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喜文
濉州最繁华的芬水街共有三家中医药堂,穆五爷最有名。穆五爷六十多岁,人长得富态,往那儿一坐,笑眯眯的,弥勒佛似的,白发、白胡子、白大褂,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望闻问切自不必说,穆五爷最擅长的是针疗,专治疗腰间盘突出、颈椎病、痛风痹症和其他一些疑难杂症。
再重的病人,穆五爷一针下去,痛苦就减轻了八九分,再开服中药,喝了,包好。还有一样,穆五爷热心慈善,除了吃用外,所赚银两悉数拿去帮助穷人。因此,人们尊称他为“针神”。
其实,穆五爷也能治跌打损伤,也会接骨以及治疗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等一些小病。那年,五奶冬天上街不小心摔断了腿,穆五爷三下五除二就给接上了,再贴上自制的膏药,不到两个月,五奶就行走自如,恢复如初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徒弟大春看五奶这么快就好了,便对五爷说:“师父,要不然咱也开个骨伤专科?能多挣不少银子呢!”穆五爷手捻须髯笑着摇了摇头,说:“病人都让咱接了,你让那两家喝西北风去啊?”大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明白。
但有一样,虽然一条街上有三家药堂,可三家店的主人就像约好了似的,自己看自己的专科,从不越雷池半步,有时接了不属于自己的病人,都打发伙计把病人给别人家送去。所以,芬水街中药堂虽多,倒也相处和谐。
针神穆五爷和骨科的“刘一手”、内科的王大夫还时不时地聚在一起下棋饮酒,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可好景不长,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打破了芬水街原有的宁静。
这天,街东头一间铺子门口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胡氏中医诊所揭牌开业了!按理,同行开业,都应该互相知应一声,这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行规,可胡氏诊所开业既没给三家发帖子,也没请三家人到场祝贺,显然没把三家放在眼里。
更让人气愤的是,胡氏诊所门前悬挂了一副对联,“高手圣手大国手都是猪手,小病大病疑难病针到病除”。横批是:“气死华佗”。口气狂得没了边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刘一手、王大夫气得胡子乱颤,手脚颤抖地找到穆五爷,说:“太不像话了!太狂妄了!这简直是欺师灭祖啊!”穆五爷的心里也很不爽,他沉吟了一下说:“我们静观其变吧,或许那个胡大夫真有两把刷子呢。”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胡氏诊所门可罗雀,而三家诊所依然人满为患,刘一手、王大夫又凑到穆五爷处,幸灾乐祸地说,快了,不出半年,那个胡氏非关门不可。穆五爷一脸凝重,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可奇怪,胡氏诊所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三个小伙计仍旧眉开眼笑地在门口打闹。
到了第四天,濉州的首富罗老爷踏进了胡氏诊所。濉州人都认识罗老爷,他开了十间粮店,逢灾年常搭粥棚施舍或是开仓放粮,人称“罗大善人”。罗老爷长得气宇轩昂,除非见到知府白一水有笑模样,平时总绷着脸。
可自打从胡氏诊所出来,罗老爷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着诊所毕恭毕敬地笑着鞠了三个躬,还有人看到胡氏诊所的胡大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罗府,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三天之后,罗府竟然改成了胡府,罗老爷的产业都过到了胡大夫名下!
要知道,那可是罗老爷一辈子的心血啊。而无家可归的罗老爷竟然像捡了宝贝似的,整天乐呵呵的,气得家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接着是绸缎庄的李掌柜、芬河饭庄的王掌柜、华记裁缝铺的华裁缝……就连刘一手去了一趟胡氏诊所,也白白地把自己的诊所送给了胡大夫,只闹个给人打下手的差事,还整天笑嘻嘻的。
这个胡氏诊所透着古怪哩!穆五爷的眉头不禁拧在了一块儿,心被攥得难受,他决定亲自到胡氏诊所走一遭。
初冬的风猎猎地吹着,旋得芬水街上的落叶唰啦啦地响。穆五爷突然感觉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滋味,不由得慢下了脚步,可转念一想又加快了步伐。
胡氏诊所并不大,里面也没有摆盛中药的柜子。一张八仙桌后面,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铺了虎皮的太师椅上,手里正把玩着一对金球。中年人长得很普通,或者说有点丑陋,小眼睛、大嘴巴,稀疏的几根黄胡子,可仔细一瞧,吓了五爷一跳,中年人长了一对儿黄眼珠,眨巴眨巴的,很邪性。
“坐吧。”中年人对五爷指了指八仙桌前的长条凳子说。
“您就是胡大夫?”
胡大夫连眼皮都没撩,用命令的口吻说:“露出肚皮。”
穆五爷着了魔法似的,顺从地露出了肚皮,胡大夫拿出一根半寸长的针,在五爷的肚皮上扎了一下,又拧了两拧,说:“回去吧,晚上我到你家去。”
从胡氏诊所出来,穆五爷拍着肚皮,脸上堆满了各种奇怪的笑容。
太阳还剩半竿子高时,胡大夫迈着八字步,踱到了五爷的诊所,推门进来,四下打量了一下,撇撇嘴,说:“把房契拿出来吧,一个月能挣几两银子啊?”说着,伸出了手。
哎哟一声,胡大夫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放在嘴边不停地嘶哈,再看手上,扎了一根寸把长的银针。
“快把解药拿出来!”五爷严肃地看着胡大夫。
“你……没有……”胡大夫吃惊得眼珠子都快砸到脚面上了。
“哼!”五爷从肚子部位的袍子下掏出一块猪肉,被胡大夫针扎过的地方,焦黄一片,黏黄的液体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
五爷义正词严地说:“我给你扎的可是绝命针,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经脉逆行而死!”
“老匹夫,算你狠!”胡大夫极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
“给我锁了!”帘子一挑,知府白一水从帘子后踱了出来。紧跟出来的捕快“哗啦”一声给胡大夫戴上了械具。
胡大夫翻着黄眼珠,恨恨地瞅着五爷,豆大的汗珠儿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衙役抄了胡大夫的家,揭开了他的真面目。胡大夫本名胡奎,原是一个泼皮,机缘巧合从一个西域术士那儿得到了控制人思想的药,如获至宝,这才导演了这样一出骗剧。
芬河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罗老爷等人,懵懵懂懂地,像做了一场噩梦一样。不过,从那往后,他们对行善更加积极了。
选自《小说月刊》2015.3
(赵雷 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