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生
1
大白是曾菲在路上捡的。
曾菲当时在乡农经站工作,那天下晚,她下班回家,在女儿河的桥头发现了它,像一把弹过了的棉花,絮白一团。走近一看,是条狗。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受了惊吓,抖动着,曾菲蹲下身,朝它看,它也拿眼看着她,透底的单纯。曾菲起了怜悯之心,抱起它,放进车篓,带回了家。叫它大白。起初,曾菲把它放在一只纸盒箱里,箱子放在厨屋的门拐子旁,后来大了,管起了狗事,它主动睡到了门前的那棵银杏树下,总是闭着眼睛,一有响动,它的耳朵立马竖了起来,眼睛也随即放光。看到主人回来,它会迎上去,特别是曾菲回来,它总是要在她的腿上蹭蹭。遇上不认识的人,那声音浑厚得让人害怕。没有主人发话,谁也进不了院子。
曾菲一得闲空,就坐在屋檐下看书,大白总是睡在她的身边。有时还把头枕在她的脚上,这时,曾菲就放下书,摸摸它的头,理理它身上的毛。曾菲串门时,它也跟着,摇头摆尾。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了,也一天天强壮起来,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后来,曾菲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大白就要在村子里跑跑,去安抚村子里的母狗们,要是一个星期不出去,总会有狗在曾菲的家前屋后游荡着,曾菲这才觉得她家的大白能干了,也就更加关照它,让它吃更多的油水。它要照顾那么多母狗,曾菲心里有点舍不得。忽然问,曾菲发现村子里有了好多条白狗,她不知道有多少条,但她觉得很多。曾菲也就有了成就感。她想,用不了几年,全村狗们一片白了。
后来老公要把它宰了送给局长。
老公名字叫王元汉。他说局长那玩意不好使,说白了是阳痿,据说吃一百条白狗的鞭,就能治好此病。王元汉对曾菲说:局长这样的难处对我讲是把我看成自己人,看得起我。再说人家是土管局局长,我是乡里的土管所所长,这样的利害关系是清楚的,人家是把机会给我。曾菲说不行。曾菲说:人不行了吃狗那东东就行了?王元汉说: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嘛,曾菲说:补成像狗那样?王元汉说:怎么同你说不清呢?不就是一条狗吗?曾菲说:狗怎么了?不是也有人想借它鞭用?王元汉感到曾菲的话伤了他的自尊,于是说:我非宰了它不可。曾菲也较起劲来,她说:除非你先宰了我。
这是曾菲与王元汉的一个结,关于狗。
2
那之后,曾菲总是把大白带在身边,她还真怕王元汉投局长所好宰了它。大白也总是跟着曾菲,似乎感觉在她身边才踏实。狗不会说话,但狗肚里明白。忽然有一天,土地平整,乡里跟上面要了经费,要把这一框的土地全部放平,重新开沟做堤。涉及的农户,除曾菲一家外,都选择了政府建的安置楼,只有曾菲家拿了补偿。曾菲不想上楼,她觉得在村里住楼房,别扭。于是,她选择搬到县城边上的一个村子,那里有一个院子,能满足她的乡村生活,买了下来,搬了过去。曾菲很快适应了,可大白一时适应不了,她发现大白总是在院里院外转,那样的烦燥,让曾菲看了也心疼。她一有空就带它到原来的住处,那旷野,曾菲也觉得怡然,可毕竟已成过去,回不来了。她看到大白每次到了这个地方,总要在银杏树下躺一会儿,就请人将这棵银杏移了过来,慢慢地,大白躺到了银杏树下,显得安稳多了。可乡村的宁静被不断扩展的开发区撕破,拆迁后留下的断垣残壁,总是让人感觉生活不踏实。终于有一天,曾菲家的院墙上被刷上了个“拆”字,大红字,被个大红圈套着,怎么看都预示着灾难。曾菲的一声唉叹,使大白平添了不安,它总是望着曾菲的表情,像是有着同样的心事。曾菲蹲下身子,搂着大白说:我们又要搬家了,我们只有进城,城里的生活我们并不能适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有办法,只有听天由命。狗通人心,一声对天嗷叫,让曾菲知道它的懂得,而它那无奈甚至无助的目光,着实让曾菲难过。
王元汉不在意拆迁的事,他觉得是个机遇,于是,他又和曾菲说起大白的事,他说:不就是一条狗嘛,犯不着跟我过不去。局长这点事办不了,我心不得踏实。曾菲说:我不问其它狗,我只是说我家的大白你不能动。王元汉说:局长知道我们家大白白得特别,也强壮得特别,如果我连这条狗都不能给他,他又怎么能信得过我?局长都不信任了,我还有出头之日?再说,快要拆迁了,上楼是必须的,这狗能带上楼?就是你能带,邻居们又怎么想呢?曾菲说:城里人不也养狗?王元汉说:人家那是宠物。曾菲说:我们也当它是宠物。王元汉说:我们家这种狗,怎么看也不是宠物。王元汉接着说:要不,我给你买一只宠物狗,皮皮王,世界名狗,一万多块呢。曾菲说:就是十万块,我也不要。
王元汉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曾菲与王元汉说话时,大白躺在银杏树下,眯着眼,听着主人的话来语去,当主人不欢而散后,它爬起身,走到了院外。它并不在意王元汉要它的命,它知道只要女主人在,它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它想得更多的是要搬到城里住,它不知道城里究竟有多可怕,但它知道它是不适应的。
环境是可以改变人的,但同样也可以改变狗。曾菲发现了大白的变化,它总是躲着王元汉,总是有一段可以逃脱的距离,王元汉倒进盆里的食,它从不吃。
狗也有其防范心理。
3
拆迁的事终于到了实质性阶段,选择安置房。当地政府改变了过去先拆迁后安置的办法,为先安置后拆迁。这一改变减少了很多矛盾与社会稳定压力。一边谈拆迁一边谈选房,人们首先想到了选房,拆迁是必须的,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与其坚持拆迁中的鸡毛蒜皮小事,倒不如先签字先选房。王元汉与妻子曾菲商量后,首先签了字。这次拆迁,曾菲家还是讨了巧的。后院围墙内有六十多个平方,要拆迁时,王元汉找了几根树棍往院墙上一放,又找来几张废棚瓦往上一搁,就算了面积。本来,附属用房要按拆迁前航拍图为参照,必须是有屋顶的,且实地调查是住用的,也只能按三分之一拆算成实用面积,再按附属用房的补偿标准折算补偿费用,但曾菲家是按住房面积算了,多补偿了近十万。曾菲知道,这是土管局长帮的忙,只有土管局长说话管用,让拆迁办的人二话不说,也说明王元汉与局长的关系很不一般。曾菲更知道这是冲着她家的大白来的,她更觉得大白的金贵,也就越来越想不通局长是怎样的没有用而这条白狗又能起怎样的作用。
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后,曾菲拿了选号,第二天就要去安置中心选房。曾菲想选一楼,曾菲说一楼进出方便。初夏的乡村,一片夺人的新绿。傍晚时分,温润的空气带着麦香,溢满了曾菲家整个小院。曾菲把编扎好的蒜头往走廊的墙钉上挂。王元汉从围墙边上的那棵樱桃树上摘一把樱桃,用水冲洗了下在吃。大白躺在银杏树下,把头靠在树根,眯着眼。曾菲见王元汉对她要选一楼的想法没有回应,就又说:这县城,犯得着盖二十多层的楼?王元汉这时说话了,他没有与曾菲讨论县城有没有必要建二十层以上的高楼问题,而是说:二十多层高的楼房,我们住一楼,想着就压抑。王元汉知道曾菲要住一楼为的是大白,不是人的进出方便,是狗的进出方便,要想把大白弄给局长,首先必须把曾菲哄上高楼,上了高楼,狗没法带了,只有让他送给局长。其实局长也只要一条鞭。曾菲说:这么高的楼,一旦停电,爬上爬下还不把人累死?曾菲没有反驳王元汉关于“压抑”一说,说明有了让步,当曾菲害怕停电时,王元汉说:小区电梯是两条线供电,不会停电的。王元汉不知道是不是两条线供电,他只是灵机一动,这样想就这样说了。曾菲把最后一根蒜辫挂好后,也洗了手,王元汉连忙从树上又摘下一把樱桃,用水冲洗后递给曾菲,很有点讨好的意思。曾菲倒是说了实话,她说:住楼上好是好,可大白肯定不适应。说怕大白不适应时,大白睁开眼,望着曾菲。王元汉说:拆迁安置的是人,又不是安置狗的。听王元汉这样一说,大白闭上了眼。曾菲说:可我们家有狗。王元汉说:我们没有办法让环境适应狗,只有让狗适应环境,它会适应的。王元汉想,明天签字选房了,不想为这事出岔子,上了楼再说,于是又说了句:它会适应的。曾菲没有再说什么。
4
王元汉想,这女人的情绪真说不清,莫名其妙,为一条狗也能动真情。就在这时,拆迁办来了电话,说明天一定要去安置中心选房,过了时间,就算是自动放弃选号顺序。王元汉说知道了。王元汉的手机漏音,拆迁办的电话,曾菲听得一清二楚。
曾菲一听到拆迁办的电话就烦,她说:就这么个县城,总是拆来拆去,弄得人心神不安。王元汉说:城市化进程要加快,没办法。曾菲说:就不能慢点。王元汉说:这个跟你讲不清楚。曾菲说:少跟我耍官腔。王元汉只是个土管所长,但在曾菲面前总有政府官员的神气,这是曾菲所看不惯的,每当看不惯时,她就会说上句“少跟我耍官腔”,王元汉也就此打住,不再有曾菲认为的官腔。王元汉说:选房的事不是小事。曾菲说:也没什么,我们搬到这里时,也想作长期打算,可没几年不也拆了,或许我们选的楼房用不了几年也是要拆的。王元汉没说什么,他也知道规划没有变化快,全凭领导一句话,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体制问题,但王元汉没有这样对曾菲说,她也听不进,他还是哄她选楼层。
“那就六层,或者八层。”曾菲说。
王元汉知道曾菲取六“顺”与八“发”之意,他没有反对,但他说:据环保部门测定,高层住宅六到十二层的空气质量最差,大气中的悬浮物,大部分在这个层面。曾菲很在意环保,自从有了PM2.5监测,天色一阴沉,她出门都戴上口罩,王元汉这么一讲,她说:你来选。王元汉说十三层,曾菲说:十三点,是骂人的数。现在的楼房已经没有了十四层的标号,王元汉问十五或者十六层怎么样?曾菲说:吆五喝六,我们是这样的人家吗?
“十七层?”
“都什么年代了,还把‘吃字放在头上?”
“十八层?”王元汉说:十八,要发。
“十八层地狱!”曾菲说:你没听说过?
“那就十九层了?”王元汉说:再高也没意思了。随着楼层的增高,王元汉暗喜,他就是想往高处走,住得越高,曾菲就越有放弃大白的可能。曾菲说:那就十九层吧,曾菲接着说:住这么高,不知道大白适应不适应。王元汉连忙附和:会适应的,会适应的。
大白爬起身,抖了抖,走出院门。
一个月后,曾菲搬进了“华阳广场”A座81901,三室一厅,室和厅都进阳光都通风,有一种上天的感觉,加之精装修,搬进就住,不需要自己操心,正合曾菲的意,可大白不进楼。曾菲急了。王元汉说:别急,我们想想办法。这时,他不说慢慢会适应的这样的话了,只是说想办法。曾菲说:我当初是要住一楼的,后来被你忽悠了。王元汉说:现在这样讲就没有意思了。曾菲是恨王元汉的,但她知道现在再这样说真的没有意思了。
搬进新房的第一天,大白跟着曾菲上班,曾菲进了办公室,它就在城里转,好在是县城,对狗的管理没有概念,大白还算是自由自在,曾菲下班时,它就到了,又跟着曾菲跑,曾菲骑的电动车,她快它就快,她慢它也慢,红灯时,它靠在曾菲的腿边,等着,就是不上楼。曾菲到家后,就先把它吃的弄好,送下楼让它吃,它吃了后,曾菲又把盆子带走,然后,大白就找个它认为适宜的地方休息,等着曾菲下楼,继续跟曾菲上班。晚上,曾菲给大白喂过食后,哄它上楼,可它还是不上,曾菲想,等天黑定了,或许它能跟她上楼,七月,天黑得迟,等到了八点多钟,曾菲下楼找大白时,大白不在了,找遍了整个小区,就是没有找到大白,曾菲当时就想,是不是去了原来住的地方?好在不远,电瓶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到那一看,真的在,躺在银杏树下,见到曾菲,它摇头摆尾地迎了上来,并在曾菲的腿边蹭着。曾菲蹲下身子,搂着它的头说:我们搬家了,这不是我们的地方了,跟我回去吧。大白就跟着她走,可到了楼下,它又走了,像是把曾菲送到家。回到家里,曾菲哭了。王元汉说:值吗?曾菲没理他。
5
第二天一早,大白又到了楼下,曾菲给了它吃的,然后它又跟着她上班。与前一天一样,到了晚上,它又回到了老院子。这时,房子成了一堆瓦砾,只有一棵银杏树竖着,大白还是躺在那棵银杏树下见了曾菲,它就迎了上来,它也跟着曾菲走,可到了楼下,它又走了……王元汉说:算了,给我们局长吧。曾菲没有理他。曾菲就把这事说给同事,同事说这种狗是土狗,不像宠物狗,跟着主人,在什么地方都行。土狗土狗,是不离土的,离开了土地它就不踏实,所以它是不会轻易上楼的,得想办法把它弄上楼,为它上个套子,连哄带拉才行。曾菲照着做,剪了根王元汉的裤带,为大白做了,个头套,解系也方便。曾菲为它戴的时候,大白流泪了,它知道有了这个东西,它就可能被别人抓着。大白流泪,曾菲也流泪。曾菲知道,不是她,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将它扣住。曾菲为它戴的时候,对它说:等你适应了,我会把它解了的。大白泪眼相望,她为它擦了泪。
晚上给大白吃了后,曾菲就一直在楼下,等过人流高峰,她抓住大白的头套,边哄边拖,将它拉进了电梯,进电梯时,没有其他人,但大白还是有点紧张,曾菲感觉它的不一样,电梯运行时,它有点抖,曾菲捋着它,哄它别怕。终于到了十九楼,到了家。曾菲拉着它进了主卧、次卧、书房、客厅、厨房、卫生间,一边看一边给它说,王元汉跟在后面,一言不发。然后,曾菲把大白带到阳台一个纸箱前,告诉它这是它的窝。然后,就把它抱进去,关了灯。抱进去,大白就躺下了,像是很累的样子。曾菲吃过早饭,收拾好后,拎包要上班了,大白跟了上来,它也要出去,曾菲本想让它在家里,中午和晚上带它下楼遛遛,可它要出去,她不能强行把它关在家里,就在它的项套上扣了条王元汉的领带。牵着它,进电梯时,有个男人在,它不进,曾菲弯下腰,抱着它的头,说:别怕,没事的。到了十五楼,有个大人搀着孩子,狗怕人,小孩子怕狗,曾菲一边哄狗不要怕,一边对小孩子与那搀着的大人说:没事的,我们家的狗从不咬人。几天下来,曾菲觉得下电梯与上电梯不一样,下去时总有几拨人进电梯,而上来时,只要上时没人,基本上就没有人在中途进,于是,上电梯时,她总是在没人的时候,下楼时,她要么提早走,要么就迟点,错开上班高峰,可还是会碰到人。没过几天,小区管理人员上门了。管理员是个男的,他敲开门就问:你们家有狗?其实这时狗已经在他的面前了,狗就躺在门旁一块地毯上。曾菲说:是的。这时狗站了起来,一看这个头,管理员说:这狗真的挺大的,怪吓人的。
“注射狂犬疫苗了吗?”
“注射了。”
“这狗养在家里不合适吧,特别是乘坐电梯,不但小孩害怕,大人也害怕。”
“没事的,我们家大白从来不咬人。”
“我们今天正式通知你,第一,在居民楼里不能养这么大的狗,要尽快想办法处理好这一问题。第二,在没有处理好前,不能乘坐电梯,公共安全的事,是天大的事。”
大白认真听着管理员说话。
曾菲对正式通知,没有作出回应。管理员在说话时,王元汉一直站在厨房没有出来。
这天,曾菲没有带着大白坐电梯,而是从应急通道一层层走下来。边走边对大白说:就不坐电梯,我们慢慢走。中午回家时,曾菲又是牵着大白一层层往上爬,边爬边对它说:记住自己的家,以后自己爬,我们不走电梯,能拿我们怎么着。晚上回来时,大白主动进了步行楼梯,等曾菲坐电梯上来时,大白已经站在门口了,曾菲抱着它的头,热泪盈眶。
这之后,大白也有了精气神。
6
农水体制改革后,曾菲考进了县农林服务中心,搞结算。这天她正在复核农机补助款下发清单时,对面的小张大叫起来,指着微博问曾菲:这是不是你们家大白?曾菲连忙打开微博,“倾城风流”的标题下,是一幅照片,两条做爱的狗连着屁股,在望鹤楼前大街的十字路口,得意忘形。车辆与行人都停在那里。公狗剽悍,一身惹人的白色,母狗肉紧贴骨,棕色皮毛艳丽夺目。照片下面这样写道:今天上午九点二十三分见证神奇的一幕在县城望鹤楼前的十字路口上演,一只白色公狗与一只棕色母狗当街做爱,行人注目,所有的车辆都停在停车线内,让它们把性爱进行到底。
跟帖一个接着一个:
这狗的心理素质好,这么多人看着,它们照做不误。
要是人,早就吓没了。
狗鞭有倒齿,要过了高潮才能慢慢复原,否则只能连着。
看来是狗专家,挺在行的。
狗就是狗嘛,本能。
本能人也有,但人不如狗。
这就是动物性与人性的差距。
人性有时也是动物性。
做爱是动物的共同特征,与人性无关。
瞎说什么?
这样的狗鞭才算鞭。
谁买?喊个价。
5000。
8000。
10000。
50000。
100000。
180000。
哪值这么多钱?
看你怎么看。
买下送给领导,肯定值,领导也高兴,比那无聊的字画更实用。
曾菲看了后,脸红得像血泼,她知道这白狗就是她家的大白,她不知道是羞耻还是骄傲,那滋味无法言表。她对小张说:请你不要大惊小怪,那不是我们家大白。小张压低声音说:我看像,真的像,你们家也这样强吧。曾菲说:你瞎说什么?小张一笑:应该骄傲的。曾菲的脸更红了。
下班时,曾菲一到楼下,就见大白站在她的电动车旁,那姿势怎么看都潇洒,都像情圣。一起下班的同事说:微博上传的不会就是你们家狗吧,曾菲说不是,他们说:很像的。小张不说话,就是笑。曾菲也只好陪着她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路上,大白像往常一样跟在她后面跑,可今天就不一样了,时常听到人说:这不是“倾城风流”吗?或者说:倾城风流。到了小区大门前,曾菲感觉身后跟了十多个人,她不知怎么才好,也不敢回头看。到了楼下,大白照例走步行楼梯,曾菲坐电梯,到了家,大白已经站在门口了。曾菲急忙开门进来,让大白坐在她的身边,然后打开微博,仔细一对,真的是大白。这时微博跟帖已近万条。王元汉回来时,一进门就问曾菲:是大白吗?曾菲说:是的,怎么了?王元汉说:倾城风流啊!曾菲说:倾城风流就倾城风流吧。曾菲中午特地烧了盆骨头汤给大白。王元汉笑了笑说:服你了。曾菲没理他。王元汉接着说:局长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我们家大白,我说不像。
曾菲没搭腔。
7
曾菲知道局长问王元汉微博传的是不是大白的意思,难道吃了大白那鞭就能像大白一样强壮?这男人怎么就迷信狗那东东呢?王元汉见曾菲不做声,就凑过来说:人家让我们拆迁时多得了近十万,这十万,都可以买一条金狗了。这时,曾菲接上了话,她说:十万算什么,我们家大白现在是名狗了,一根鞭标价就十八万。王元汉说:微博上说的,你也当真?曾菲说:竞标不就是这样喊的?股市不就是这样涨的?王元汉摇了摇头,说:全省的土地工作会议明天在连云港召开,我下午陪局长去报到,这两天,我还真怕他提起大白的事。曾菲刚想说什么,有人敲门了开门一看,是小区管理员。
管理员很客气地说:对不起,打扰了。管理员还是那天那位。曾菲看人家这么客气,感到过意不去,问:有事吗?管理员直截了当地说:清洁工反映步行楼道有狗的尿臊味,我爬了下楼梯,确实有,这幢楼就你们家有狗。管理员说完后,就盯着曾菲看,曾菲有点急,她说:乘电梯,你们说安全问题,爬楼梯,你们又说卫生问题,你叫我们怎么办?管理员说:怎么办是你们家的事,我们管的是公共安全与公共卫生,小区里的每个住户都必须遵守的,请你理解。
王元汉在管理员进门说事时,就走开了,进了房间,这时走了出来,对管理员说:对不起,我们来想办法。管理员见有人承担责任,说了声对不起,走了。王元汉只是怎么一说,说了又进了房间。曾菲与大白对望着,都在想着心事。
这时,小张打来电话,问:看到微博了吗?接着说:都在找你们家大白呢,“倾城风流”点击量一路飙升?曾菲说:我哪有心意看微博啊,正发愁呢?小张问:怎么了?曾菲就把遇到的烦心事说了。小张说:走电梯说让人害怕,步行楼梯应该没有问题的啊,就那么走—下,就留下气味了?曾菲说:你不知道,狗有抬腿撒尿的习惯,它记路,全凭撒尿留下的气味,否则19层楼,拐那么多弯它怎么知道自己的家?肯定是一路撒尿了。小张说:这倒真是个问题。
曾菲在与小张通电话时,大白一直看着她。曾菲结束通话后,对大白说:下午不出去,呆在家里,下班后我再带你出去。大白低下头,走到阳台,爬进自己的窝。曾菲关门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看有没有大白的动静,足足等了五分钟,她还是不放心,又开门进家,走到阳台,看到大白把头枕在箱子的边沿,流着泪,曾菲见了心里难过,就对它说:还是跟我出去吧。大白抖了抖身子,从窝里跨了出来,跟着曾菲,走向步行楼梯,箭一般地飞奔而下。曾菲没有坐电梯,她走步行楼梯,她想闻闻,是不是如管理员所说那样有很大的气味,可走到16层时,她走不下去了,真的有非常难闻的臊味,她又转乘电梯。
8
大白在曾菲单位楼前那快很大的草地上快乐地转了一圈,然后在一棵香樟树下伸腿撒了泡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曾菲坐在办公桌前,聚不起神来,她总是在想大白的事,好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她掏出手机,看微博。“倾城风流”下,跟帖如潮,曾菲弄不明白,这人怎么对一条狗有如此大的兴趣?她看到了小张所说的在找狗:
是谁家的狗?养得如此强壮,可不可以倡导一下,把这条狗作为全县的种狗?
做种狗可以,可不能惟一。
还不把这狗累死,可怜可怜它吧。
为这狗做个雕塑怎样?作为城雕,别具一格的。
哈!此创意好,可替换那无聊的“后羿射日”蛋了。
南通狼山的大门口,就有一只狗的雕塑。
那不是狗,是狼。
不要少见多怪,狼与狗本来就是一个祖宗哦。
也是,狼狗狼狗嘛。
帮忙找一找,是谁家的狗?
此帖一出,立即跟了几张照片:
在解放路上。
在人民路上。
在红旗路上。
在开放大道。
在“华阳广场”大门口。
这狗可能就住在“华阳广场”。
这狗怎么总是在“肥臀女”身后?
也是,“肥臀女”可能是狗的主人。
按照比例,“肥臀女”的腰围应该在59左右、胸围在85左右、臀围在92左右,属丰满型美女哦。
各位GGMMDD,可不要涉及到狗的主人哦,狗可以搜着玩的,人是不可以的,被网管删除事小,违法事大哦。
看到这,曾菲出了一身冷汗,她并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背影,以及随其身后的大白,她还不在意这些,她是为那人能算出她的腰围、胸围与臀围而震惊,她真的是那个尺寸,竟然有人从照片上的比例算出来,她还能有多少秘密可守?她关了手机。但她不知道她关了手机,她的印象是退出微博的,可结果是关了机,关了机自己还不知道,是王元汉将电话打到她办公室的。王元汉问:怎么关机了?王元汉告诉她他已经到了连云港。王元汉接着问:你的臀围真的是92吗?曾菲说:你怎么这么无聊?王元汉说:是局长开涮我了,说我家藏着个丰满型美女。曾菲“叭”地一声挂了电话,把小张吓了一跳。
亲戚朋友打来电话,都问一些与狗相关的事。
女儿从北京打来电话,问了情况后,劝她:妈妈,不要太在意,成全—下年轻人的好奇心吧,生活压力大,大家都不容易。
下班后,曾菲连忙回家,车速很快,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狗直接上楼,曾菲爬到二楼坐电梯回家。
9
曾菲没有从一楼坐电梯回家,是不想让跟在身后的人知道她家住在几楼。她知道大白给她带来的已经不是一般的麻烦,尽管她还不知道这样的麻烦究竟有多大。到了家,曾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大白依偎在她的腿旁,曾菲摸着它的头说:你做了好事,可给我惹麻烦了。大白舔了下曾菲的手背后,把头靠在她的腿上,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内疚。这时门铃响了,曾菲就怕是因为大白,可一开门,还真的是为大白来的,是个女孩,她说:阿姨,我想与你们家大白合个影。曾菲想,就算大白那事出了名,可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同它合影呢?她本想问问,可还是没有好意思开口,再说,不就是拍一张照片嘛,就说:好吧。大白坐在沙发旁没动,曾菲同它说:你现在是明星了,人家要与你合个影,配合一下哦。大白望望曾菲,又望望小女孩。小女孩坐在曾菲刚才坐的位置,将手搭在大白的背上,让曾菲用她的相机为她与大白拍了张合影,接过相机后,她又翻看了下,然后弯腰对曾菲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对着大白,又鞠了一躬,又说了声谢谢,将门带上,走了。曾菲没有送她,沉静在一种莫名其妙中。
就在曾菲感到莫名其妙时,门铃又响。曾菲开了门,一个中年汉子出现在她的眼前,手里提着个纸箱,他说:你不认识我,我与你们家元汉可熟了。曾菲让他进了门,想问他什么事,可还没有开口,那汉子接着又说:我可为你们家元汉找过三条白狗,纯白的那种,身上没有一丝杂毛。他说:现在这样的狗难找了。他接着又我自介绍说他是大东亚草编公司的总经理,他说:我们生产草编产品,有草帽、草鞋、草毯、草垫,还有狗窝,主要出日本、韩国还有东南亚一些国家。曾菲看他没完没了,赶紧插上话来,她问: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说:也没有什么事,我从网上得知你们家的狗很出色,特地送一只狗窝来,边说边打开纸盒箱,拿出一只狗窝,柳编的,洁白的窝边上镶金丝绒,窝身上写有“安乐”两字。他看曾菲看着这两个字,连忙说:万可写的,接着他又说:万可是省书法家协会的副主席。曾菲喜欢写字,她的小楷写得非常好,也有人曾讨好她介绍她加入市书协,可她没兴趣,所以她对书法界的事也略知—二,她说:堂堂一个省书协副主席为你狗窝题字?那汉子说:难说的,说有钱能买鬼推磨,还真的不可信,因为这鬼说了几千年,可有谁见过?但有钱绝对能找到书法大家为狗窝题字的。他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这字是不是万可写的。曾菲也不计较他的真假,说:这狗窝我们家不需要的,我们家有,她说着就指了指阳台上的纸盒箱,她说:挺好的。那汉子说:有个狗窝更好,说着他就动手将曾菲家阳台上的那个纸盒箱与他装狗窝的纸盒箱一并拿到了门外,然后把他的狗窝放到了阳台上,对曾菲说:请你们家大白进去试试。曾菲想有只狗窝也好,就唤大白进去,那汉子选了个角度,“咔咔”就是几张照片,然后说:我们也想借仗狗势,宣传一下,说罢丢下F200元,走了。这下曾菲就不再感到小女孩的莫名其妙了,而是蒙了,她想,送了只狗窝不要钱,还丢下200元,这是什么账。曾菲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
10
这一夜,曾菲没有睡好,先是想大白的那些事,其实也没有多少事,不就是在大街上那点事,她想畜生就是畜生,不知道害羞,不知道选在晚上,月光下也有点情调啊。想到这,曾菲就想笑,她不知道怎么会想到月光下也有情调了。她接着又想,白天就白天吧,太阳光下就太阳光下吧,可怎么就选在大街上?你选在大街上,可你怎么能选在闹市区呢?你选在闹市区,可你也不能选在十字路口啊,你选在十字路口,可你也不应该选在十字路口的中心位置,交警指挥交通的那个地方啊?心里还是有点责怪大白。但后来想,不就是个畜生做了畜生的事吗?有什么可纠结的呢?大街上闯红灯的,随手扔垃圾的,卖假药的,开大处方的,行贿受贿的,你能说比大白文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时候睡着了,被门铃叫醒时,一看都七点多了,她想:不会还是因为大白吧?她简单地收拾一下,对着镜子看了看睡衣的纽扣扣好没有,然后用毛巾擦了把脸,把长发往后一捋,开了门。
“曾会计好!”
曾菲对叫她会计的这个人很面熟,可想不起名字,就笑了笑,说:刚起来,还没收拾呢?那人从曾菲的脸上看出她忘记他了,就主动介绍说他姓方,是洋马乡的。曾菲一脸歉意,说:对对对!方乡长,好久没见了,你好像瘦多了。方乡长原来是乡兽医站的兽医,后来考上了公务员,再后来就当上了副乡长,分管农业,与曾菲总有相遇的时候,有一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还上门找过王元汉,还带些东西,她记不起是什么了,但她对他带来的东西不反感。记得一次是去韩国考察现代农业,在讨论时,他说了句很愣种的话,他对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说:考察现代农业为什么要到韩国来?华西不是很好的典型吗?再说中国的社会制度与韩国也不一样,学得了吗?瞎折腾。方乡长的话把副县长呛得眼光翻,据说事后被整得不轻。
方乡长站在门口,牵着的狗吸引了大白,它使劲用头顶曾菲的腿,它想主子发话让它出门会会它,这一点曾菲认为她与大白掌控得都非常好,大白不像其他狗,人来疯。方乡长牵着的狗也想进门,可绳头抓在主人的手里,也是由不得它的。曾菲出于礼貌,说:怎么?进来坐坐?对于方乡长,她是想他进来坐坐,可对于身边带了只狗,她又不想让他进门,她是不想让一条野狗进门的。俗话说:野狗上门,万事不成。方乡长顺手将狗拴在楼梯的铁栅栏上,然后进了门。
曾菲说:好长时间没有见到方乡长了。曾菲本想问他什么事,她想收拾—下,准备上班。可不知怎么说了这样一句话,惹出了方乡长更多的话。
他说:到二线了。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吧,怎么就到二线了呢?”
“今年四十九,四十八就上了二线。”
“太早了吧。”
“怎么说呢,让出位置给他们卖啊。”方乡长接下来就说卖官买官的事,三言两语,把官场说得一塌糊涂。曾菲后悔不该扯上这样的话题,她本想就此打住,可一张嘴又惹出了另外一个话题,她说:现在不上班了吧。她想不上班了就没有什么事了。
方乡长说:上什么班呢?谈了话就收拾东西走人,撑在人家眼睛头里碍事哦。方乡长接着说:正有精力干事的时候,组织上不让干了,还说干部队伍年轻化,二十出头的人,农村工作懂个鸟啊!
曾菲说:不让上班也好,工资不少,自己做事。
方乡长说:就是,我到二线后,自己力、了个养殖场。你是知道的,我的底子就是一个兽医,与人打交道不行,玩不过他们,与领导打交道,更不行,不会拍马屁,领导不喜欢,只有与畜生打打交道,还有点办法,不费神。
曾菲说:也好。
方乡长说:这不,就来麻烦曾会计了。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曾菲这样说,就是想早点结束与这个人的谈话。她心里很急,要上班,还什么也没收拾,怎么就碰到了这么个粘乎乎的人。
方乡长说:我那养殖场主要是养狗,规模不错,效益欠点,就是狗种不好,现在什么都讲基因,原来我没在意,比如大豆的转基因,我原来就很反对。方乡长说着说着又扯到了他当副乡长那阵子的事。原来市农科所想在我们乡搞试验,被我推了,转了的基因,还叫豆子吗?现在看来不信不行,我们家那些狗……这次找曾会计,就想借你们家大白的种。
曾菲大吃一惊,一大早上门,竟为这事,还说了这么多话,从她的嘴里吐出了一个很时尚的字:切!她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也许是哭笑不得。她说:这是什么事?方乡长看曾菲不爽气,不知道不愿意,还是什么说不出的原因,他想,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又不是借她老公的种,又不需要她费力气,对狗来说,或许还求之不得呢?他说:就这点事,请曾会计帮个忙,让大白出点力。方乡长觉得这样的说法,不妥,但已经说出去了,好在曾菲并没有在意这样的关联词,也就又笑了笑,说:请曾会计帮个忙吧。
曾菲觉得有点烦,但面子上又过不去,毕竟原来是很熟的,况且这个人也不犯嫌,再加上她要上班,不能为这事纠缠着,她说行吧,在什么地方?方乡长说:就在楼道口吧,就那点事。曾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她的大白,但她还是答应了。她跟着方乡长,把大白带到步行楼梯的弯道处,方乡长一解开他家母狗的绳扣,它就靠到了大白身边。方乡长说:它正发情呢。曾菲想,这狗怎么这么贱呢?碰到个公的就靠,没品位。她又想:也许是大白有魅力吧,她想她的大白应该沉着点,不能一见面就做那事,给她点脸面,可母狗在大白身上蹭了两下,尾巴一摇,大白就亲了过去,母狗撑开八字腿,大白一下子就爬了上去……在微弱的楼道光线下,曾菲不知道把目光投向何处。
这时,一位中年妇女人从楼下走了上来,曾菲知道,她是爬楼梯锻炼的,她不知道她是几楼的,但她知道她总是在爬。她看到两只狗在做爱,拿眼瞟了下曾菲,又瞟了下方乡长,皱着眉说:怎么能在这地方做这事?曾菲没理她,方乡长说:快了,没事的。这时,大白已经下来了,可还连着,这场景让曾菲想到了那张照片,她这时倒为大白能如此镇定而骄傲。方乡长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两条狗盖了起来……
大白下来后,方乡长抓起母狗的后腿,拎起来抖着,母狗将前腿支在地上,很配合方乡长。这时曾菲想笑,她想这人官做得不怎么样,这些倒很精明。曾菲带着大白回家时,方乡长也跟了进来,把500元钱放在曾菲的桌子说:这是借种的钱。曾菲不要,她说:这是什么话,你把我们家当什么了?方乡长说:这是应该的,给你们家大白补补身70曾菲坚持不要,她找不出更合适的话来拒绝,她只是说:这像什么话。方乡长说:曾会计要是不要,我们就白忙活了,这种是没用的,很灵的。说到这,曾菲就不说话了,总不能白忙活。方乡长走出门后,又回过头对曾菲说:能不能让你们家大白到我那住几天,我们家几只母狗都在发情,2000元补养费,怎么样?曾菲苦苦一笑,方乡长说句“再联系吧”,高兴地走了。
11
送走了方乡长,曾菲总觉得不对劲,她一时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但这种感觉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到班打开电脑,“本地直播”的头条新闻一下子跳了出来:“一个美女与一只剽悍之狗”,接下来就是“美女与狗”、“这只狗像狼”、“狼狗”,跟帖一个接一个,说的就是她与她们家大白。她不是个惹事的人,可她不能保证这样下去不会给她惹出事来。特别是“本地直播”这样的地方论坛,没事给你整出点事来是绝对可能的。
对面的小张看见她神情异常,就调侃道:美女与狗放在一起,这个创意不错。小张业余时间做些形象代言,她的口头禅就是“创意”,什么事都喜欢与“创意”联系起来。曾菲说:创什么意?烦死了。小张说:烦什么?生活来点刺激,也是挺好的。曾菲说:我不需要刺激,我只想平平淡淡生活。她说这样下去非弄出话来不可。她说她害怕。也就在这时,小张提醒她:你看刚刚跟帖的这张。曾菲点击一看,浑身燥热起来,这张剪图中,大白盯着她的臀部,色眼迷迷,图片上浮漂着一行字:狗色肥臀!
小张不再调侃曾菲,说:这样真的不好。抬头再看曾菲,已两眼泪花。
小张说:对不起!
曾菲说:这也怪不着你。
小张看曾菲流泪,就关了办公室的门,本想与曾菲说两句宽慰的话,可刚一转身,就有人敲门,小张又将门打开。来人很客气地问小张:请问谁是曾菲?
曾菲站起身,接上话,问:有事吗?
来人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头发修得只剩顶盖,他说他姓李,是“本地直播”论坛“奇闻天下”的版主,他说他想与她聊聊大白的事。他没有等曾菲一个明确的回应,便接着说:这是个奇特的社会现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多种可能。
曾菲有点不耐烦,她说:这有什么好聊的呢?你们不觉得无聊?
李版主很兴奋,似乎只要曾菲开口,他就成功了。他说:这是我们“奇闻天下”的主题,聊无聊之事,观天下奇观。他接着说:你们家大白是从哪里得来的,在日常生活中,你们给它吃些什么,它平时看到异性同伴两眼放电吗?
能不能请你不要想得那么复杂,我们也没有在意它什么,也没有发现它有什么异常反应,它只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本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了它想做的事。曾菲说:它就是一条狗。
李版主说:这是大白的可爱之处,与此相比,我们人类就虚伪多了,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男盗女娼……
曾菲打断了李版主的话:它就是一条狗,你们放过它吧!
李版主坚持说:尽管它是条狗,可它比人真实得多。
曾菲被激怒了,她对李版主说:它就是一条狗,你怎么就这样固执呢?说罢她要李版主离开。小张也站起身来,请李版主离开,她说: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李版主只好离开,他一边走一边说:多好的一条狗,怎么就不能理解它呢?
很快,“本地直播”有了新的话题:“奇闻天下”版主与“大白”主人面对面,探讨“狗的本能”与“人的两面性”。认为狗的可爱在于本真,人的可恶在于虚伪。
曾菲急得哭了起来。
12
中午到家,曾菲不想做饭,她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她把昨天晚上剩下的饭用开水泡了一下,又将一根香肠切碎,拌在一起给大白,可大白也不吃。曾菲坐在地板上,大白靠在她的腿旁。曾菲正想着王元汉什么时候回来时,王元汉的电话来了,他开门见山,说:都瞎扯蛋了吧。曾菲没做声。王元汉接着说:就那么条狗,跟你说过多少回,命似的。曾菲说:能不能不要落井下石!王元汉说:不是落井下石,当初听了我的,哪来这么多啰嗦事。曾菲没理他,可他说:等我回去处理掉吧。曾菲—下子把手机扔向沙发,低头看大白,泪珠滚了下来……大白抬头看了看哭着的曾菲,又低下了头。
这时,小区管理员敲门进来,看了眼大白,惊喜地问:这是你们家大白?曾菲点了点头。大白这时挤出门,一溜烟跑下楼去,吓了管理员一跳。管理员说:我们也不反对你们家养宠物,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各种需求都是合理的。曾菲感觉这人为了这次上门谈话做了充分准备的。曾菲说:我们家并不是生活压力大才养了这条狗,也不是为了什么需求,只是在农村时就养着,是个活物,舍不得丢了,没想到进了城,惹这么多的麻烦。管理员说:城市化嘛!他没有把这话说完,曾菲知道他也没法子把话说透,只是想摆个谱。他说:你们家昨晚活动频繁,邻居们有意见的,早上又让狗在楼道里交配,也是不雅的……无论怎么说,不能影响人家的正常生活,相居为邻,也不容易,大家自觉才是。
曾菲没话可说,只是点头。
管理员走了,可大白没有回来。曾菲下楼看了看,没见它的踪影。下午上班时,曾菲见大白候在楼下,心里一阵宽慰。下班时,大白也在楼下,可送她到住宅楼下后,它没有上楼,而是转身跑出小区,曾菲叫它没有回应,只得独自上楼,做好饭下楼也没有找到它,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见它的影子,有点急,就去老院子找。老院子已没有了院墙,原来的房子也成瓦砾一堆,大白躺在银杏树下,见了曾菲,摇着尾巴迎了上来。曾菲蹲下身,搂着它说: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我们回去吧。就这样说着说着,大白跟着曾菲走了,回到了住宅楼下,可它就是不上楼,怎么劝说也不上楼,曾菲就同它在小区里转,她想它改变主意,可没能成。就在曾菲上楼给它端吃的时,它走了。曾菲在上楼给它端吃的时对它说了,可以不上楼,但要吃东西,她说她回家拿东西,大白似乎默认了'躺在围墙的一个转角处,可它并没有等曾菲。曾菲觉得它还是去了老院子,找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它还是躺在那棵银杏树下。曾菲给它吃的,它吃了后,又听了曾菲的话,跟着她走,可到了住宅楼下,它还是跑出了小区,曾菲知道它又回到那棵银杏树下了'曾菲也知道它是送她回家的。想着想着,泪流满面。
13
王元汉从连云港回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样?曾菲问:什么怎么样?王元汉知道曾菲还是不松口,就说:看你怎么折腾。王元汉总觉得曾菲过于认真,让他在局长面前很没面子,他也觉得局长太在意大白了,大白的那条鞭究竟能起多大作用,他也说不清。
连续三天,大白都没有回过家,但有了改变,它可以在楼下吃曾菲端来的食物,然后仍然回到老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下。网络的议论也趋于平淡,只是东亚草编公司的老板利用大白的照片做着形象广告。方乡长曾来过电话,谈到租借的事,曾菲没同意,她说:或许你们家运气好,大白能找去,白送,但不借。邻居们也因为大白的退出,回归平静,一切如初。
风波再起时,是因为那棵银杏树。大白每天夜里都到老宅的那棵银杏树下过夜,让曾菲有了将那棵银杏树移到“华阳广场”的想法,于是,她就去找小区物业。管理员说:这个想法很好,可很难操作,把一棵大树从乡下移到城里,得动用大型吊车,这些费用谁出?曾菲答应得也很爽决,她说:我出。可管理员领着她找地方时,才发现这个小区没有一块绿地,更谈不上让她栽一棵树了。曾菲一激动,就在“本地直播”上发了一帖:大白流浪在外,偌大一个华阳广场竞无法栽一棵树。这样的帖子,主题不明确,甚至还有逻辑错误,惟一能吸引人眼球的是关于大白:大白每天夜里睡在离家很远的老宅子那棵银杏树下恋着不走,她不放心;她想把那棵树移到华阳广场,可小区竟没有绿地。曾菲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她也知道发出来的并不是她要说的,发帖后,她趴在电脑前哭,她为大白在外流浪难过。
帖子是星期六下午四点发的,发了帖曾菲就关了电脑,上了床。提到大白,她总是想哭,她也感到莫名其妙。更让她莫名其妙的是王元汉站在她的床前,一脸恐惧,说:你闯下大祸了!王元汉说罢打开电脑,让曾菲自己看,这下,她真的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找出了“华阳广场”的设计图纸与效果图,与小区的实际建设一比对,多出了两幢高层,而这两幢高层,正好是绿地的位置。接下来跟帖如潮:
这图纸是开发商私自改的,是违法行为。
多盖两幢楼要赚一个多亿。
没有领导同意,开发商是不敢改建设规划的。
领导怎么会同意改图纸呢?违法的呀!
送钱啊。
现在的领导总是与开发商凑在起。
不是凑在一起,是勾结在一起。
据说开发商给领导层送出近千万呢?
值!送出千万元,能赚近亿元。
曾菲惊呆了。
这个时候,曾菲完全没了章程,她拿眼望着王元汉,求救似的。王元汉说:想办法删了这个帖子,可找谁呢?运用网络时,它就在身边,非常便捷,鼠标一点,想要说的,就出去了,可在网上一传,想要删,就不那么简单了,不知道找谁了。几经周折,他们来到了公安局的网管大队。大队长说:要求删帖的人来过几次了,标价已经达到七位数,可是不能删,高层已经介入,不是我们能掌控的。
王元汉与曾菲一脸难色。
大队长接着安慰道:顺其自然吧。
曾菲与王元汉只得离开公安局。
王元汉对曾菲说:这事复杂了。
曾菲茫然不知所措。
14
当曾菲与王元汉回到家时,大白已经躺在门前,浑身是血。王元汉迅速打开门,曾菲将大白抱进了家。
“怎么了?”曾菲问大白。
大白一脸的无奈。
王元汉捋开大白的皮毛,发现了它的身上有好多散弹,说:是有人要杀它。曾菲说:为什么要杀它呢?王元汉说:或许是警告主人吧。曾菲出了身冷汗,问王元汉:怎么办?
王元汉说:没办法,公安大队长的那句话说的对,顺其自然吧。从此,王元汉与曾菲尽管不是惶惶不可终日,但总感觉不踏实,他们都不敢上网看论坛,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但他们希望早点过去,长期下去,会疯的。曾菲上班的时候,没有人与她谈论大白的事了,就连口无遮拦的小张,也沉默起来,有时对着曾菲只是一笑。王元汉的处境就更差了基本上没有人与他交往,有时甚至避让,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个星期。一个星期五下午,快下班时,局长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是特地从局里到土管所的,局长一进门,就对王元汉说:真的大白了。
王元汉问:什么真的大白?
局长说:县长被双规了,还有几名局长,刚刚带走的。
停顿了下,局长接着说:据说是华阳广场多盖的那两幢楼扯出的事。
王元汉目瞪口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这不关我们家大白的事。
局长说:没有谁说与你们家大白有关。
王元汉说:我欠局长的。
局长说:怎么能这样说呢?
王元汉仍然坚持他的想法,他说:我们家大白一定是局长的。
局长摆摆手,说:千万不要扯上大白。
局长越是这样说,王元汉越是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