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在徐南鹏的诗里回旋着两种声音:一种是凛冽的命运的声音,一种是“冒着热气”的生命的声音,两种声音形成两股互相冲突、辩驳,同时也试图和解的力量,在他的诗里变化出或高昂,或低徊,或热烈,或澄明的多样化的诗美景观,扣人心弦。这是道地的中年气质的诗。中午所具有的丰富的生命张力,最是适于打造复杂、精致的诗艺。
一一兰坡
一场大雪
这就足够了
一生中有这样一场大雪
桌上的咖啡冒着热气
这就足够了
有一个人,侧着身子
向着荒原中的如豆灯光赶来
这就足够了
有一粒雪,落在我的心上
消融
废墟
我们熟悉的地方,叫做家
叫做温暖。我们厌弃的地方
叫废墟,也叫坟场
没有人想过,这之间的联系
没有人实在做过准备。顷刻间
二者已经转换。我默立,并且祷告
内心那些杂乱的荒草
要迟一些,更迟一些来到人间
她吻自己枯干的手
幽密的春风,吻修长不安的树枝
她背负一小捆柴火。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枝条,她用一整个下午
捡拾、聚拢。命运在转盘上。
点起一小团火。
站在山冈上,你会看见残阳
看见细长的炊烟,似乎
要把村庄,和低矮的木屋
轻轻拽向夜空。
不可能
那纯粹是想象:雪!
不可能来到这里。
秃败的山冈,废弃多年的铁轨
一匹掉光牙齿的马。心疼呵!
我站在透风的窗户前,看见天空中
纷纷扬扬飘荡的雪。
即使看见了,那也不可能。
是谁,用卡车把雪花运到这里?
过不了多久,地上将覆盖
一层尘世的祷告。这不可能!
要么,是不可能下雪
要么,是我不可能到过这个地方
约会
春风在吹,到江北的时候
气势有点弱了。她有自己的小春天
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那些失去的亲人,一个个列队回来
有的在山冈上,有的在田野里
有的躲闪在矮墙边
呈现的,是一朵朵小花
你要俯下身子,细细辨认
才能认出她们的粉面。
什么都过去了。她们安于命运
满足于一次现身。
细雨落下,不必解释。
我嘴里含着一块石头
它够大了,够坚硬了!
锐利的棱角,刺破了我的嘴
我看见天是红的
我不说话了。我不能说。
我不知道是谁,把这块石头
放到我嘴里。并且,我已经接受。
如果它小点,如果它柔软一点
如果它是一块玉,那么
我就生活在小说里,生活在红楼梦里
你知道的,一个人嘴里含着
一块什么样的石头,你就会有
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
他们是你什么人
写着:烂泥,简陋的营房,低沉的天空
写着:奥斯威辛。那些年的春天
依旧烂漫。那些年的冬天,白雪依旧飘荡
那些死去的人,像白纸一样轻薄。
不是没有字,是没有名字。
他们是你什么人?父亲?母亲?
哥哥,还是弟弟?儿子还是女儿?
你的孩子在大商场光滑的地上玩滑冰
女儿拉着你的裤腿,要坐电梯
到最高的楼顶,看城市风光
一个内心被洪水冲刷过的人
整个夜晚,对着镜子发呆,无数次
扣动了扳机
懂得
一棵树,到达山顶。
它走了很远的路,足够老。
风,在它脚下旋绕。它懂得爱
就是舍弃一一
不只是高大,不只是枝繁叶茂
不只是少年幻想
以及,此起彼伏的鸟鸣。
它放下身子,甚至放下四季
放下了水和星光
对于一块潜伏多年的山石
它是一部经文,一座抓紧修建的寺庙。
忆细雨
这场雨,细如牛毛,不紧不慢
江南的多情,被夸大了。
两只燕子停在电线上,偶尔抖动一下
羽毛。秧苗在田里生长。
一条小蛇咬住自己的尾巴,
它要脱去发硬的皮。这是新生。
谁关心过一窝蛋,什么时候变成一群小鸡
泥地里留下它们小小的爪语。
早些时候,农人从山里牵出一条小溪
现在是拖拉机,突突突在路上滚爬
狗跟在后面,低吠一一
它苦闷,这么多年没有人听懂它的话。
很多人离开了村子
细雨不过是一张湿了的纸巾
村头有一座风神庙
已经失修多年,细雨从敞开的屋顶
撒在倾圯的供桌上
一群儿童,不撑伞,在嬉戏
风,穿过身体
比刀更快,比穿过弄堂更轻松
我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
她已经在我身后,爬上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