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丽[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广州 510300]
另一种女性主义的表达
——浅析佩德罗·阿莫多瓦的《回归》
⊙亓丽[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广州 510300]
西班牙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执导的电影《回归》是一部用影像记录女性精神世界的优秀电影作品,本文试从女性视角出发,从女性主体、母性、女性命运轮回三个层面对电影进行解读。
归来 女性主义 母性
西班牙“电影国宝”佩德罗·阿莫多瓦是欧洲最具国际意义和票房号召力的电影大师之一。阿莫多瓦以女性视角关注世界,凭借理解和关怀的姿态用影像细腻温情地记录女性的精神世界。《回归》是阿莫多瓦尝试多种题材后对女性题材的一次回归,电影标题有双层含义,其中既隐藏着影片的故事脉络,也是阿莫多瓦个人风格的重温。
与阿莫多瓦向来吊诡的风格一致,性错乱、欲望与死亡、色情和暴力仍是影片的重要元素,他钟情于运用这类元素建造女性的情感心灵世界,情节也仍然是阿莫多瓦惯用的奇崛诡异的故事。电影虽被称作轻喜剧,却是一个严肃女性精神世界的缩影。这完全是女性组成的圈子,剧中三代女人是祖辈艾琳和劳拉、母亲辈艾琳的女儿雷蒙达、索尔以及孙辈雷蒙达的女儿宝拉,她们之外不管是村里还是城市,无论邻居、朋友和亲戚都是女人,三代女人和同时代的周围的女人共同建立了一个精神领地。男性形象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电影开场是一群妇女在欢乐的音乐中擦拭墓碑,只有一瞥而过的墓碑上的男人照片,喻示着埋葬的是丈夫或者父亲,这里的男人寿命通常比女人短,所以扫墓的多是寡妇,本应该充满忧伤的女人们各自卖力地为亲人刷洗着墓碑,在白色的墓碑和风中摇曳的鲜花中劳作的她们完全没有哀伤的神情,扫墓的活动反而更像一次盛典。镜头中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男性面孔,雷蒙达的丈夫、剧组的小伙子和饭馆老板,加起来出场不到五分钟。每个关于雷蒙达丈夫的画面都猥琐不堪,丢掉工作却瘫坐在电视机前酗酒、偷窥换衣服的女儿、不顾妻子的情绪求欢,在一连串的镜头之后,再次出现的他已经因强奸自己的继女被女儿杀死,成为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雷蒙达的父亲在影片开始前已在一场大火中死去,只通过墓碑上的照片显示他的曾经存在,这个男人同样龌龊肮脏,强奸自己的女儿雷蒙达让她生下既是女儿又是妹妹的孩子,老年后还继续和邻居通奸,是个不知廉耻只会给女人带来伤害的男人。雷蒙达的姐姐索尔的丈夫是这个家族中本该还存在的一个男人,但他却“不知为何而离家,以后也不再回家”。与男人的无耻和缺乏责任感相对比,剧中的女人都勤劳、善良,她们之间的互助、宽容和友情处处迸发出人性的美好。
女性主义电影一般呈现的是女性由物化道具到真实本性转变的过程。在这类电影里,女性身负所有社会给她们的负累和命运对她们的惩罚,最终完成对男性父权为中心的文化观念体系的解构与挑战,从而赋予颠覆传统的女性更深层次的内涵。象征着父权的男性的缺席在影视作品中并不少见,但阿莫多瓦完全以女性主义立场改变了传统中父亲的形象,象征着权力的父权被彻底颠覆。如果说女性主义者将男性与女性的关系视为“看”和“被看”,那么阿莫多瓦在《回归》中将两者的关系设定为“施虐”与“谋杀”,从被动的承受到奋起反击的过程中早被贴上附属性、非自主性、次要性和被决定性的标签的女性已经从“他者”成为“主体”,《回归》中构建的女儿国正是阿莫多瓦力图建造的隐喻世界,表达女性“他者”要真正取得解放,就不应仅仅满足于突破传统的秩序,而要彻底打破男和女的二元对立关系,在父性和母性领域中自由地活动,抛却“他者”的身份,成为社会的“主体”。当其他女性主义电影还停留在探讨身处于父权社会禁锢的女性寻求自主可能性的同时,阿莫多瓦已经把父权的影响消解到无形,尽管男性仍然是造成悲剧的根源,但她们不再是父权社会的牺牲品,她们可以完全摆脱男性,在他们不在场的情况下更加自如地生活,阿莫多瓦似乎在借助影片宣告,世界没有男性会更加完美。
阿莫多瓦塑造了多个与现实抗争和传统秩序对抗的女性形象,这些形象中又以“母亲”作为女性视角的中心。作为反映女性精神内涵的一个重要侧面的母性,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命本能,是历经艰辛后散发的朴素情感,更是未加掩饰铅华洗尽的人性的真实展演。赞颂母性的电影作品很多,但像阿莫多瓦这样的另类诠释并不多见,正如性和犯罪是阿莫多瓦电影中的永远不变的主题一样,他总是倾向于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呈现人群的生活和情感纠葛,也正因此他的电影才能把母性彰显得酣畅淋漓。《回归》在两桩谋杀案中塑造了两位母亲,其中之一是雷蒙达,雷蒙达不但是家庭的精神支柱也是经济支柱,为了生活,她在机场做清洁工,还要操持繁重的家务。女儿宝拉因害怕被父亲强奸失手杀死父亲后茫然无助地站在街头淋雨,雷蒙达回家发现尸体后,在惊慌失措的同时,还记得让宝拉先换掉湿衣服以免生病,她没有流泪,只是冷静镇定地对女儿说:“记住,是我杀的,而你,刚好在街上。”“在任何时候都要说是我杀了他,你完全不知道。”她将尸体拖进餐馆的冰柜,又在黑夜里将冰柜运到河边挖坑掩埋,全部过程都没让女儿参与,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耀眼的母性光辉,母性也在极端的场景设置下被呈现到极致。另一位母亲是身为祖母的艾琳,阿莫多瓦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让艾琳以“鬼魂”形式复活,充满奇异诡谲的色彩,雷蒙达和母亲的疏远源自长期被父亲侵犯母亲却漠然视之,然而母亲得知真相后愤恨不已,并在丈夫与邻居通奸时把他们放火烧死,母亲也被大家以为已在大火中死去。艾琳以“鬼”的身份生活了四年,因记挂女儿和孙女回到了女儿身边,作品通过雷蒙达在吉他的伴奏下唱起幼年时跟母亲学习的歌谣,表达了对母亲的情义,母女也因长椅夜谈和好如初。在紧张的藏尸和“鬼魂”转世的悬疑气氛里,母性随着不急不缓的镜头娓娓展现,更具有直入肺腑的震撼和表现力。影片中对母性的宣扬并不局限于母亲的身份,雷蒙达和姨妈的亲密关系是另一种母性形式的体现,身患癌症的奥古斯丁在得知母亲被烧死的真实情况后能与艾琳和解并在艾琳的陪伴下走向生命的终点,是更深层母性力量的阐释。是母亲角色的回归使雷蒙达在丈夫死后能够带着女儿坚强冷静地生活,也是母爱的萌发使艾琳“鬼魂”转世。在“施虐”与“谋杀”的体系中,当所有女性成为男性的施虐对象时,母亲身份成为女性唯一可依靠的价值体认,女性也在反抗自救的过程中变得强大有力。对于母性的眷恋和回归母体的情怀,“祖母”“母亲”“女儿”三代女性在母性的力量下有了女性家族史诗的意味,女性也因此获得了更自然、更原始、更本真的伟大形象。出于对女性的偏爱,阿莫多瓦在影片中将女性尤其是母亲塑造成坚强却又不失感性的一类人,她们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虽历经坎坷但仍保持着善良宽容、百折不挠的品格,面对困境始终保持着微笑和乐观的生活态度,她们脱离了被动受虐的尴尬处境,不从属于任何人,以母亲的强大姿态成为儿女的依靠,而她们也在母亲的角色扮演中发现了最真实的自己。
作为女性主义电影的导演,阿莫多瓦不仅希望展演女性个体遭遇和精神情感,更想通过电影表达他对女性命运的深刻思考。祖孙三代女人的命运是何其相似,她们尽管仍无法逃脱与男性的情感纠葛,但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当男人淡出她们的生活后,她们仍然照常工作、做饭、扫墓,继续过着和上一辈一样的生活。虽然有救赎、责任、沉重的回忆,但宿命并不让人觉得沉重,她们凭借自己柔弱的肩头撑起不完全规则下的和谐生命。她们虽是平凡的女性,但互相扶持,生气勃勃,毫无自怨自艾的哀怜,从头到尾释放着倔强旺盛的生命力,无论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她们都能坚强地向前迈进,这不仅是对女性的坚韧品质的颂扬,更是对伟大生命的一种颂扬。当大火、飓风等许多自然或非自然的因素改变着人的生活轨迹时,女人之间的相互陪伴和永不改变的温情支撑她们永远走下去,影片最后一家人重回小镇,一起快乐地生活。当雷蒙达对母亲艾琳坦白了她掩藏丈夫尸体的事后,艾琳坚定地对女儿说:“以后我们自己过。”
尽管《回归》是一部女性主义色彩鲜明的电影,但阿莫多瓦并没将目光拘泥于女性命运,他借助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隐形地表述了对生命的理解和终极拷问,从而使影片上升到人类的高度。影片开头节奏欢快的扫墓,奥古斯丁很早就买好自己的墓地,并像照看别墅一样照看着自己的墓地。在轮回的生命中死亡只是一个暂时的节点,它安详平和,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阿莫多瓦自己说:“《回归》可以说是我对生命的一种悼念,一种无痛的哀悼,我因此变得完整。”①影片的结尾是三代女人来到村边的一条河流,这里是雷蒙达的父亲最喜爱的地方,也是雷蒙达丈夫的埋身之处。四个女人看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憧憬着未来。不管世事如何变迁,生命就像河流一样永不停歇地向前奔流,女性的命运也在轮回中涅。
在浓烈的西班牙式表达、绚烂的色彩和温暖的音乐中,影片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被平实温情地淡化。《回归》意味着母爱、精神和对生活最初梦想的回归,当三代女人回归的同时,阿莫多瓦也完成了他自己的回归,然而与其认为这是阿莫多瓦的一次回归,毋宁说是一种超越。
①《归来》:《新京报》2006年3月17日第8版。
作者:亓丽,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