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阳遗韵

2015-07-20 16:24孔祥斌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7期

孔祥斌

岳父是铁路工务段的工长,因为工作需要,经常像吉普赛人一样沿着鹰厦铁路、沿着长长的富屯溪畔举家迁移,最后客居在南平峡阳镇。妻子的童年时光也是在这古镇小火车站边度过的,耳濡目染,我对峡阳这座千年古镇也就生出许多情愫来。

宅    韵

峡阳位于闽赣古道的要冲,玉屏、招科两山连绵环抱集镇,富屯溪穿境而过,故取“两山一水谓之峡,山南水北谓之阳”而名之。早在商周时期就有人在此生息,自唐代中原氏族南迁以来,世代繁衍,遂成大邑。

镇子不大却极紧凑,纵横着七条街市百余条幽巷,有些省城福州“三坊七巷”的韵味,彰显当年繁华。徜徉其间,见一处青砖青瓦的高大马头墙,初时观那拙朴的大门,以为是寻常人家,及至一位妇人“吱呀”打开大门,探头一瞧,里面却有大乾坤,原来是座庭院深深、步步高的三进厅,雕梁画栋的大宅院。再一打听,其名曰“土库”,方正似京城的四合院,璞玉般地展示宅主祖先的生存智慧。镇子里不露声色地隐藏着百余幢明清时期的“土库”,外人叹为奇葩。规模宏大者当属“大园房”,建造于清嘉庆年间,耗时十年,占地七余亩,60多户应氏子孙聚族而居,据传有百间房,但只数到99间,尚有一间没找到,许是祖先留下的一个悬念?正厅前是一个大场坪,极为敞亮,厅堂高悬民国十五年福建省长萨镇冰赠授的“厚德延年”鎏金匾。一位老者回忆,当年新婚大喜,光张贴对联就裁了500张大红纸。精美者应推“大衙房”,是明朝进士、官居京都令的骆天闲宅邸。当地人称“斗墙”的围墙由青色方砖砌就,墙心用青砖分格,格内再用黄土夯实,冬暖夏凉,防盗防火。如今,正厅的四根大柱、厢房的木雕窗花、迤逦的绣楼回廊似乎还在诉说着家族昔日的辉煌。

镇里有应、骆、范、张、连、梁六大族姓,有各自的文化和骄傲,但和谐相处。史载,朱熹曾在此结精舍讲学,并手书“鸢飞鱼跃”的墨宝,现尚遗存“天光云影”“道脉心传”的匾额真迹。故古镇民风兴学、崇文、习艺,历代状元、进士辈出,文武官员不绝,且多为官清廉,许多祠堂彰显他们的功名,并传递着“春燕归巢、勿忘根本”的殷切期望,值得一访。如范氏祠堂“高平堂”,建于明景泰四年,飞檐翘角,古韵犹存;“状元祠”奉祀宋朝武状元应珍及武威将军应环秀,据说还有汉代“建安七子”之一的应易;张氏宗祠“百忍堂”的堂号为张氏祖训,并曾获唐高宗的赏誉,其峡阳始祖告诫后代“礼让先,爱敬治,子不忘孝,省不忘悌,遗不忘贱,富不忘贫”,励志修德,极为至理。

在这里,古朴的建筑与淳厚的民风融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让人置身世外的气息,时间变得缓慢起来,人们不必匆匆赶路,只是随遇而安地享受着一种慢生活。外乡人常常会羡慕这样的情景:在一个阳光恣意的午后,一众男女坐在土库门前的长凳上,沏上一壶自己新焙的绿茶,惬意地呷着鲜若黄花的蛋菇,抿上一口用窖存了三年的桂花绞汁密制成的桂花糕,直待到夕阳照不见远处的招科塔时,人群才慢慢散去。此时土库里渐次升起了缕缕炊烟,在玉屏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馨柔美。

桥    韵

峡阳的雅致景色,可用“屏山如画,照溪流银,富屯似带”来形容。奔流了200余公里深山峡谷的富屯溪,在这里豁然变得平缓宽阔了起来,再往前至南平,它将汇流成滔滔的闽江。古镇与外面的世界一桥相贯,桥为六孔双曲拱,长四百余米,极宏伟。但你不必担心桥太长而走得乏味,桥的中部有座鳌州岛,一条停泊在溪中的大船,有着“日受千夫拜,夜观万盏灯”的意境。岛上有供奉关公、岳飞的“溪中庙”,古木参天,亭台楼阁,过客登临远眺,江天一色,令人勾留……每年正月十六日这里都会举行传统的“摆大碗”庙会,届时桥上灯火通明,映照着梦幻般的溪水,人潮汹涌而至,庙里长长的供桌上摆放着各家特色供品,有些甚至是轻易不示人的古玩珍赏。更具乡风古韵的是,每逢七月初七子夜时分,一群“弥陀妈”身着古衣念着经文带领乡民走桥一周,颇为虔诚和神秘。如长龙般的人群行走在月色下,人人手提马灯,低喃着走桥经,经文颂赞的是牛郎织女,祈求的是属于自己的爱情和幸福。

路过峡阳的人,常常会被梅照、江汜、洛源、杜溪、浪石、江村等琅琅上口的村名所吸引,若用心去感悟,这必定是些依山傍水的有韵味的村庄。小桥、流水、人家是这些乡村别具特色的人文景观。桥梁就像美丽乡村衣襟上一枚精致的胸针。作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峡阳,就有三座被称为“桥梁活化石”的木构古风雨廊桥。精巧别致的“双象桥”始建于唐朝末年,是一座牌楼复屋廊式风雨桥,因梅照村九龙拜象的风水传说而得名;典雅凝重的“月圆桥”横架于洋安的潺潺小溪之上,当地结婚的新人都要牵手走过这座桥,以祈求花好月圆,天长地久;而光彩照人的“八字桥”始建于后唐天成年间,距今已千余年,是闽北最古老的桥梁。“八字桥”的桥门结构非常考究,精雕细作,仿佛是要供千年瞻仰的艺术品,它是座庙桥,桥中间设有佛龛,供着神像,香火极旺盛。民间习俗在桥上延绵不断,每年农历四月或八月二十八日,村民到这里烧“八字香”,祈求来世有好“八字”。还有一些村姑自愿结为八姐妹,帖上写着各自的生辰八字,一齐到桥上焚香烧贴、义结金兰。据说在这里结过盟的姐妹都是情义坚贞。她们会轮流做东聚会,街头巷尾时常会看到一桌妇女在聚餐,她们统一穿着斜襟蓝布裳、黑色的及踝长裙和绣花布鞋,挽起的发髻上插着珠花,闺蜜似的低语浅笑,极为暖融。此情此景,让人感觉市井中的那些男人是多余的,这是一个属于女人的洁净和温柔的时光,她们正在演绎的是前朝往事……

那些藏在深闺人未识的古廊桥,我曾有幸一睹她们的芳容。倚在桥栏上,凝望着夕阳下静谧的村庄、田园和暮归的牛羊,细数着清溪里的游鱼、枝藤上的蜻蜓,静听着淙淙的溪流声,独自品味着“晴虹桥影出,秋雁橹声来”的诗情画意,感觉那是人生极美好的闲适怡然时光。后来想邀友再去探访时,乡民却痛心地告诉我:2010年6月的一场洪水,无情地吞噬了那几座经历了千年风雨的古廊桥。那场令人扼腕叹息的桥之殇,留给未来岁月的只能是“廊桥遗梦”了。

乐    韵

千年的古镇,积淀着深厚的文化底蕴,纷呈着精彩的民间艺术,也传承着一套行云流水的生活方式。

记得初次在峡阳过夜时,睡意朦胧中忽闻一阵清脆的打更声,觉得无比惊奇,脑海中浮现出影视和书本里的安宁情景。峡阳打更历史悠久,人们离不开更声,是因为那些连成一片的高宅大院生活环境使然,也是一种文化情结。四位更夫从晚十时起至拂晓时分,手持木柝和铜锣,走街串巷。“一更打响,敬告街坊:水缸担满,火种严防……”更夫的尾音拖得很悠长。在寂静的夜里,节奏缓慢的击柝声和苍劲的嗓音回荡在高高的马头墙间,土库里的人家,安然地枕着更声入眠。

每逢正月,峡阳的许多村子都要搭台唱戏。特别有韵味的当是小梅南剑戏,由村民自编自演,以方言清唱为主,一招一式透着古韵。腔调主要为二簧、西皮,伴以京胡、三弦、月琴、笛子、唢呐等。那些日子,游子们都赶了回来,在灯影摇曳中,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让沉寂的山村微醺了起来。

而最令峡阳人骄傲的,应该是颇有点来历的“战胜鼓”。据传明末郑成功收复台湾时,军队中有位旗手是峡阳人,他解甲归田后把军鼓的技艺传授给乡邻,故原名“战台鼓”。因鼓点有“进”、“到”两种声音,也俗称“进到鼓”。战胜鼓经过300余年的演变,技巧日益精纯,其以大鼓、扁鼓及手钹等乐器为主,扁鼓直径一律为三十五公分,厚约二十公分。在列队行进中,前面旗手高擎“郑”字帅旗,四支令旗穿插跟进,鼓手以左手环抱扁鼓于肩,右手挥槌,气势威武,声震十里。峡阳的年轻男女几乎都会击鼓,因此成就了他们的飒爽英姿,并使“战胜鼓”的威名传遍省内外。每当元宵节之际,象征来年风调雨顺的激昂鼓声就会久久地回荡在富屯溪畔……

——选自南昌局《晨笛》201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