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年
? 中药
电视剧《我可能不会爱你》开始热播的时候,正赶上我初三毕业,我天真地以为中考完就真的能像妈妈平时说的那样,“考上了重点随便你怎么玩我都不管你。”事实上,在我偷偷看完了电视剧的第一集后,后面的二十多集很久都没能再碰过。
当小学老师的妈妈一点都不温和体贴,她告诉我,“等你高考考上了好的学校,随便你怎么玩都行。现在你得去上高中的预科班。”
走进那家讨厌的预科机构之前,我偷偷带了一个妈妈不常用的手机和几个漂亮的本子,那天阳光很好,我看到班级靠后的窗边还放着可爱的小盆栽,翠绿翠绿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个偏僻的位置,我想坐在这儿,要是坚持不完几个小时的课程,就安心地写自己最喜欢的小说,写累了还可以和那些正准备着去哪个地方旅行的同学聊会儿天。
事实证明,我的准备是非常充分的,我在那个头发花白得看不出是五十岁还是六十岁的老师带着乡音的英语下继续起了很久前就已经开了头的小说。
那天是我第一次尝试着从我比较擅长的童话和散文转换到没有涉及过的小说,我像所有刚开始尝试着小说这个深奥难写好的文体的人一样酸溜溜地写道,“我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窗前,笔尖在稿纸上慢慢游走,写累了的时候,我稍稍欠起身往楼下洒满阳光的操场望了一眼,我想,周子添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
写到这里时,我很应景地往身边望了一眼,因为这个预科班的窗户实在是太高了,我只能朝背对着墙的那一面伸展我的视线,然后,我就真的看到了一个男生。
只是,我注意他并不是像我当时写的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他有怎样干净的容貌,怎样安静明朗的笑容,我能发现这个人的存在,只是因为他没有我那么机智,为整整三个半小时的课程做好充分的准备,他正像一个斜眼一样拼命把目光凝聚在我的本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我“啪”的一声将本子合上,对着他怒目而视,我承认我并不是很好的文字叙述者,所以我从来不敢把自己心心念念的文字拿给别人看,我害怕的,是那种满怀着明媚的阳光般的信心在一瞬间黯淡灰飞的感觉。
那个男生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结结巴巴地问我,“你……我叫邵子宁……你叫什么?”
我把本子翻到第一页,给他看我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的大名,他轻声读了出来,“林清歌。”
“和你的文字一样干净好听。”邵子宁想了一下,又说。
我想他大概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干脆问他,“你喜欢看书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从包里翻出了一个银色的小本子扔给他,“虽然这不是书,但是这里面全是我摘抄下来的最喜欢的话,你要是太无聊了,也可以翻翻看。”
他一脸受宠若惊地接过本子,连声说谢谢,语气里带着感激涕零的味道,我偷偷又在心里给自己的智慧点了个赞,我只是不想让他老是盯着我的小说而已,不然我真的一个字也继续不下去了。
邵子宁看书的样子很安静,他津津有味地看着经典的摘抄,我也津津有味地继续写我的小说,时间瞬间变得飞快。
等我磕磕绊绊矫揉造作地给“自己”在周子添心里树立了一个简单普通的好友形象时,动听的下课铃声响了起来,老师匆匆扔下一句“下课”拎着包走了,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一转头发现邵子宁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的目光凝聚在一页纸上,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金色的阳光。我在继续看一会儿他让我们这些女生嫉妒到死的长睫毛还是看他到底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上权衡了一下,考虑到如果回家早一点还可以再偷看一集《我可能不会爱你》,还是把头凑了过去。
那天邵子宁在看一首冯唐的小诗,很短,但无论看了多少遍也丝毫不会将里面深沉韵味打折。那首诗歌我特意用了纤细的笔工整地抄下。
“世间草木皆美,人不是。中药很苦,你也是。”
那天回家以后,我真的成功看完了一集电视剧,看的时候却有些心不在焉,我的思绪老是飘到邵子宁专注地望着本子的样子,妈妈回来后,我躲在屋里想了很久,最后对着漫天清澈的繁星打了个冷战,我想,我可能遇到了我的中药。
? 但突然间,天地间只剩下明亮的你
高一开学前的一个星期左右,新生去学校查看分班表,我挤在拥挤的人群中,刘海下满是黏腻的汗水,阳光有些刺眼,我找了半天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有些焦急地又挨班重新看了起来。
“林清歌?”我不记得我们那所教学质量非常好的初中里有哪个关系不错的男生和我一起考上了这所排名稍后一点的学校,我有点茫然地转过头,一瞬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亮了起来。
“后来你怎么没去?你也在这个学校?你在哪个班?”我迫不及待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第二次去上课直到后来,我再也没遇见过邵子宁,我依旧每天上课的时候聊聊天写写最珍贵的文字,关于第一天心里微微的动容,我以为过去了那么久已经烟消云散,没想到在重新遇见邵子宁的那一刻,我的脑海中竟然冒出了一句我特别喜欢的话。
“我能看见云的飘,也能闻见花的香,但忽然间,一切寡淡,天地间只剩下明亮的你。”这句话是一本小说里,安静努力的女生在遇见了自己暗恋了八年的男生时说的,而我在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就是清晰地想起了这句话。
“林清歌,你和我一样,在五班。”邵子宁冲我笑了一下,“还不去教室吗?”我赶紧跟了上去。
第一次到教室,还是自由组合同桌,我很自然地和邵子宁坐在了一起。他眨眨眼睛,像只狡黠的狐狸一样,说,“林清歌,还好你也在这个班里,不然我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我忍不住不顾形象痞痞地插科打诨,“看你那么容易受欺负的样子,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我丝毫不后悔在他面前树立了这样的形象,因为有了这么伟大的开场白,一来二去,放学的时候,我们已经熟络了起来。
? 在黑夜里全力向前奔跑
我不是个很聪慧的学生,至少在学习方面异常的吃力,而邵子宁则是跟我正好相反的存在,他的脑子转起来比计算机还要快,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青春里要爱要痛,要疯狂要后悔,所以我们的成绩倒是不相上下。
高中以后的座位都是按成绩进教室自己选择的,我们不坐同桌,但总是一个前一个后的短暂距离,上课的时候他可以大王一样用笔戳戳我让我陪他传会儿纸条或者直接跃过正坐得笔直侧身挡住后门看小说的我从我的座位上捞过另一本书,而我也可以随时在不高兴的时候转头抱怨,摔他的本子,恶狠狠地碎碎念。
总之不论我们什么样子,对方都照单全收。
那时候正是死板老气的班主任抓早恋典型的时候,但对我们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时候我会有些悲伤地想,也许连班主任都看出来了,就像邵子宁每次在别人起哄时说的那样,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外班的闺蜜问我,“你想过要和他在一起吗?”问这句话的时候,闺蜜的心里也有自己喜欢的男生,我望着她亮亮的眼睛,觉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好看。
我大言不惭地说,“想这些干什么,知道吗?友情才是最长久的。要是在一起了,分开之后就做不了朋友了。”
闺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上课铃声响起后飞快地跑回了班里。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道德。
为什么呢?因为说什么友情更长久那些话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明明闪过了邵子宁的模样,特别是,那个时候我还在想,要是邵子宁能喜欢我就好了,我们就能在一起走很远,管它未来是不是还能做朋友呢。
我一向是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万一闺蜜因为我的话真的错过了她的幸福……我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只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惭愧地摇了摇头,安慰自己那是他们的缘分不够。
“怎么了?”邵子宁的胆子真大,班主任还在讲台上借着班会课说早恋的种种问题,他就悄悄把头凑到了前面问我,我突然心血来潮想知道他的想法。
“哎,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如果一男一女是特别好的朋友,在一起后分开还能做朋友吗?”我正准备冒着不知情者暧昧起哄的眼神不知死活地问出这个问题,班主任就很贴心地让我知道了答案。
班主任在讲台上气壮山河地说,“你们觉得分开以后还能做朋友吗?”老师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自问自答,可惜这一次没等班主任回答,我就听到邵子宁在后面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能了。”
我的心里突然微微地疼了一下,像是有一阵秋天的风带着落叶飞过。
晚上我和邵子宁逃掉了历史晚自习去操场边喝滚烫的奶茶边聊天,我说闺蜜的事情说最近在看的小说、诗歌,他兴致勃勃给我说他最喜欢的动漫,不知不觉聊了很久,一整个晚上,星星和月亮都给我们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明媚柔和的光亮。
我突然想,这样简单的日子也挺好的,简简单单地把喜欢藏在心里,不用害怕不用在乎任何事情,互相都知道自己在彼此心里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样,我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下课铃声响了,邵子宁大大咧咧地站起身,顺便拉着我的手把我拽了起来,我想他的手心真暖和啊,这个天真冷,他说我们去那家很暖和的咖啡厅吃巧克力松饼吧。
? 说思念太丢脸,说明天太冒险
我以为,我不说喜欢,邵子宁也不说在一起,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很多年,直到彼此遇见自己的另一半仍旧时不时见个面互相损几句慢慢喝杯奶茶聊聊天的,可是我真没想到,脾气一向很好却总是会因为别人起哄我们两个的事情气到不行的邵子宁会在夏天里,和我坐在一家冰淇淋很好吃的糕点屋说“我喜欢你。”
特别是,我还那么不知道配合地朝身后望了望,一脸痴呆地说,“身后有你认识的人?”我真不是故意的,在我幻想着能和邵子宁能在一起的时候,他从不会给我一点这方面的回应,慢慢的我也习惯了以他最好的“哥们儿”的身份自居,现在突然这样,我的脑子当然转不过来弯。
邵子宁很自信地说,“林清歌,我不相信你不喜欢我。”我看着他一动一动的嘴唇,心想自己的心事什么时候被这臭小子看得那么透彻,但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早就下了决心,我们不能在一起。
邵子宁于我,是那种如空气一般存在的喜欢,我更希望这样的喜欢一直透明下去,像冬天里很快融化的白色,像夏天里偶露天空的玫瑰色朝霞。
好在我的反应也给我们的后来留下了一下台阶,在邵子宁的逼视下,我居然飞快地跑出了店门。
生活毕竟不是电影,邵子宁没有像偶像剧里的男主那样在我身后追着大喊一句“林清歌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就行了,”反倒是我,一个人跑去了街边那棵高大的合欢树下,一片胭红下我突然拿起手机,想给邵子宁唱一首前段时间满大街都是的歌。
《我可能不会爱你》可能仍有一些电台在播放,我悲伤地想,大概唱完这首歌我和邵子宁就彻底完了。
一朵合欢花落在我披肩的长发上后,我终于开始了录音,“我想我应该应该不会爱你,为了要努力努力地不爱你,所以我让自己那么喜欢你,你就不会离我而去……”
还有一件没有告诉邵子宁的事情是,也许他早一点跟我说我就答应了,出来之前,我收到了闺蜜的短信,从来都那么听我话的小丫头告诉我,她还是去表白了,分手后果然没有做成朋友。
收到短信时我有些微微的难过,我想我再也不敢冒这样的险了。
? 我不会喜欢你
我很文艺地录完歌像个傻子一样准备给邵子宁发送过去的时候,他的短信先顶了进来,我沉默了一下,触摸上手机的时候犹如荆轲去刺秦王一般,只是没有人在旁边给我唱一首风萧萧兮易水寒。
好在我和邵子宁默契了那么多年,他很认真地在短信里说,“林清歌,你死哪去了,原来你那么怂啊,居然直接跑了。”
我很不满意地回了一句“你才怂呢”,就又原路返回了,以我对邵子宁的了解,还能损我说明不会太难过。
“不在一起就是好啊,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在闺蜜终于从失恋的阴影恢复出来后,我喜滋滋地对她说。
虽然之后邵子宁也有不经意地问过我到底喜不喜欢他,我只是侧面回答,十分潇洒地说,“我对你的感觉是一首歌,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不过以邵子宁的水平又怎么能猜出来呢?所以直到现在,我们还是那么美满。
我不后悔我太胆小,我只是庆幸我没有辜负这么长时间以及未来我们彼此的陪伴。邵子宁,我知道有你的城市连下雨也美丽,温暖从黎明后的太阳到深夜的月光里,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