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朱弁羁留金朝的创作

2015-07-13 17:30白新辉山西吕梁学院汾阳师范分校中文系山西汾阳032200
名作欣赏 2015年11期

⊙白新辉[山西吕梁学院汾阳师范分校中文系,山西 汾阳 032200]

论朱弁羁留金朝的创作

⊙白新辉[山西吕梁学院汾阳师范分校中文系,山西 汾阳 032200]

南宋使臣朱弁被迫羁留金国,他忍受着气候、生活等方面的不适应,克服了孤独、思乡等痛苦,抱印全节,十六年后终返南宋。朱弁期盼宋室中兴,致力于两国和好,在作品中他以苏武自勉,表达了对君国的忠贞和对家乡的思念。朱弁排斥金朝的政治态度是南北交兵状态下的必然产物,同时也反映出金代早期汉化程度不高,难以得到以文化为正朔的文人的认同。

朱弁 金代文学

朱弁(?—1144),字少章,号观如居士,徽州婺源(今江西婺州)人,为朱熹族叔祖。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朱弁以通问副使赴金,被金人扣留,迫其仕刘豫,朱弁誓死不从,居云朔十六年。金熙宗皇统二年(1142,宋高宗绍兴十二年),南北议和,朱弁与洪皓等南归,终于奉议郎。著有《聘游集》等。朱弁现存的著作有《风月堂诗话》二卷、《曲洧旧闻》十卷。朱弁今存诗四十五首,文仅存一篇,即《西京大普恩寺重修大殿碑》。

目前学术界研究朱弁的论文很多,张晶《朱弁“体物”的诗学思想与其诗歌创作》(《河北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对朱弁“体物”的方法进行研究,认为他的创作极少使事用典,多用白描手法,但句律严整,下字坚实,意象的创造很有个性。梁桂芳《朱弁“诗学李义山”初探》(《乌鲁木齐成人教育学报》2001年第4期)探讨朱弁的诗学渊源。胡传志先生《入金不仕的宋人诗歌及其文学意义》(《求是学刊》2007年第3期)对朱弁的诗歌内容和艺术略有分析,但胡先生仅仅把朱弁作为入金不仕的宋人的一员,没有展开论述。刘春霞《朱弁的使金诗初探》(《西华师范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分析了朱弁使金诗的思想内容与艺术风貌,并与同时期南宋主流诗歌创作进行了比较,但没有从金宋关系入手加以阐述。

朱弁由南入北,羁留金朝十六年,其忠于本朝的精神感染了当时的许多人,族孙朱熹每读其书,感动至嘘唏流涕。朱弁羁留金朝的经历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而学术界对此关注不够,本文将探讨他羁留金朝的创作。朱弁使金之时,正值金朝制度草创之际,他的这种正朔观念对于研究民族融合早期的士人心态也很有意义。

一、羁留生涯困难重重

朱弁作使臣,面对两国交兵的局面,早就抱着必死的信念,正使王伦南归时,朱弁留印以为使节之信,卧起与俱。他誓死不仕伪齐刘豫,并且经受住了绝食的考验。这种“舍生以全义”的决心使得金人也不得不叹服。朱弁对南宋王朝忠心耿耿,这是他保持节操的精神支柱。他说:“吾官受之本朝,有死而已,誓不易以辱吾君也。”朱弁自己忠心一片,还经常著书发言褒扬别人的忠义之举,《宋史》卷三百七十三《朱弁传》记载:“及归,述北方所见闻忠臣义士朱昭、史抗、张忠辅、高景平、孙益,孙谷、傅伟文、李舟、五台僧宝真、妇人丁氏、晏氏、小校阎进、朱绩等死节事状,请加褒录以劝来者。”①

“风土南北殊,习尚非一躅。”(《炕寝三十韵》)对于生长于江南的朱弁来说,羁留金朝的生活有诸多的不适应。首先是每日所食,“三年北馔饱膻荤,佳蔬颇忆南州味”(《谢崔致君饷天花》),“吞腥啄腐非夙心”(《苏子翼送黄精酒》),北方所食与南方多有不同,但是,羁留异国的处境使得朱弁“出疆虽仗节,入国暂同俗”(《炕寝三十韵》),也只能逐步适应陌生的环境了。其次是年老体衰,疾病缠身。朱熹《奉使直阁朱公行状》记载:“然公以使事未报,忧愤得目疾。”《客怀》诗写道:“形骸病自瘦,鬓老相催”,再看《予以年事渐高,气海不能熟生暖冷,旅中又无药物,遂用火攻之策,灼艾凡二百壮。吟呻之际,得诗二十韵》:“不作漳滨卧,年侵血气衰。据鞍思少壮,揽镜叹清羸。有病方求艾,无营莫问蓍。心知出下策,理胜遇中医。”再次,久客异乡,孤独之感也让人难以忍受。古人极重乡土,出外求学为宦尚且思乡,何况羁留异国,此生能否返乡还是个未知数。朱弁终日在寂寞中度日,他的诗篇对此多有记录:“书疏亲朋少,干戈岁月长”(《夜雨枕上》),“客馆但愁坐”(《白发》),“应怜使馆久寂寥”(《谢崔致君饷天花》)。他梦寐以求的是能够回到家乡,“渡江梦”(《战伐》)、“还家梦”(《秋夜》),在他的诗中经常出现,每到汉族节日,思乡之苦更为强烈。比如《寒食》:“绝域年华久,衰颜泪点新。每逢寒食节,频梦故乡春。草绿唯供恨,花红只笑人。南辕定何日,无地不风尘。”由于身处异地,不能与亲人共度佳节,异乡的花和草也使人恼恨。

二、心忧故国不忘使命

在大节面前,朱弁决不为归家而屈服,他以苏武的事迹时时自勉,比如《上已》:“常令汉节在,莫作楚囚悲。早晚鸾旗发,吾归敢恨迟。”

《宋史》本传记载了正使王伦将回朝,朱弁请他留印给自己,王伦把印授予朱弁,朱弁“受而怀之,卧起与俱”。金人逼迫他,要他出仕刘豫,朱弁誓死不从,说:“豫乃国贼,吾尝恨不食其肉,又忍北面臣之,吾有死耳。”

远离故国的朱弁并不在意个人的安危,他更担心的是不能完成使命,不能使宋金和好。在《炕寝三十韵》中他有这样的泣血之语“:君心想更切,臣罪何由赎”,自己“饱食但谋身,吾颡良有”(《初春以蔓菁作,因忆往年避难大隗山,采苹涧中为。成汁为粉红色,而香美特异,乃信郑人所言为不诬矣。今食新,因成长韵》)。他从不抱怨什么,而是惭愧自己未能完成皇帝交付的使命。“使节空留滞,侯圭未会同”(《独坐》),他“已负秦庭哭,终期汉节回”(《客怀》),依然关心家国和百姓“,因心念民瘼,出位叹身卑”,他活下去的动力是“保身将保国”(《予以年事渐高,气海不能熟生暖冷,旅中又无药物,遂用火攻之策,灼艾凡二百壮。吟呻之际,得诗二十韵》)。

朱弁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最终使命,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促成宋金停战讲和,在他留金期间,很多金国名王贵人把子弟送到朱弁处学习,朱弁就利用这个机会游说宣传宋金和好。他对于宋金的和平抱有坚定的信念。朱弁说:“论武贵止戈,天必从人欲。安得四海春,永作苍生福。聊拟少陵翁,秋风赋茅屋。”(《炕寝三十韵》)他愿意学习杜甫,使得天下人不再遭受兵戈之苦,能够安居乐业,“偃戈息民未有术,虽复加餐祗增”(《谢崔致君饷天花》),但是朱弁还有更大的志向是促使宋朝统一天下。他羁留金朝时,“会粘罕等相继死灭,弁密疏其事及金国虚实,曰:‘此不可失之时也。’遣李发等间行归报。”②回宋朝以后,朱弁还数次向宋高宗呈表,“皆远谋至计,不欲朝廷遂以目前所就为安,而必期有以致中兴于异日者”③。

正是这种对宋王朝的忠心和必胜的信念给予朱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再大的困难他也能克服,再艰难的生活他也能忍受。

三、朱弁诗文反映的汉朝文人的正朔观念

《宋史》本传说朱弁为文慕陆宣公,据精博,曲尽事理。诗学李义山,词气雍容,不蹈其险怪奇涩之弊。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朱弁自己说“丧乱关诗思”(《岁序》),即朱熹所言“其抑郁愁叹、无不平之气,一于诗发之”④。朱弁是用血泪在写诗,在倾吐自己对宋王朝的忠心、对家乡的思念和自己期盼天下太平的理想。同样是使者,宇文虚中(字叔通)后来降金并出仕金朝,朱弁耻与宇文虚中并列,他作一诗《李任道编录济阳公文章,与仆鄙制合为一集,且以云馆二星名之。仆何人也,乃使与公抗衡,独不虑公是非者纷纭于异日乎?因作诗题于集后,俾知吾心者不吾过也。庚申六月丙辰江东朱弁书》:

绝域山川饱所经,客蓬岁晚任飘零。词源未得窥三峡,使节何容比二星。萝茑施松惭弱质,兼葭倚玉怪殊形。齐名李杜吾安敢,千载公言有汗青。

朱弁丝毫不羡慕投降金朝身居高位的宇文虚中,他以“千载公言有汗青”批评宇文虚中不守节操,坚信自己的行为终究名垂青史。

鄙视宇文虚中投降行径的并非朱弁一人,《金史》卷七十九《宇文虚中传》记载:“明年,洪皓至上京,见虚中甚鄙之。”⑤宇文虚中、吴激等人出使被留,投降金朝,尽管得到高官厚禄,却难以得到心灵的平静。同样思乡,同样想归隐,却不那么理直气壮,更多的是无奈与愧疚,比如吴激的《秋夜》诗云:“年去年来还似梦,江南江北若为情。石田茅舍君家近,借与林泉送此生。”他们同样谈苏武,“节旄都落尽,奔走愧平生”,但他们最终的表现是愧对苏武了。宇文虚中最终仍然做了民族矛盾的牺牲品,被定死罪的证据是家中多藏图书,刘浦江先生认为他被杀的原因在于讥讪谩侮女真权贵,这反映出落后的草原文化和汉族文化之间的冲突。而他临死前所言“死自吾分”,可以看作他出仕敌朝的追悔。

宇文虚中等人出仕金朝而内心羞愧,朱弁则拒不降金,为什么汉族文人在金初会对金朝有这么强的抵触情绪呢?其中的原因除了当时两国交兵之外,更深层的在于文人的正朔观念,他们认同政权的依据不是种族,而是文化上的夷夏之别。姚奠中先生认为,孔子讲“夷夏之防”,但夷夏之别并不只以地区为界,而是以文化的先进与落后为区分点,孟子“用夏变夷”,也是要用先进文化改变落后文化。“因此,历史家对中国境内各族建立的政权,只要是继续用中夏先进的文化、典章制度来治理国家,使中夏文化得到继承发扬,就都应予以肯定。”⑥

金人入主中原,制度草创,至金熙宗天眷二年(1139)推行汉官制度,其汉化过程是逐步实现的。到了金代中期以后,随着女真族汉化程度的提高,许多汉族文人也就不再视之为异族政权,愿意为之效力,甚至献出生命。比如在蒙古进攻金朝之时,周昂不愿逃走,死于蒙古军之手,路铎城破兵败,投沁水死,李革、李复亨自杀殉难。而朱弁、洪皓等人出使金朝被留是在金朝初期,当时金朝尚未以中原典制和中原文化治理国家,自然难以得到这批汉族士人的认同,这在民族融合早期是不可避免的。

①②(元)脱脱等:《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553页,第11552页。

⑤(元)脱脱等:《金史》第六册,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791—1792页。

⑥姚奠中:《关于元好问研究的两个问题》,李正民、董国炎主编:《辽金元文学研究》,文化艺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184页。

作者:白新辉,文学硕士,山西吕梁学院汾阳师范分校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汉语教学。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