方案时，坚持从我开始尽量“少拿”。当时有个数据，类似新华社这样的单位、类似我这样的人，与职工的“工资外收入”平均水平之比，最少的是3∶1，最多的是13∶1。我经一压再压，与分管报道的正部级社领导又少了5个百分点。觉得再压就会影响到其他领导了。最后，我的“工资外收入”水平与职工的平均水平是1.7∶1。

3.建立全面的“考核评价体系”。

新华社的“考核评价体系”是2003年正式开始实施的，但从2000年6月到任不久，就是我学习、调查、思考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最紧迫的是不考核有奖金也不能发，所有职工在企盼。我深感这是一项最难做又必须要做的事，加上我“做什么像什么”的一贯原则，就使我对这项工作做得非常辛苦。

建立对各级党政组织、党政干部职工的考核评价体系，是中央一直要求做的。新华社在2002年曾请中科院、国家统计局专家征求新华社考核评价体系的意见时，有专家说：“中组部的方案还未出来，但已经搞了10年了。”我说：“我们这样做无疑是执行中央的要求，但主要是新华社实际工作的需要，且很紧迫，甚至可说是逼着做的。”

确实是这样，财政部给新华社事业拨款中有“奖金”这一项，只是由于没有考核评价体系，无法在分配中体现按劳分配原则而不让使用。当然，要使全社职工“工资外收入”分配水平做到基本公平，需要做一系列工作，但建立考核评价体系是“必须的”。更重要的是建立考核评价体系，可激励干部职工的积极性，更好地履行新华社的职能，增强影响力。

我深知建立考核评价体系很难，但能以此为“理由”而不搞吗？显然不能。我的结论是：难归难，但办法肯定有，只要“盯着搞”，一定能搞出来。正如我们陕北的一句俗话：“牛头太烂，多费几炉柴炭。”

我们首先弄清楚了建立考核评价体系“难”在哪儿？“公开”不是问题，而是必须体现“公平”，即不论单位之间、员工之间，考核的指标、程序的设定等，都要能体现“公平”竞争，反映真实的“实绩”，且要做到“可比”。

为此，我们坚持的主要原则：一是所有机构、所有人员均要纳入考核，个别人确无法参加考核，奖金最多只能拿平均数;二是为了“可比”，将各单位分为职能部门、新闻编辑部、社办报刊、国内分社、驻外分社、直属事业单位、直属企业七个系列考核，其中对不同区域的分社设差别系数;三是考核指标的设定要尽可能全面反映被考核单位和被考核者的职责和实际业绩，各项考核指标以实绩的定量及事实为主，民意测评（无记名打钩）为辅（权重低）。为此建立健全了全社各项工作的统计系统和工作规范要求;四是有奖有罚，多奖少罚。基本是被考核单位中奖1/3，罚1/6;奖励、扣除奖金总额的比例是7.5∶2.5;五是各部门、单位、分社都要制定细则，允许结合实际对其中层机构、员工进行考核，但基本原则要全社统一，不得有随意性;六是将考核作为一个过程来抓。在全过程中，第一要公开，定量指标要“日清月结”“半年一汇总”，年度作结论。第二是各考核责任部门，要按职能分工及时受理各种反映，接受监督，要求做到信息灵、反应快、处置得当、从善如流。第三要在保持稳定中完善，既要坚持先定规则后办事的原则，又要及时将实践中所反映考核评价体系的意见作出分析，所有合理的意见均要按规定程序吸收到其中。一般要待下年实行，特别重要的，要提交社长办公会审定后实行等等。

“万事开头难”。新华社的考核评价体系是从总社营销总平台及各国内分社营销分平台开始的。是鲁炜副社长2002年结合营销平台组建、业务开展和管理制度建立健全一道实行的。2003年全面推开，但关于新闻信息报道这一块的考核，由于涵盖了总社各新闻编辑部、国内外分社、社办报刊等，相当复杂。尽管由何平副社长牵头，夏林副总编辑、新闻研究所陆小华所长等下了很大工夫，还请了中科院、国家统计局、社科院等方面的专家对方案作了反复论证，还是推迟了半年，于2003年7月1日开始实行。其间，我曾连续修改过8次，并同何平他们当面沟通了8次。

新华社考核评价体系一边实行，一边完善，效果是越来越明显，主要是对干好干坏一个样的状况有了较大改变;各部门、单位、分社领导都觉得比较好管理了，思想工作的作用也明显了。特别是年轻记者的积极性大大提高了。他们精力充沛，反应敏捷，劳动效率高等优势发挥出来了，并得到了认可。记得当时宁夏分社一个20多岁的记者，年收入达到了16万元，大大超过了我。我得知后说：这就对了！

在实施过程中，每年都会有些“微调”，但实践证明基本思路和框架是符合新华社实际的，是可行的。我退下来六年多的2014年冬，社人事局一位负责同志来看我时说，中组部有关局的同志说，新华社的考核办法至今在各部门和地方中都是好的。

史鉴：回顾新华社的改革历程，您最深的感触是什么？

2004年5月，田聪明在欧洲总分社（布鲁塞尔）揭牌后，陪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参观分社

田聪明：新华社的实践证明，改革发展的效果比预料的要好，但对改革发展的艰难程度感触也很深。确定正确的改革发展思路很重要，但将思路真正变成现实则要付出更多的心血甚至代价。经验教训的关键都在各级领导的“执行力”上。我体会一是“理通天下，事在人办”，坚持把中央的精神同本部门的实际结合起来，以求真务实、百折不挠的精神状态抓好改革发展。二是“说服自己，说服别人”，任何一项改革决定，领导干部必须要想得清楚，讲得清楚，写得清楚;既要随时听取意见，又要及时鲜明地做好工作，通过言传身教、事实说话和典型剖析，统一思想认识，解决实践中的问题，将改革发展的思路变成干部职工的行动。三是“要想别人不动摇，首先自己不动摇”。在改革发展中很容易出现动摇，因为在改革发展过程中，遇见的不是“拦路虎”，而是“拦路羊”，矛盾确实很多;无论改革还是发展均无现成经验，只能在实践中探索。所以，各级领导干部对改革发展不动摇，进而使全体员工不动摇。我曾说：“改革发展成于坚持，毁于退缩。”四是“信息要灵，反应要快，处置得当，从善如流”。因为要抓好改革发展的各项工作，就要随时了解群众意见和实践情况，随时坚持正确的，改正不正确的，以此来保证改革发展决策的正确性和贯彻落实的坚定性。

史鉴：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史鉴是《百年潮》特约记者）

史鉴 访 田聪明 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