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热
乌镇看戏小记
作为一个话剧迷,我一直留意话剧演出的相关信息,2014年9月,得知第二届乌镇戏剧节即将举办的消息,立刻在网上订了戏票。
深秋的西栅景区,是戏剧人的天下,穿着戏装,戴着面具的人一拨接一拨,行走在他们中间,感觉这个地方的“戏份”正在加重——乌镇此时,长着一张戏剧的“脸”。
10月30日,看开幕大戏《青蛇》。“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熟悉的寺庙音乐反复吟唱,雨中,和尚登台,妖精登台,许仙登台。一千多名观众,穿着各种颜色的雨披,看熟悉的故事如何被戏剧人重新演绎:白蛇和青蛇来到凡间,首先学习凡间的礼仪,小青操着外国人般的腔调,你好!再见!和尚奉劝她们“玩两天就回去吧”,她们哪里肯听,人界,魔界,仙界,界限就此打破……
这部戏很热闹,戏中的妖精,要为自己的情感找一个出口,而和尚呢,除妖本来就是天职,人家在执行“公务”,所以很难说谁对谁错,导演似乎在为戏中人说情,法海在人民群众鄙视的目光中抬不起头已有千余年,舞台上的和尚发出感慨:民间传说害死人哪。
为了这出戏,乌镇方面改造了一个露天剧场,剧场三面环水,叫做“水剧场”。这样的剧场和这样的剧目结合在一起,乌镇人的勇气和阔气让人佩服,从“旅游小镇”到“文化小镇”,他们又领先了一步。
在乌镇看戏的这些天,经典与原创、传统与现代这样的话题自然是很多人所关心的,一连几天,在西栅评书场举行的“小镇对话”环节,对话的中外嘉宾,无一例外地被问到了怎么对待经典与创新、传统与现代的问题。
据嘉宾们介绍,怎么对待经典,英国和德国的戏剧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英国人喜欢“原汁原味”。凡是经典剧目,前人怎么演,你就得怎么演,因为观众多是以老年人居多,他们不能容许莎士比亚的台词被篡改,想改编经典,没门。所以英国的戏剧人只能在原创上下功夫。德国人不一样,他们善于在经典的基础上大刀阔斧进行改编,最著名的一个例子,是让“各行各业的专家”来演马克思的《资本论》。
关于传统,中国和韩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次特邀展演的剧目《青蛇》、《万历十五年》、《墙壁中的精灵》都是从传统中吸取养分,《青蛇》就不用说了,香港进念二十面体剧团是闻名华语剧坛的先锋戏剧团体,他们这次奉献给观众的是三个小时的《万历十五年》,改编自黄仁宇先生的著作,分别讲述了张居正、戚继光、海瑞、万历皇帝、李贽等人的故事,运用了昆曲和多媒体,三个小时的戏,我看得津津有味。而引起巨大反响的韩国美丑剧团奉献的《墙壁中的精灵》,则改编自西班牙内战的真实故事:父亲因政治原因,被迫躲进家里的墙壁中间,家里的小女孩相信自己家里住进了一个会讲故事的“精灵”……韩国著名女演员金星女一人挑战三十几个角色,活灵活现地饰演了女儿、父亲、母亲、邻居、学生、警察等角色,她表演的功底得益于朝鲜族民间的戏曲样式潘索里。
关于传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著名导演赖声川认为要打破观念的藩篱,戏剧“从肢体开始,从笑脸开始”。细想也很有道理,肢体和笑脸,你说是传统还是现代?而田沁鑫导演干脆说,所有的传统都是当代史。虽有些拗口,却也耐人寻味。
剧场里的戏让人看得过瘾,剧场外,小巷里,来自全国各高校的戏剧爱好者演出的街头戏剧也吸引了众多的游客,这么多的年轻人喜欢戏剧,戏剧不死。
你好,绿色
再多的绿,如果不能填肚子,看起来也不美。
这基于小时候的饥饿记忆,小时候,我觉得五月的玉米最动人,一场雨下透,就等着收获了,这时候玉米秆碧绿,玉米须泛红,玉米粒饱满。如果是丰年,很多人家就会去自留地摘青玉米,剥掉胞衣,放到锅里煮,放到火边烤,自然是非常美的零食。如果碰到灾年,那五月的玉米则需要严防死守,再馋也要等到七月,而七月的玉米粒坚硬无比,直接就当了口粮。那时候的零食多是与玉米有关,夏天煮玉米,冬天在火塘里爆玉米粒,最奢侈的就是拿玉米粒去湖南人带来的爆米花机前排队,一声闷响,爆米花雪花般飞出,是乡村街头最温馨的场景。
我们村多是土岭,景色随四季变化而变化,怎么变都与玉米有关。
冬天除冬草,冬草在地里晾干,选个晴朗的日子,一层枯草一层土,三层五层,然后点一把火,火焰伴着浓烟,将一座岭裹了个严实,点火的人在烟雾中咳嗽,心中也云遮雾罩,满地的肥料我已经备好,丰年灾年,就靠天了。
春天,人们走动频繁,由疏到密,那一点点绿,跟在男人女人的脚步后面,慢慢生长,一道肥二道肥,岭就成了绿的世界。
夏天,艳阳高照,岭上一片金黄,热风吹过,蝉声阵阵,收成已有定局,灾年也好丰年也好,这个季节多多少少给人填充些许的底气,该吃几天饱饭就吃几天饱饭。各家各户的门前,都摆着竹编的席子,席子上铺满脱好粒的玉米,一声下雨喽,街道上乱成一团,呼儿叫女赶紧来啊。
秋天,人不能闲,地也不能闲,秋玉米产量不高,总比野菜强。秋天是四季的集合,倒着走是苍翠,往前走是荒凉,舒服的日子也过一过,到了冬天,也许就要勒紧裤腰带了。
请原谅我没有从玉米的绿里看出诗意,我看见的,是农人的生存本相。有一年春旱,地里的禾苗奄奄一息,突然一场夜雨,已经绝望的人们枯木逢春,整个街道全是欢呼的人群,一直到天亮。我们广西多雨,如今一下雨,我就有所有的雨水都打在禾苗上的感觉。有好几年我远赴他乡,最想念的还是广西的雨水。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比玉米更诱人的是水稻。在我们那里,有种田的和种地的之分。种田就是种水稻,种地就是种玉米。种水稻的比种玉米的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人的等级很多时候由食物来决定,这是原始社会就有的规矩。种地的肤色比种水稻的肤色要浅得多,因为春天,太阳咸淡刚刚适宜,在地里种玉米,不用领教太阳的毒辣,而种田的则不同,插秧时节,日头慢慢毒了起来,过不了几天,人就晒黑了。再加上杀虫施肥,太阳第一高,人第二高,禾苗第三高,不管男人女人,想变白只能是一种奢望。所以在我们那里,一看肤色就知道谁是种田的谁是种地的。种田的经常拿种地的吃什么来取笑,而种地的也只有拿种田的肤色来开心了。这个时候,种地人心里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因为相对于吃什么,长得白不白真的算不上是个事儿,如果能吃上大米,肤色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个缘故,我们一家差点“移民”到父亲工作的隔壁公社,那个公社盛产稻谷,搬过去,吃大米的问题就解决了。后来全家人一合计,吃的问题解决了,那住的问题呢,一想到要建房子,头就大了。吃玉米就吃玉米吧,谁叫我们命该如此。
直到现在,只要在桂中桂南一带出差,看到大片大片的稻田,我就觉得亲。春天的时候,刚刚插上秧苗的稻田水光潋滟,禾苗长在天上和云上,怎么看都看不腻。到了秋天,稻浪翻滚,香风阵阵,这是更深的绿,更生动的绿。这些年走南闯北,名山大川也几乎走了个遍,细细想来,春天时看见秧苗在水田里生长的那种惬意,秋天时看见金黄的稻浪滚向天边的那种喜悦,是游历名山大川时所没有的。这是因为,作为种地人的后代,我最初的梦想与稻田有关。
广西,有太多的绿,每一种绿都值得我们去守护,不管是水稻还是玉米,不管是龙眼还是荔枝,甚至是曾经作为屋顶的茅草,曾经为我们果腹的野菜……
你好!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