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
认识未夕是在今夏去佛罗伦萨的飞机上。他看书极其小心,总是从页脚轻轻拨起,用整个手掌将那一页送到左边,又像安抚熟睡的婴儿一样轻轻抚平。对于同样喜欢读书的我,这几个动作让我很难不对他好奇,于是我问他看的什么,从事什么行业,去佛罗伦萨做什么,他合上书一一作答,《生命不能承受之轻》,文案,分手。
去佛罗伦萨分手?好奇点在这个男人身上层出不穷。他用微笑回应了我疑惑的表情,告诉我他有一个缠恋数年的女友,经历过分分合合以及他们各自和另一些他与她的分分合合。热爱旅行的她,终于在这个夏季的第一天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来佛罗伦萨分手吧,我等你。”我的好奇显然无法在剩下的飞行时间里得到满足,于是,我盛情邀请未夕到我公司驻佛罗伦萨的分部宿舍合住一段时间,他欣然应允。
除了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外,不得不说,感性之人的世界的确不可理喻。第一次到欧洲甚至第一次出国旅行的未夕,居然走到任何一处名胜古迹都能幻想出女友曾在这里如何欣赏名画、如何在雕塑前拍照、如何抚摸斑驳的石柱。我问他知不知道有一种病,叫作“司汤达综合征”。他摇摇头。司汤达综合征,是说在艺术作品密集的时空,太过强烈的美感刺激,会让人产生幻觉、心悸、慌乱和眩晕。我刚解说完,这个感情动物果然立即陷入了沉思。直到他女友的电话打来,让他去学院美术馆见她。也就是安放全世界最著名的雕塑“大卫像”的地方。放下电话,他居然邀请我与他同去,原因是“在异国他乡进行的分手仪式如果没人见证,就好像杀头也没人看一样太过凄惨”。
你们可能会失望,整个分手仪式我并未近距离目击耳闻,只在一旁见证了一对身心相系数年的男女,在那个全世界最著名的裸露着生殖器的石雕男人胯下,完成了一次连拥抱也没有的永别。远看未夕的女友,前女友,的确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子——不沾染一点悲伤气息、或许在未夕眼里会被视为“无情”的美丽动人。那女子的美就像一幅画、一件艺术品,当然不是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而璀璨,她就在那里,自然有人看不懂,有人略知一二,也有人彻底被感动得不知所措。
分手之后数天内的未夕,并没有我可以肆意渲染的伤心,倒让我有些讶异。他没有浪费时间待在家里自怜自艾,而是几乎走遍了市内的名胜,尽可能在每件艺术品前驻足欣赏,拍照留念。未夕离开佛罗伦萨那天,我去机场送别。登机前一刻,他从包里摸出一个盒子,告诉我里面是他这些天拍的照片,希望我帮他转寄到某某地址,给谁自然不言而喻。他说,这些照片里都是她和他曾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现在还愿了。
拿着照片盒目送载着未夕的飞机划过骄阳碧空,我莫名地感到一阵眩晕。虽然佛罗伦萨夏天从未如此严酷,但我想,应该不会有其他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