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 杨恒
景观设计 LANDSCAPE DESIGN
乡土植物的回归
文·图 ◎ 杨恒
随着城市生态环境的不断恶化,人们对园林的要求不再局限于美观和休闲的层面。越来越多的人要求城市园林能够发挥维护环境的功能,而不仅仅是消耗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有限的水资源。于是,园林上升到了生态的层面。
理想的生态园林,是多种多样的植物组成的近自然植被,和适应其生存的小动物,以及与周围的环境一起,营造出的一个生态群落。生态园林建立在尊重原生境的基础上,直接利用当地的乡土植被,稍加改造、造景,以适当的低成本维护,便可实现可持续的欣欣向荣之态。这样的结构,有一定自我维持功能,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动抵御外界环境变化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一个个小的生态园林单元,通过道路、河流、林荫带等生态廊道彼此联结,形成动态平衡的生态网络,以完善城市生态系统,发挥综合的生态效益。这也有助于城市抵御空气污染、风沙、干旱、内涝等环境灾难,起到调节和平衡极端气候的作用。这样的园林甚至不需要人工浇水!
还记得那位叫利奥波德的美国老人吗?他是感知土地苦难,试图唤起人们对土地的尊重的生态伦理之父。他的那本《沙乡年鉴》,是无数生态专家和环保人士的学习宝典。他认为,园林应成为生态修复的手段,应用植物为被破坏和污染的土地恢复健康,包括那些被我们称之为杂草的植物。
英国曾是欧洲建造直线型、平整型和异国植物园林的发源地。18、19世纪英国从世界各地大量的引种和繁育,虽然带回了许多优良的种子和标本,但这也导致英国国土上外来植物的泛滥。一些种类大量繁殖,演变成入侵物种,给英国的生态平衡和经济社会带来了很多负面影响。于是,一些优秀的园林设计师开始关注生态保护,尊重和保留乡土植物,致力于恢复英国的生物多样性,许多近自然的生态庭院和公园被设计出来。
在国内,虽然“留住野草,建设近自然生态城市”的生态园林理念早已倡导多年,但大部分园林设计者并没有用心采纳。因为中国当下的国情,众所周知,大多数时候,决定园林设计方案的不是设计师,而是没有园林和生态知识的甲方。
图片说明
1. 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南园旁边的荒地上长满美丽的紫花苜蓿
2. 北海公园的人工草皮,了无生机
3. 北海公园,一处土地上的野草刚被清除干净,准备铺设人工草皮
大树进城,拆东墙补西墙
河南南阳的桐柏山下,有很多“大树园子”,山林里自然生长的枫杨、流苏树、五角枫、梓树等百年大树,常年不断地被人运来,断头截肢,种下,等待买主。房地产商热衷于购买它们来装饰高楼大厦,因为有大树的楼盘价格更高。
一棵大树的价格甚至高达几十万。山林乡野的大树,被大树贩子大量掠夺到城市,但城市的大树数量却远低于想象。“大树进城短期存活率不到三分之一,后期死亡率也很高”,这是河南林科院林业专家董云岚教授的调查所得,他一直呼吁国家林业局立法禁止大树进城。
央视晚间新闻对大树进城的生态破坏进行曝光。主持人赵普评价,这些原本生长在乡村的大树,由于水土不服而死亡。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句古话可借喻大树移植的失败,也可借喻我们扭曲的城市绿化观,与只图眼前和个人利益的生态观。
古树保护志愿者彭保红发现:郑州一边斥巨资移植外来大树,一边却忽略本土古树的保护,甚至一再因市政建设而砍掉百年古树。颇为讽刺的是,一个叫蓝堡湾的高档小区,斥巨资移来一棵300多岁的罗汉松。“后来死了,不舍得挖掉,就给它安上了假叶子,满树绿叶还真‘好看’。”经郑州晚报披露后,惹来不少人笑话。
类似的故事很多。“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如果你偶尔路过城里那些打着吊针、绑扎着绳子的大树旁,也许会听到它们如此幽怨的哀吟。这是大树的劫难,也是大树所在乡村的劫难。
单一草皮,耗水典型
在北京,20世纪80年代单一草坪的大量种植,赶走了土地上原有的乡土植被,占据大量的绿化空间。有环保组织列出了这些单一草皮的几大罪状:破坏城市的生物多样性,破坏蚯蚓、蟋蟀、蜜蜂、蝴蝶等小动物的栖息地;大量消耗地下水,加重北京缺水危机;环境调节能力低,旱季耗水,雨季加重城市内涝;需大量使用除草剂、杀虫剂、杀菌剂,污染环境;修剪得很浅的草皮,对空气中悬浮颗粒物的吸收能力很差;易退化,高人工和资金投入……
两位著名的生态专家——内蒙古师范大学教授刘书润、北京林业大学教授罗菊春,很早就对北京大面积铺设人工草皮提出过质疑。他们建议园林绿化多用乡土植物造景,很少甚至无需浇水,避免地下水被过度开采。
有研究统计,单一草皮一平方米一年耗水量高达10吨左右,多为地下水,而一个人一年饮用的水量约1吨。这样算下来,养活一平方米的人工草皮需要消耗一个人10年的饮用水。
作为深度传媒北京站的记者,北京大学生态学研究生张雅文曾经就此问题采访过北京市园林局规划发展处负责人。该位负责人表示,他们其实早就意识到洋草坪(草坪用草多是引自欧洲和北美的冷季型草种)的诸多弊端。未来,单一洋草皮不可能再大规模地应用于城市绿化建设,但暂时还没有明确的规定去约束铺设洋草坪的行为。
无论怎样,干旱、雾霾、内涝、高温等城市环境问题的日益凸显,必须使我们开始重视并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留不住野草,留不住生态
野草是乡土植物的统称,不仅仅是草本植物,也包括一些被视作野生不被重视的木本植物。它们,是被城市绿化部门认为应该拔除的一类植物。
初春时节,走在大街上,在街边的一些绿地,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园林工人蹲着那里,低着头急急地锄草。这些他们正在拔除的所谓杂草,作为城市一直以来的“原住民”,是长期以来自然选择优胜劣汰的结果。
但也正因如此,它们有着无比顽强的生命力,在人工草皮和园艺植物面前,显示着毋庸置疑的竞争优势,稍不留神,就在一块块绿地上冒出头来,随后成片蔓延开来,逐渐排挤掉人工物种,以不卑不亢的姿态,显现出勃勃生机。
先不论野草的美丑,事实上它们在任何时候都很美。从生态的角度,没有任何一种园艺植物,能够替代野草所发挥的生态价值。它们保持水土,肥沃土壤,也维护着城市的生物多样性。曾几何时,蜜蜂、蝴蝶、蟋蟀、萤火虫、七星瓢虫,这些我们原来常见的昆虫,因野草的消失,已难觅其美丽的身影。
城市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自然生态环境的支持,而生态环境恢复和改善的前提,就是保护好本土原生的野花野草。
留住野草,或创造乡土野草与观赏花卉和谐共生的近自然景观,兼顾景观效果与生态保护,应该成为园林行业的共识。
北京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虽投入较大,但其尊重自然的生态规划与建设理念,其中丰富的森林、草地、湿地、河流等自然生态系统,在建成多年后的今天,正在对北京的环境净化发挥着作用。
近自然的植物群落为动物提供了良好的栖息环境,有利于恢复北京的生物多样性。历经多年的自然演替和循环,奥森公园已逐渐去人工化,形成名符其实的近自然景观。园内大树掩映,绿荫丛生,野鸭与白鹭齐飞。公园的雨水回收利用系统也是一大亮点,有效地截留利用雨水,缓解区域内涝。
屋顶绿化也可称作生态园林的一种类型。在德国,设计师常将乡土野草应用于屋顶绿化,“weeds roof”成本低廉,生态效果却十分显著,颇受欢迎。
北京东四九条小学的武健老师,正与北京林业大学屋顶绿化专业的博士生合作,在学校的屋顶上开展实验,实验屋顶绿化的生态功能,包括恢复动物的栖息地、截留雨水、净化空气、节能等,该实验基地同时成为小学生的自然教育场地。
上海一家生态景观公司的负责人郑先生,是一位有着十年园林从业经历的生态园林践行者,致力于创建乡土野花野草景观。他努力收集野花野草的种子,积极推广应用兼具观赏和生态价值的野花野草,到目前为止已经做了5个生态景观项目,包括用野花改造不十分生态的高尔夫球场。
“目前的瓶颈,是缺乏野花种子的来源渠道,市场上很难买到,需要完善生态园林的产业链。”他指出,要依靠科研单位来丰富乡土野花的种子,通过实验筛选出抗逆性强的品种;然后和更多的苗圃公司合作,培育和生产出高品质的乡土野花;最后,结合生态设计,创造出丰富多彩的野草景观。
4. 旋覆花出现在天坛公园的人工草皮里
5. 颐和园里保留的一处野草地,充满生机
6. 园林工人正在浇水
不管是大树进城运动,还是大面积铺设单一草皮、排斥野草,我们从中看到的都是对植物的不尊重:大树本是他乡树,草皮本是外国草,我们不惜重金、不惜投入大量资源将它们移过来,挤掉这里原本自由生长的乡土植物。重视植物的主体价值,摈弃外来物种,保护和恢复原生态的自然环境——这才是生态园林的根本思想。
不同的气候孕育了不同类型的植物资源。每一个城市都应该有其自身的独特气质,而这份气质,可以用乡土植物的合理应用来呈现。乡土植物景观是一个城市的名片,园林工作者应该好好珍惜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名片,多方配合,用心打造出自己的景观特色,而非千篇一律。
当然,践行生态园林的理论和实践,不是一两句口号就能实现。其理念需要被越来越多的从业人员接受,尤其是甲方,需要学会敬畏和尊重自然,同时,需要有更多的专业群体加入实践和标准的制定。这些,如果获得政府政策和经济方面的支持,与媒体的宣传形成合力,会在整个社会形成局面,使园林真正走向生态。同时大学的园林教育,理应重视学生生态意识和从业道德的培养。
希望乡土植物回归城市之路不会走得太久!
杨恒 川西北大山里走出来的姑娘,怀念故乡的山山水水,常在自然野趣里寻见乡愁。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园林植物与观赏园艺专业,目前正从事生态保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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