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曾庆瑞
今天再说“文艺批评是科学”(下)
北京 曾庆瑞
在我们这个时代,文艺批评出了问题:一是噱头和炒作成为当下影视宣传的手段,文艺本身反而不再重要;一是批评的声音被资本垄断,无法听到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不科学的文艺批评是有缺陷的,比如“棒杀”和“捧杀”,二者都做不到正当的是非评判。因此,我们今天应该再来说说“文艺批评是科学”这个问题,本文希望通过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使我们的文艺批评走向科学。
文艺批评 科学性 百家争鸣 自身修养
我还是要说尹鸿。
尹鸿在杭州晟喜华视的“困境与突围”电视剧高峰论坛上的演讲,主题是“电视剧陷入困境是不争的事实,我来说说突围之道”。当场,他实际上是抛出了两个伪命题,一个是所谓的“‘轻时代’电视剧”,一个就是“唱衰电视台”。什么是伪命题?一种解释是指不真实的命题,它的“不真实”有两种情况:其一是不符合客观事实,其二是不符合一般事理和科学道理;另一种解释是指没有意义的命题,无法断定其真假,既不是先天的分析命题,也不是可以通过经验判断的综合命题。尹鸿这两个伪命题属于不符合客观事实,甚至歪曲了客观事实的类型。
关于“轻时代”,尹鸿是说,现在,“电视剧变得越来越‘轻’,这体现在五个方面。一个是轻题材。因为它既受到观众群体的影响,也受到制作成本的影响,在题材上选择轻巧的内容。第二个是越来越轻松的风格。即便是古装剧,喜剧因素在里面占的比例也越来越高,历史正剧在双屏的效果都非常一般,过于沉重的风格很难被观众接受。第三是轻巧的制作。大家不去做大制作、大场面,越来越开始倾向轻巧。当然还有一个改变就是主创和明星开始换代。最后一个是电视受众也变得更年轻了。双屏的互相带动,导致了电视剧观众的年轻化,把老年观众都留到了地面频道”。这个伪命题,尹鸿最早公开提出来是在2014年北京春季电视节目推介会的论坛上。2014年4月14日的《中国艺术报》,尹鸿一篇《轻时代电视剧,大者要做强小者要做专》,阐释了这个伪命题包含的错误言论。其要害在于:“电视剧不再表现过多的政治、过多的社会矛盾或社会问题。所以我们现在回归到当下。这些作品既不是传统的主旋律教育,也不是过去所谓愤世嫉俗,而是更多地表达青年人的自由、平等、奋斗、向上,是一个都市价值观、现代人的价值观。”其要害还在于,他谬称“我们电视行业的改朝换代这一两年正在完成,无论是导演、编剧、演员都是更年轻的一代逐渐成为主流,而我们传统上的那一批金牌的编导演,包括演员,大部分逐渐退出舞台的中心。这是整个轻型的重要特点”。和电视剧的“轻时代”伪命题配套,尹鸿还和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一名2012级硕士研究生合作,在他们撰写的《2014年中国电影艺术报告》和2014年第2期《当代电影》上提前发表的相关篇章中,提出了“电影的轻时代”的伪命题。
这个伪命题,歪曲了当下中国电视剧的总体态势,梦幻般地臆想了一个所谓“改朝换代”的局面,实际上就是一种对电视剧现象的反科学的文艺批评。这种反科学的文艺批评的危害性,就是误导电视剧从业人员不要历史责任,不要社会使命,也不要人生担当,不要艺术良知,一句话,摆脱“重时代”,径直跳下过度娱乐化的深坑。对于尹鸿来说,教训在于不要在反科学的文艺批评的歧路上走得不知道回头。十四年前,尹鸿在他的《冲突与共谋——论中国电视剧的文化策略》和《意义、生产与消费——当代中国电视剧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两篇文章里,虚构了当时的中国电视剧格局,鼓吹什么中国电视剧“经历着从国家文化向市场文化的过渡”“从教化工具到大众文化的移位”“从宣传工具到大众文化的转变”,“这种变化使电视剧能够脱离教化传统,脱离贵族化的精英传统,为大众带来心理愉悦和精神释放,本身是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市场化冲击了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核心地位,娱乐倾向中的享乐主义和个人主义价值观念影响了国家意识形态所维护的道德秩序”;“市场力量与政治力量”“通过权力较量、谈判、协商”的结果,“建构了主流电视剧的特点”,即“政治娱乐化,娱乐政治化”,或者说,“娱乐电视剧主旋律化和主旋律电视剧娱乐化的殊途同归”;在这种“同归”中,“一方面娱乐电视剧常常借助政治力量来扩展市场空间,另一方面,‘主旋律’电视剧也常常借助大众文化的流行逻辑来扩大国家意识形态的社会影响”。凡此种种,显然都是尹鸿在凭空编造虚假信息,标新立异地编造花样说辞,用以愚弄电视剧从业人员的。这个伪命题的反科学的文艺批评,误导了不少的电视剧从业人员,可以说是病态的电视剧艺术思潮滋生出了不少的劣质的电视剧商品,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我和其他文艺批评家的批评。然而,尹鸿坚持不改,结果又走进了他虚拟的“轻时代”!而且,在北京的一次作品研讨会上,这“轻时代”的伪命题也曾遭遇我当众的、当面的批评,尹鸿也拒绝了批评。
尹鸿在杭州晟喜华视的“困境与突围”电视剧高峰论坛上抛出来的另一个伪命题是“唱衰电视台”。这是传媒界嚷嚷了将近五年的一个老问题了,尹鸿的再一次炒作并不新鲜,只是,以他清华大学教授和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的身份来奢谈这个伪命题,却有着极大的迷惑性和欺骗性。尹鸿说:“电视频道的平台价值这两年确实在下滑。中国电视危机来得比其他任何国家都早,就是因为中国电视机构是国有资产,改变自己的能力是有限的,而互联网由于它完全是市场体制,因此它完全可以按市场方式重新配置资源,所以互联网企业在中国的发展速度远远高于其他国家……平台价值下滑有好多指标,去年到今年上半年开机率持续下降,收视总量下降,观众的收视时间下降,每天下降到161分钟,电视广告收入去年首次被互联网超越,而且超越的幅度还比较大。”“反过来网络平台的竞争力在提升,点击率在提升,网络平台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它的点击率,而且在于它的影响力提升了……世界前十大互联网企业当中,中国占四家,换句话说,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已经变成了世界顶级企业,但是我们的电视机构没有一个是世界顶级的媒体机构。”再就是:“去年全国所有的广告收入大约五千亿,但是广播电视的广告收入贡献仅仅占了二点多,增长率前所未有的低下,这是广电行业过去几十年来从没有过的。这传递出一个信息,指望电视台提供充分的制作空间和经费回报的难度越来越高。”我在这里没有篇幅详尽地解剖这个伪命题的方方面面,只就被某些媒体夸奖为尹鸿演讲“资料翔实”的电视机开机率、电视台广告收入做一点说明。关于电视开机率,跟不少嚷嚷“开机率大幅下降”的人一样,尹鸿其实不懂开机率究竟是什么。央视—索福瑞媒介研究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郑维东早在2013年11月15日就发表《电视开机率的真相》一文做了说明。根据国际通行的电视收视率调查操作指南——《全球电视收视率调查指南》(GGTAM)定义,开机率(HUT:Household Using Television)是指某特定时间段内按户的电视平均开机(不论看何频道)百分比。简单一点说,就是在一段时间内,平均每分钟看电视的家庭户占全部拥有电视的家庭户的百分比。通常我们提到的开机率,如果没有强调是哪个“特定时间段”,都指的是全天平均每分钟看电视家庭户所占的百分比。按这个测算方法来看,我们的电视开机率下降了吗?从2001年至2012年的开机率数据看,全国电视市场的平均每分钟户开机率一直保持在20%—25%之间,其中2011年的开机率最高,达24.64%;从历年变化看,开机率已从2001年的21.17%上升至23.74%,可见电视仍旧保持一个良好的发展势头在稳步前进。以2012年为例,全年电视市场户均开机率为23.74%,就是说2012年平均每分钟有23.74%的家庭在收看电视,中国有四亿多拥有电视机的家庭,这个数据说明平均每分钟大约有一亿个家庭在看电视。前面提到的23.74%是2012年全国电视市场户均开机率,这是全年每分钟的一个平均值,实际上,受众的这种开机行为会因一天中的不同时段、不同季节、不同地理区域以及市场而有所不同,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从开机率全天分钟走势看,20时45分左右是打开电视的家庭户最多的时段,这一分钟的开机率高达66.81%,就是说,每10户家庭中约有7户在收看电视!而全天开机率最低的时间点为凌晨4点,这一分钟开机率仅为2.13%,就是说平均100户家庭中仅有2户在这个时段收看电视。再说广告收入。按国家工商总局公布的数据,2014年,电视台广告营业额增长了16.11%,为1278.5亿元;互联网广告收入1540亿元,同比增速40%;然而,央视2015年广告招标预售总额高于上一年2013年的159亿元。抛开央视不讲,一些盈利非常好的省级卫视,例如湖南台、江苏台,往往一个频道一年的净利润就能高达20至30亿,而网络视频媒体,现在基本都还处于亏损状态,盈利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都还在依赖投资人的钱存活。看来,在这两个数据上尹鸿都危言耸听了。应该说,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唱衰传统媒体、唱衰电视台。有调查资料表明,全中国40%的人有一个习惯,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视。不能否认的一个事实是:当重大事件发生时,人们还是相信亲眼看到的东西,要从电视上寻求真相。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舆情调查实验室前两年进行的第一次全国范围城市居民舆情调查显示,民众对电视“非常信任”和“比较信任”的占81%,对报纸的信任度大于70%,对网络和广播的信任度分别为55.1%和53.3%。电视还是民众信任度最高的媒体。难怪,中国传媒大学广告学院院长黄升民要在媒体上公开理直气壮地大声疾呼:“TV活着,生猛且坚强。”他认为,环顾海内外,电视依然为王;技术创新从未止步,电视可以无缝接入;收视表现未见颓势,所以生猛而坚强。事实上,迄今为止,电视内容的时效性、精致性等特性让网络媒体依旧无法取代,无论是政策的、资本的、资源的、品牌的优势都已经树立了一个很高的竞争门槛,仍是强势主流媒体,不是说哪个新媒体想超越就能超越的,也不是谁想唱衰就能够唱衰的。
无可辩驳的事实表明,尹鸿的“‘轻时代’电视剧”和“唱衰电视台”的两个伪命题正是一种反科学的文艺批评。基于这两个伪命题,尹鸿描绘当下中国的电视剧困境,劝告“电视剧企业怎么办”时,给出的答案之一是“小者要做专”,做“某一个特定题材的专业者,做恐怖片,做枪战片、悬疑片、某一类的动画片……做特定题材、特定类型……像本山传媒那样的企业,那么多年来就靠乡村爱情故事,做以二人转为核心的作品”。
此外,范曾用“人生殖爱恋的过程”“生命本源”,为“二人转”的色情做辩护,还有他吹捧低俗的赵本山和伟大的卓别林是20世纪两位卓越的喜剧大师,也都是反科学的文艺批评,我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习近平同志在北京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要求评论工作者对创作和作品展开科学的文艺批评,倡导说真话、讲道理。“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不能对文艺作品说真话、讲道理,让商业利益替代艺术标准,怎么会出精品、出人才?说真话就是要淬炼文艺批评的利剑,讲道理就是运用科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以此带动文艺作品的繁荣发展。
我理解,要求评论工作者对创作和作品展开科学的文艺批评,倡导说真话、讲道理,就是在展开科学的文艺批评的时候要是非分明褒贬得当,对各种不良文艺作品现象思潮敢于表明态度,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表明立场,营造开展文艺批评的良好氛围。要做到这一点,文艺批评自身一定要严于律己,要看到现在的文艺批评已经面临诚信危机,警惕已经出现了的用话语权交换利益的腐败现象,文艺批评自身的“烂苹果”也要剜掉。这是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的前提、基础、先决条件。应该说,文艺批评自身的“烂苹果”这个客观存在,这几年尤其令人侧目。在一次文艺界友人的小小的雅集上,我听北京某著名大学一位美术学教授说,美术界的有些批评家内幕极其黑暗和肮脏。他们写的评论文章可以吹捧得某位画家质价分离的作品卖价一路飙升,一旦卖出,就可以拿到巨额分成红利;他们也可以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鼓动如簧之舌,骂得某人的作品一文不值,直到叫你卖不出去,一钱不值,而他同样可以得到指使者的不菲奖赏。这位教授说,书法界也有这样的文艺批评家,受人指使,用自己的文字吹捧或者打杀别人的作品,影响乃至左右每平尺的卖价,而后分得一杯羹。这样的文艺批评家,已经堕落成了可恶可恨也可怜可悲的市场的奴隶了。再就是许许多多的作品研讨会上,我们有些文艺批评家一味称赞作品如何如何好上加好,对作品的缺陷甚至问题绝口不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在用自己的话语权和作品的创作者一方做利益交换。一个信封里装着几千元钱,个别的还上万元,就可以使这些文艺批评家们走上话语权寻租的危险邪路。要记住,这就是普希金当年就警告过的,“谁在批评中遵循着除了对艺术的纯洁的爱以外的无论什么东西,谁就降低到盲目地被卑微自私的动机所操纵的人们之中”。这种“对艺术的纯洁的爱以外的无论什么东西”是一定要纠正、要杜绝、要禁止的。
要想我们的文艺批评永葆科学精神,当下,批评界还有一个痼疾也必须治愈,那就是贫血和缺钙,或者,像清华大学肖鹰教授在声明他“为什么站出来批韩寒”时说到的,是因为“中国批评界无底线的懦弱”!我几乎是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一件往事:十五年前,当我写成《文化事业、文化产业与大众文化的混沌与迷失》一文批驳清华大学尹鸿教授在《文艺研究》上发表的《冲突共谋——论中国电视剧的文化策略》和在《现代传播》上发表的《意义、生产与消费——当代中国电视剧的政治经济学分析》两篇文章散布的一系列错误言论时,我身为编委的《现代传播》竟然拒绝发表,原因是我所任教的中国传媒大学的时任校领导,担心文章发表了会影响两个学校的关系。何其荒诞不经!后来,我据理力争,文章终于在学界三位专家的大力支持下得以发表。就是这篇文章,后来被誉为在中国电视剧发展的关键时刻的一场重要论战中具有重要影响的一篇文章。我想,我们文艺批评的贫血和缺钙,或者说懦弱,跟这种莫名其妙的压制批评是有很大关系的。而2010年《光明日报》文艺部则有一个申明值得提倡。当时,一些电视台的相亲类和选秀类电视节目的低俗和媚俗之风猖獗于一时,他们按照报社编委会和时任总编辑的意见约我写文章批判,给我的约定就是六个字:“公开,点名,尖锐。”还有七个字是“限时间不限字数”。我按时间控制字数完成任务后,报纸在头版转11版加提要发表了。后来,2010年7月19日我应邀在唐山市路南区给全区军地各系统科级以上公务员做讲座,在题为“文艺风尚的低俗和社会生活的乱象”的讲稿里,凡属批评的对象,即当年《我们约会吧》《非诚勿扰》《缘来是你》《为爱向前冲》《百里挑一》一类的“相亲”节目,公然宣扬丑陋的“炫富”“拜金”,挑战公众价值底线,又在大肆宣扬“拜金”的同时,侈谈“享乐”,肆意美化教唆人们沉溺于物欲而不能自拔的享乐主义,还有率“性”而为的性开放话题,以及相亲节目变身成为真人娱乐秀,成为博出名、博出位、博收视、博眼球、低俗炒作的平台,成了“炫丑”、比贱的机会,成了这种庸俗价值观放大的公共空间等,我都“公开,点名,尖锐”地做了批评。实事求是地讲,这些年,无论是对赵本山的批评,还是对劣质的电影、电视剧产品的批评,我都没有这样的贫血、缺钙和懦弱。值得欣慰的是,我们越来越多的文艺批评家现在该亮剑时就亮剑,都是大无畏的文艺批评战线上勇敢的战士了。比如肖鹰,面对一时间炙手可热还有众多粉丝盲目追捧的韩寒和郭敬明,也无所畏惧地展开了批评。还有,2014年第6期《文学自由谈》上唐小林发表《陈思和的学术八卦》一文,公开批评学术权威人物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为了所谓的学术创新”,“采用的完全是一种极端和偏激的方式来颠覆原有的文学史教程”的“学术八卦”行为,学术胆识和批评勇气真的值得称许。
先律己而后正人。接下来,我再简单地说说要葆有文艺批评的科学性,还必须明确的几点:一是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的任务,二是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的标准,三是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的方法,四是科学的文艺批评要百家争鸣,五是文艺批评家要加强自身修养。
前两点,简单地说,我们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的任务,就是要不断矫正文艺思潮的方向和作用,促进文艺创作的发展和繁荣,指导文艺观赏的行为和效果,引领文艺研究的积累和建树,让我们的文艺在伟大的民族复兴和美好的“中国梦”筑梦和圆梦的历史进程里发挥积极的作用。当前,鉴于社会快速发展和持续变革所必然引起的文化裂变,以及精神震荡引发的重建价值观念中社会风气的躁动带来的文艺乱象,特别要注意,在用“法治”的利器剜掉文艺“烂苹果”的同时,要把科学的文艺批评也当作是剜掉文艺“烂苹果”的一把正义之剑。说到科学的文艺批评的标准,我觉得,简单地说,就是我们衡量包括文艺思潮、文艺家、文艺作品以及所有的文艺现象时,一条底线就是,看它是否有益于人的身心健康成长,是否有益于社会的发展进步。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坚持“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既不让批评失语、缺位,又能驾驭批评方向,褒贬得当而不越界”。
关于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的方法,首先是要读完读懂所要批评的对象,比如作品。前面说到的唐小林对陈思和的批评是一个范例。看唐小林的批评文字,我们不得不承认,他读完了也读懂读透了陈思和的当代文学史著作和相关的论文及评论文字,所以他能够以“学术八卦”为核心话题,把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研究和著述中的错讹之处一个一个地拎了出来,晒在人们面前。实事求是地讲,我对赵本山的批评也是建立在对赵本山认真的、坚实的阅读基础之上的。在2010年4月11日第一次当面批评赵本山《乡村爱情故事》的五个“伪”之后,我一直关注赵本山和他的“二人转”舞台和影视文化商业活动。2013年5月28日,以当年“两会”上赵本山拒绝郁钧剑的批评为由头,我写了一篇两万多字的长文章《赵本山的困惑和公众舆论的纠结——论庸俗低俗媚俗绝不是民俗通俗美俗》,辑入我的自选集《荧屏守望》,交由中国文联出版社于2014年2月出版。这篇文章用了五个段落标题:“赵本山的困惑是他把低俗混同于通俗了 公众舆论的纠结也是用通俗遮蔽了低俗”;“二人转与生俱来精华和糟粕共生于一体 赵本山玩绿色二人转杂色相间仍需净化”;“成也小品败也小品小品王无需怨天尤人 江郎才尽节目最烂赵本山饮鸩止渴自戕”;“乡村爱情故事诱惑赵家电视剧渐行渐远 二人转转基因导致赵家电视剧贫血缺钙”;“大俗大雅的艺术规律是俗到深处自儒雅 雅俗的和谐及庸俗低俗民俗通俗的对立”。这,应该是对赵本山的文化商业行径做了一个总清算了。这样的总清算,没有对赵本山的了解是做不到的。比如说,对大约已有三百余年历史的二人转,除了考察过去的流变,还特别查阅“刘老根”开业以来的全部演出情况,等等。在这个基础上,就开展科学的文艺批评而言,还要注意,在批评的时候,要把话说得有理有据。比如,对于赵本山的“乡村爱情系列”电视剧,我说它的问题出在:第一,演绎今日中国乡村故事,却不关注农民最切身的种种民生问题,旁骛其他而不表现现实农村生活的本质真实;第二,一心沉醉于只有一己悲欢的男女情爱,并在三角、多角还有婚变的老套人物关系配置和情节编织中游戏人生;第三,戏剧矛盾和冲突低级,戏剧语言和动作平庸,戏剧人物扁平猥琐,戏剧情节拖沓乏味,戏剧场景也无关剧情;第四,刻意嘲弄带有生理残疾的农民,用虚假的喜剧外衣遮蔽丑化农民形象的实质,还以为自己也在塑造农民形象;第五,偏执于商业元素,大量植入广告,满眼都是广告,严重到像是广告播出中插播电视剧,也像是开广告博览会。结果,一言以蔽之:没戏!
这样的剖析,就有说服力了。在这方面,肖鹰批评韩寒和郭敬明也是很好的。
关于科学的文艺批评要百家争鸣,这可以说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方针和政策。一个众所周知的例子就是,你尹鸿可以在论坛上唱衰传统电视台媒体,声言电视剧正在改朝换代,一些剧作家个人或群体则同样表态说他们依旧具有很强的艺术生命力。那些曾经支撑了中国影视剧的传统编剧、导演,面对时下火热的IP现象,都表示深恶痛绝。在创造了辉煌成绩之后,他们也在不断地开拓、创新,突破自己擅长的领域,尝试更多新的元素。有多年经验的老编剧们都能够冷静应对局势,专注夯实剧本,潜心研究好作品,发出一致口径:对于一部影视作品来说,能否成为现象级作品,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容。影视剧投资人对于IP过度迷信、过分依赖的心态亟待调整。据报道,在杭州举办的“困境与突围——2015中国电视剧现象高峰论坛”上,中国视协副主席程蔚东,著名编剧王丽萍、陈秋平、温豪杰、郝岩,知名导演安建,金牌策划人李洋,浙江卫视副总监麻宝洲等八位嘉宾提出了自己对于中国电视剧行业未来发展的观点和设想。他们的观点也是不同于尹鸿的。又据报道,不久前,文隽、汪海林、赵宁宇等五十余名编剧齐聚广东顺德,出席了编剧导演交流会。现场,众位编剧对如今影坛上IP成风的现象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也持抵制态度。另外,肖鹰批评韩寒、郭敬明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这样的百家争鸣不能意气用事。肖鹰批评了这两个人,他们的粉丝竟然斥责肖鹰是“文革”中“四人帮”姚文元的学生,其实是不准他批评。2015年7月8日《新京报》报道,国产动画片《汽车人总动员》被指抄袭皮克斯动画电影《汽车总动员》,该片导演卓建荣通过微博否认抄袭,还“痛骂质疑者是‘新时代的汉奸’”,这就太狂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最后是文艺批评家要加强自身修养。文艺批评既然是科学,要执着地努力追求达到一流的是非评判、一流的褒贬表达的境界,我们深知是要讲究开展批评的方法和技巧的。然而,比起方法和技巧来,高尚的境界和博大的情怀更为重要。
除了强化自己追随崇高、践行崇高的高尚境界和博大情怀,增长自己的学养,提高自己的理论水平,增强自己口头和笔头的表达能力,更为现实的,也必须引起警惕和重视的,是坚持一个文艺评论家做人的操守。
要使我们科学的文艺批评以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兴亡为己任,为发展先进文化、支持健康有益文化、改造落后文化、抵制腐朽文化,以弘扬和培育民族精神使全体人民始终保持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做出贡献,文艺批评自身也要发展,也要在理论创新的过程中在内容和形式上积极创新,从而凝炼我们文艺批评应有的品格,来不断增强我们文艺批评的说服力、教育力和感召力,也就是有效性。“文变染乎世情,兴衰系乎时序”,“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国际国内的“世情”和“时序”在变,整个的文化和文学艺术包括电视剧文艺“染乎世情”“系乎时序”也都在变,属于总体上的文艺批评当然也要变,也要创新。只有创新,我们的文艺批评才能葆有兴旺发达的不竭动力,才能凝炼出独有的内蕴的美学品格。
为此,我们这些从事电视剧文艺评论工作的人,就要具备一些基本的“学术素质”或者说“学术操守”,自己也要有积极的人生追求和远大的抱负,有敢于质疑和挑战“权威”的胆识,有科学的研究方法和宽容的襟怀,有唯真唯实的人品和文品,有绝不随波逐流的学术个性和风格,有坚强的毅力、坚定的信心、坚实的学风,有好学的态度、“苦行”的意志和勤奋的作风,有排除一切干扰、持之以恒、锲而不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倔劲儿”。这其实是一个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学者应有的一种综合的“学术素质”和“学术操守”。我们都应该在这些方面好好修炼自己。当然,我们最好还要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文艺批评的品格,始终将自己的理论批评和学术研究和民族、国家的学术文化思想理论的根本建设联系在一起,始终追求学科理论的建树,追求实证与思辨的尽可能完美的结合,特别强调理论联系实际,特别注意方法论的意识,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和方法论,吸取和借鉴多学科多元化的研究方法。还有就是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双百”方针,追求展示自己的学术风采。这需要深厚的人生阅历、渊博的学识积累、广泛的人文修养、高尚的美学情趣、敏锐的洞察能力、缜密的逻辑思辨、无畏的学术胆识、睿智的学术才华、雄辩的文字功力、美妙的辞章魅力,等等。这,无疑是一个很高的境界,但绝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至少,我们应该而且可以付出一辈子的努力和辛苦,一步一步地去接近它。
如此,我们的文艺批评就一定会是科学的文艺批评。
作 者:曾庆瑞,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副博士研究生毕业。1965年7月到原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任教至今。
编 辑:赵斌 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