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与裂变的文学场

2015-07-20 02:51北京彭超
名作欣赏 2015年10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媒介文学

北京 彭超

新媒体与裂变的文学场

北京 彭超

新媒体深刻影响着文学的写作、传播和阅读方式,并对传统文学构成挑战。网络文学是新媒体时代重要的标志性产物,文学场正在进行着分裂。好作品不应以线上线下来分,网络将回归发挥承载工具的地位,文学场将不以承载工具作为划分的依据。面对新媒介时代的文学,读者和批评者们要学会辨别和理解,不论是媒体批评还是学院批评,文学批评需要感性和温度。

新媒体 文学场 裂变 文学批评

博士论坛·第十二辑:新媒体时代的文学与文学批评 话题发起人:陈晓明

新媒体时代的文学与文学批评何为?这是我们要面对的课题。

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已经变得不容置疑,这将会给文学带来什么样的挑战?将要引发文学批评何种变化和变革?这些紧迫的问题被置放于文学专业人士面前。新媒体的背后是现代高科技文明,它势必推动新媒体无止境地发展;目前我们还很难预料高科技文明会把人类生活带到何处,但新媒体引发文学的变化则是可以看到的现象和趋势。新媒体时代的文学已然发生什么变化?新媒体的传播和交往空间会给文学写作和阅读带来机遇吗?还是开始了文学逐渐消亡的过程?新媒体会引起文学文体哪些变化?网络文学的繁盛会持久吗?它还能算是文学吗?传统文学如何坚守它的本性,或者如何在开放态势中更新自己,获取充沛的生命能量?新媒体时代会产生出新媒体文学吗?它是人类表达和交往方式的解放,还是一种文化怪物?它终究要与消逝心灵的人类同歌共舞吗?这些问题,是我们眼前即将发生的文化现实,还是我们的杞人忧天?如果侥幸是我们的庸人自扰,那我们就自扰一回吧。期待莘莘学子开启智慧想象,全国博士研究生奉献高论,欢迎大家踊跃参与。——陈晓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媒介技术的革新和媒介在日常生活中所扮演的不可替代的角色,已经让人无法忽略媒介的重要性。目前我们所处的这个互动型的媒介被波斯特定义为“第二媒介时代”,以区别于传统媒介。

随着第二媒介时代的到来,文学的写作、传播和阅读方式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新媒体文学对传统文学构成了巨大的挑战。承载语言的方式,继口头和书面之后,现在多了网络。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们目睹了新媒体文学发生的全过程,正在逐渐兴盛的移动智能终端使得我们可以在手机上或者平板电脑上快捷地获取并阅读文学。传统主流文学刊物,如《收获》等推出的微信公众号,亦是传统文学发出的一种信号,那就是在新媒体时代,文学不得不调整自身以适应时代的发展。随着文学活动方式的改变,在文学场中,权力话语和文化领导权也在发生着转移。“新媒介(互联网)革命的影响已经有了明确的根本性的结果:它改变了当代(中国)的文学生态和权利关系,其中,也包括改变了我们的文学价值观。”①

毫无疑问,媒介对于文学的生长环境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讯息”的观点,他认为媒体作为人的延伸,新媒介的诞生会带来新的价值判断。“今天,如果我们想在自己的文化中认清方向,就有必要与某一种技术形式所产生的偏颇和压力保持距离。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要看一看这种技术尚未存在的一个社会,或者它尚不为人们所知的一个历史时期就足够了。”②每一个新的时代都会有重塑文学地图的企图,尝试着去书写属于自己的全新历史,互联网时代也不例外。电子媒介时代的到来,强烈地冲击着我们以往所形成的文学审美标准。新媒体文学是这互联网时代的产物。新媒体文学,并不是简单的“新媒体+文学”,而更有可能是“新(媒体)文学”,乃至“文学”。新媒体文学不仅意味着文学的载体发生变化,更可能是时代的变化赋予文学更多新的特质。在后现代,“艺术家和作家便在没有规则的情况下从事创作,以便规定将来的创作规则……后现代必须根据未来的先在之悖论来加以理解”③,现在的文学或许正是在进行这一伟大探索。

新媒介也对文学提出挑战。尽管我们都知道电子时代的阅读方式更为多样化,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文学作品出现,文学的繁荣发展不容置疑,但是,这也给读者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作为电子媒介时代每一个开放的原子般个体,大量的信息不加甄别地涌入我们的视野当中,个体很容易失去辨别信息真假和价值的判断力。这一方面会造成信息的冗余,另一方面,原本更值得关注的部分(或许可以称之为“经典”)却得不到应有的注意。具体到文学上,可以用网络文学为例来说明。此外,新媒介以它的自由性、互动性、开放性而赢得人们的追捧,以往沉默的声音可能被听见,受众的位置不再被固定,并且有机会参与到主动发出声音的过程中。但同时,也会有“沉默的螺旋”效应产生。当媒体所传达出来的讯息形成一股涡旋的时候,个体被巨大的吸附力量所卷入,反而会被吞没掉自己的声音,最后重新剩下“沉默的大多数”。当然,这和媒体所拥有的霸权话语也是分不开的。这种有趣的现象同样可以在网络文学的发展过程中观察到。

网络文学似乎是新媒体时代文学的最佳代表。我们所熟知的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于1998年3月15日开始在BBS上连载,这部后来被改编为电影而大受追捧的网络小说,可以说是网络文学的开山鼻祖。之后,我们有了“榕树下”。创办于1997年的“榕树下”是中国最早的一批文学类网站,而与“榕树下”发生关联的作家,更是可以列出一长串的名单,比如宁财神、安妮宝贝、邢育森、慕容雪村、蔡骏等。网络文学从诞生之初就具有鲜明的互联网时代的特征,注重与读者的互动性,读者的意见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人物的命运和故事的发展。这种相对自由的写作,主观上并不承担建构意识形态的责任,而多是出于情感表达。很快,网络文学成为文学不可忽略的力量。

提到网络文学,绕不开“盛大文学”。它号称要打造“全球华语小说梦工厂”,它给自己的定位则是“中国最大的社区驱动型网络文学平台”。这个在2008年宣布成立的文学平台,占据了原创文学市场72%的份额,它旗下包括起点中文网等多个原创文学网站,同时还拥有华文天下等多家出版社。以盛大文学为例,根据旗下版权作品改编的影视作品《步步惊心》《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搜索》等都获得观众的极大关注。资本的注入迅速整合网络文学的生产运行机制,从网上的付费阅读到纸质书的出版,再到电视剧和电影的版权开发、大型网络游戏的制作,互联网深刻地改变着文学的存在方式。相较于传统作家,网络作家更多地被称之为“写手”,而一部长篇小说的连载时间可能长达数年。在网络文学形成全产业链之后,迫于生存的压力,网络作家也不得不遵从网络写作的某些规则。网络作家自觉地利用互联网提供给他们的便利,而点击量、转载量和评论数量影响着作品的传播和阅读,以及作品的盈利状况。

网络文学逐渐从稚嫩走向成熟。从网络文学中走出一大批网络作家,他们的受众之广和影响之大,倒逼着传统文学直面他们的挑战。一方面网络文学继续类型化,与市场紧密结合,在互联网上继续前进,出现盛大文学这样能够整合网络文学的巨大资本力量;另一方面网络文学不断消融与传统文学的边界,网络作家不仅在传统文学期刊上发表作品,也加入各级作协组织。比如,在2014年的北京文艺座谈会上,两位网络作家也受邀参加。

必须承认的是,我们的文学场正在进行着分裂。白烨将当代文坛分为“以文学期刊为主导的传统文坛”“以商业出版为依托的大众文学”和“以网络媒介为平台的网络写作”④。我们还可以再大胆些预测,当网络文学发展成熟到一定阶段的时候,网络写作也会分裂。网络仅发挥承载工具的作用,文学场的划分不以承载工具作为划分的依据,而以文学所产生的意义为标准。真正的文学将不分网上网下。用一种文化精英的眼光去苛责网络文学在诞生之初的不完美,未免有些不妥。更何况,在网络文学所引起的喧哗与骚动中,传统文学也在悄然调整自己的姿态。就目前而言,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受众群体和阅读体验在目前看来还存在着差异,对待网络文学还需要开放的心态。

相对于传统文学而言,网络文学更具有开放性、多元性、包容性、互动性和无边的想象力,尤其是对时空的运用。在超现实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迅速降临到身边的今天,网络文学具有先锋的潜质,它可以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将思维从世俗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让读者异常轻松地参与到重新建构文本的过程中去,从而产生共鸣与互动。我们正生活在从印刷文明时代向电子文明时代过渡的阶段,对于网络文学,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它的未来发展前景,或许届时网络文学这个概念将会消失,剩下的只是文学,而文学是会永存的。

文学将如何迎接互联网时代提出的新要求,这着实是个争论激烈的话题。“文学已死”或是“文学终结”的论断已不鲜见。在感性解放的时代,文学究竟能否向死而生呢?希利斯·米勒在《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中这样认为:“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这个所谓文学的时代将不复存在。哲学、精神分析学都在劫难逃,甚至连情书也不能幸免。”④人们之所以需要文学,渴望来自文学的慰藉,主要是因为文学满足了人们情感表达的愿望,文学能够与社会现实发生互动,为读者提供一种观照社会的方式。感叹传统文学的死亡,实际上是暗示文学的发展落后于时代,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但与此同时,网络文学反而日渐兴盛。如果承认网络文学也是文学的一部分,那么,文学不是正在死亡,反而是起死回生。这只是文学形式的变化,正如同传统文学从散文发展到小说一般。每一个时代都有着不同的文学形态,文学也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自我更新。

经常被人们所诟病的是在新媒介时代,文学越来越迎合大众的阅读趣味,造成精神信仰的缺失、价值观念的混乱和主体的消亡。“按照西方学者的说法,现代传媒还破坏了传统文学和艺术的本源的权威性,破坏了传统艺术模仿现实的权威性。这导致了美和艺术的生产方式、结构方式、作用方式、知觉方式、接受方式、传播方式和评价方式发生了巨大变革,并改写了关于美和艺术的审美观念”⑥,法兰克福学派即是如此。新媒体时代的文学也同样受到这样的质疑。网络文学在诞生之初,就受到种种非议,传统精英知识分子可能对之抱以怀疑态度,“这种鄙视更主要的动因是深层的心理需要,他们未加深入地研究便先入为主地否定媒介,这是因为媒介的某个方面威胁了他们作为知识分子的身份……存在着某种触犯知识分子作者权威感的东西,而无论所论及的文化客体具有怎样的质量,这种冒犯总是存在”⑦。

无论如何,新媒体是具有两面性的。正如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所阐释的那样,一方面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生产会导致艺术“光晕”的失去,另一方面也会带来民主化,艺术品走下神坛,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在这个新时代,无法再以静态的眼光去审视任何东西,包括新媒体对文学的影响。一方面互联网缩短了时空距离,造成审美主体敏感性的降低,给读者留下有限的想象空间;另一方面,互联网提供的资源所激发的想象力,打开了新的通往未知世界的通道,科幻小说的发展即是例证。当然,我们不会否认,“要真正感受和领会‘数字化’对生活的意义,也同样需要个人经验的延伸”⑧。在电子文明给印刷文明带来强烈冲击的同时,我们依然相信文学的审美性和文学的时代价值。

在新媒体时代,“文学终结论”的观点为什么能够不断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这一现象本身就证明文学与社会进行着紧张互动。技术革新带来社会进步,从现代到后现代,文学也是如此。媒介在潜移默化当中影响着文学的修辞和存在意义,并带来特殊的审美效果。文学场的裂变并非毫无根源,文学也正从现实主义走向超现实主义,文学边界的模糊化是文学自身进行解构与重建过程的伴随性特征。在这一过程中,文学会根据时代的变化来进行自我调整,变得更具有包容性和更具有阐释力度。但文学并不会消亡,因为任何时代都需要经典的阅读和指导。

面对新媒介时代的文学,需要如同马尔库塞在《爱欲与文明》中所说的那样,去培养审美的、艺术的“新感性”。在视听时代,我们要重新解放被压抑的感性系统,个人的独立思考从集体主义的从众心理中摆脱出来,个人的身体经验叙述从民族国家的经验中剥离开来,文学满足基本的情感需要,而不是意识形态的建构。我们需要将自己向他者敞开,去接触和感受他者的存在。正如我们去批评网络文学的肤浅与对宏大命题的冷漠时,实际上我们自身也丧失了处理自己面对整个时代所产生的紧张和焦虑感的能力。面对新鲜的文本,发现自我与他者产生冲突或无法进行有效沟通时,不是要妄下判断,而是要学会辨别和理解。换而言之,这是需要感性参与的文学批评时代,需要有温度的文学批评时代,不论是媒体批评还是学院批评。

①吴俊:《文学史的视角:新媒介·亚文化·80后——兼以〈萌芽〉新概念作文的个案为例》,《文艺争鸣》2009年第9期。

②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31页。

③利奥塔德:《何谓后现代主义?》,王岳川、尚水编:《后现代主义文化与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52页。

④白烨:《新世纪文学的新格局与新课题》,《文艺争鸣》2006年第4期。

④希利斯·米勒:《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国荣译,《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

⑥陈定家:《从“媒介为先”原则看“文学场”的裂变》,《温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⑦马克·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范静哗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

⑧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16页。

作 者: 彭超,北京大学中文系2012级在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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