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正康
家乡小河的两侧布满了田块,这些田块就完全依赖于小河水的灌溉。可小河在春耕之时流量总是供不应求,致使一些田块已满身披上绿装时,有的却还干枯枯的,仰着渴盼的眼神等待着小河的滋润。为了能按节令栽种,把小河水堵坝引流到自家田里至关重要。那流量极小的河水不仅要满足于两侧田块的浸泡,使每丘田都能及时插进秧苗,而且还要保障秧苗的成活、成长,直至稻穗金黄时小河水才能不受任何阻挡一路欢歌而去。
每到栽种时节,整个田野里人来人往的排队,可有一部分人就是不按这规矩排队,他趁别人不注意之际,就把小河水拦到他家的田块里,惹得辛辛苦苦排队几天才轮到放田水的人家怒火冲天,三言两语就抡起了锄头棍棒大战起来。为了能顺利的放够田水,轮到自己家时,就得在河埂上来回走动,以免被人“拦路抢劫”。
为此,人手多的人家就专门抽人来专管田水,可我们家是全村干活人手最少的家庭——只有妈妈和大姐。妈妈体弱多病,做不了重活,而父亲又远在他乡,我和弟弟妹妹们还读着小学。为了保障我和弟弟妹妹们能正常上学,在初中成绩拔尖的大姐含泪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学校。对大姐来说,弟弟妹妹的成长比她自己重要得多。大姐是个能转会算的人,她也知道放田水的重要性,但每天看着排得好长的队,大姐不在那里耗着,她想只要在那里多耽误一分钟,地里的活儿就会积攒不少,那样等把田水放好,那地里的活儿也给耽误了。为了不让此类事情发生,大姐选择晚上放田水,以前她也跟母亲一起去放过,她想这样安排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那天大姐从山上做完农活回来,看到小河水往下游欢唱而去,她知道今天小河可能又放空档了。她匆匆吃过饭,准备去放我们家离村子最近的一丘田的田水。母亲不放心,要跟她一起去,说黑天瞎地的,一个女孩子家总让人牵挂。母亲她不担心大姐会遇上坏人或什么野兽,因为我们这儿根本就没有,她牵挂的是怕人家看她是个女孩子就强行跟她抢田水。可看着身体瘦弱的母亲,怎么说大姐也不答应,她想就在离村子这么几百米的地方,没事儿的,硬叫母亲留在了家里。大姐一手拿着电筒,扛起一把锋利的锄头就出门了。母亲看着大姐的身影被黑暗所淹没时,心疼地摇了摇头而又只得无奈地转回到屋里来。
大姐来到小河边,把进入我们家田的水闸打开,小河水欢乐地流了进来,看着水一寸一寸地滋润着刚插进去不久的秧苗,劳累了一天的大姐顿感精神倍增。正当大姐乐滋滋地欣赏着自家田里的秧苗时,不知何时,那欢快的小河水不唱了,正奄奄一息呢。大姐一惊,知道上游有人堵水了,她赶紧拿起电筒,扛起锄头往上游观察个究竟。不出大姐所料,在出村一公里的地方被人堵了,那水正往田里去呢。可看看四周也不见个人影,这怎么可能呢?大姐把小河里的坝拆开一个口子,河水又欢唱而下。大姐不再停留,她在我们家的田块与这道坝间来回走动,以免又被人把河水拦截而去。一趟两趟,大姐顺着小河一来一回地走着,可也没看见个人影,在她又一次来到这道坝前时,坝又被堵了。她很生气,想出出心中这口忿气,可左看右看也不见人,她下去刚把被堵的坝埂挖开,突然,好像遥远的夜空传来了阴惨惨的哼哼声,大姐一惊,侧耳细听,没有,当她弯下腰时,那声音又出现了,大姐伏在河沟边上细细观看,侧耳细听,可就是不见有人。大姐虽不相信世界上有鬼这一说,可这凄凉的声音随着微风的轻拂显得毛骨悚然,这时她才感觉到夜是这样的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平日里那些调皮的星星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大姐迅速拾起锄头就跑,可刚抬腿,身后好像有无数只手伸向她,无数个狰狞的面孔紧随在她的身后,她的脊背一阵阵的发凉,一阵阵的打颤,她实在受不了,猛然回身,用电筒光扫射的同时用锄头使劲打去,结果什么也没照到也什么都没打着。大姐颤抖着倒着走,可那些可怕的声音越积越多,越来越近,好像马上就要附在自己的身上,瞬间,大姐“呀”的惊叫一声后拼命地往村子的方向仓惶而逃,平时是那么近的距离,现在感觉是那么的遥远。大姐不知跑了多久,才来到家门口,看到家里透出的那丝柔弱却温暖的灯光,大姐抬起手想推门,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扶着门框缓缓瘫坐在地……不知何时,放心不下的母亲再次打开大门时,发现大姐坐在门口,惊奇地问她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家?大姐说,她想坐这儿歇歇。母亲怕大姐着凉,把她拉起来一起进了家。
第二天,大姐病了,而且一病就是好几天。在母亲的精心调理下,大姐慢慢康复了起来,耽误了好几天,不知田里的秧苗怎么样了?可提起放田水大姐还心有余悸,但她又不得不去,我和弟妹们的学费、生活费、家庭开支,这一切都指望着田地里的那点儿收入,要是自己再胆怯的话,那一家人怎么办呢?思前想后,大姐外出放田水时,不仅提上明亮的马灯、扛上锋利的锄头,还在包里装上一个手电筒和一把短刀或是其他锋利的利器,她认为马灯可以把她的四周照得亮堂堂的,要是再有以前的响动,还可以用电筒照到很远的地方,只要谁敢接近她,来不及提锄头,那还有包里的利器呢。一番装备之后,大姐觉得胆儿大了,依然行走于那哗哗流淌的河堤上。
村里人看大姐这样辛苦,叫母亲把正读初中的我们三姐弟叫回来,母亲也犹豫了,可大姐坚决不同意。村里人劝大姐说:你这样苦,能苦几年呢?你现在已到婚嫁年龄了,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吧?大姐毫不含糊地说:我弟妹还在学校的一天,我就不嫁,谁要愿意跟我一起供弟妹们上学,那就先入赘我家,等我弟妹们全都毕业了,我再跟他一起回去侍候他家的老人。大姐这话一出,那些热心的媒婆们止步了。大家都知道,谁会这样蠢呢?放着好日子不过来跟着大姐一起供我们上学?大姐也不在乎别人对她的看法,依然埋头在田地间劳作。由于我们家乡的土质特别,种出来的水稻出奇得好吃,为了能种出更多的水稻,大姐把一些地块都改成了田,种上了水稻,但她放田水就更辛苦了。以前我家的田大多临河,可后来改的这些田块就得经过好多户人家的田才能到达自己家的田里,这样放田水时,得把前面几家的田水放满后,才能到达自家的田里。为了保证秧苗的成长,大姐从不让我家的田干涸过一次。这样一来,前面几家的田不用主人出马大姐都会把它们装满。长此以往,有的人家很过意不去,就主动去放上几次,他们放的时候也把我家的放满,可有几家就觉得理所当然了,谁叫我家的田要在他们家的后面,有人劝大姐改道,可大姐笑了笑,都乡里乡亲的,计较那么多干嘛!
田改得多了,大姐放田水好多时候是整夜整夜的守候,为了不让自己睡着,为了打发时间,大姐就会随身带上些活儿,借助马灯的光亮,给我和弟妹们织出了一件件毛衣、一条条围巾、一顶顶帽子,在大姐的鼓励下我们接二连三地考上了重点高中和大学,可那高昂的学费和大姐越来越逝去的青春让我们有些怯步。可大姐不让,用那双本该细嫩却粗糙得像松树皮一样的双手为我们擦去眼角犹豫的泪水,为我们一个个整理行装,把我们一个个送上了车,她要让我们帮她完成夙愿,让我们描绘她理想中的生命蓝图,叫我们别自责,她是老大,这是她应该做的。
在小妹上大学的那年,大姐结婚了,她再也不用去放田水了,可那盏曾在田野里游走的灯却永远地镶嵌在我的心里,她将以无限的真情和生命力量照亮我的人生,温暖着我前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