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艳玲[山西大学文学院太原03006]
浅析《庄子·逍遥游》篇意
⊙张艳玲[山西大学文学院太原03006]
《逍遥游》历来被认为是庄子主要思想的表达,初读《逍遥游》会觉得它恢诡谲怪、想象怪异,深究其味却能品出其幽深含意,在虚张声势、夸张想象的背后,隐藏着庄子的良苦用心。
《逍遥游》篇意
《逍遥游》是《庄子》内七篇的第一篇,也是《庄子》的首篇,是整个庄子思想的精髓,孙嘉淦《南华通》曰:“逍遥游者,庄子之志也,其求道也高,其阅世也熟,阅世熟则思远害,求道高则入虚无。以为天地共生,万物为一。而徒以有我之故,遂有功名,是生利害。故必无己然后心大而能自得矣。齐物论之丧我,养生之缘督,人间世之无用,德充符之忘形,大宗师之人与天一,应帝王之游于无有,皆本诸此,实为书之纲领,故首发之,所谓部如一篇,颠之倒之而不可者也。”可谓道尽了《逍遥游》在整个《庄子》中的重要性。
初读《逍遥游》只觉得庄子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想象力十分丰富,内心非常单纯。开篇就把人带入一个奇幻的世界,北海里有一条不知有几千里大的鱼,变化成一只叫鹏的大鸟,在海运时就振翅迁徙飞往南海,描写场面宏大,气势磅礴,鱼大、鸟大、池大,一个无边无垠的广大世界展现在人们面前。庄子还把大鹏在高空飞翔时的心理活动描绘了出来:天的深蓝色是不是它真正的颜色呢?还是因为它太远没有尽头以致看不清楚呢?我从高空往下看是不是就像人们在地面上看天上的我一样呢?整个画面描绘得非常生动有趣,把人的心理活动赋予到想象出来的大鹏身上,让人读来感觉合情合理。接着出现了两只小小的蝉与学鸠,他们看着高空的大鹏用鄙夷的口气说:“我一下子起来就飞,碰上树木就停下来,有时候飞不到,便落在地上就是了,哪里用得着飞上九万里的高空再向南飞那样远呢?”庄子把人间的世俗情态形象地展现了出来,生活中平庸无志的人看到积极向上的人努力奋斗时,不也是这样愚昧地进行嘲笑吗?
庄子开篇来讲这样一个寓言,或许是因为他所描述的大鹏接近于所谓的逍遥。简单看来,庄子是在漫无边际、无忧无虑地在想象逍遥的形态,可是像他这样的大哲学家大思想家,难道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想象而已么?宣扬逍遥,必定是因为世界上的事物不逍遥。陈鼓应《老庄新论》里说:“庄子之所以逍遥,是为了避免‘中于机辟,死于网罟’,避免‘斤斧之害’”,“在逍遥的背后,在庄子生命的底层,未尝不奔腾着愤激与焦虑之情”,所以庄子的逍遥思想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当时,中国历史正由领主封建制向地主封建制过渡,战国“七雄”实行了有利于社会进步的改革,给社会带来了前途和希望。但这种新的剥削制度是建立在压榨广大人民的基础之上的,而它确立自己统治的过程又必须凭借暴力,这就给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苦痛——刑罚严酷,战争频仍。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知识分子,庄子不可能透过复杂的社会看清历史的本质,他看到的只是战乱和灾难,他痛苦、悲观,以至绝望。因此,他隐居村落,淡泊自奉,断然拒绝楚威王的聘请,只想在不受尘世烦扰的小角落里编织着自己的想象。全书以《逍遥游》开篇,《逍遥游》又以大鹏开篇,可见大鹏的形象在庄子心中的分量,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庄子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大鹏,以引人注目的浩大气势腾空而上,在高高的蓝天之上观摩着人间百态,又庆幸自己不用翻卷其中,只管逍遥自在地翱翔于天际便可。今人陈鼓应在《庄子今注今译》中认为,《逍遥游》篇主旨是说一个人参透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而使精神活动臻于悠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地。可以说这是庄子想象出无牵无碍的大鹏形象的精到解读。
浅读《逍遥游》会觉得庄子的想象恢诡谲怪、漫无边际,但深究其意总会体会到庄子的良苦用心。庄子凭借幻想创造了现实中并不存在的鲲鹏的形象,正是为了打破常识对人的局限,使想象的翅膀得以展开,从而获得心灵的超越与解放。蜩与学鸠也是《逍遥游》中的经典角色,它们看着大鹏的浩大气势却不明于心:“奚以九万里而南为”“彼且奚适也”,它们满足于“决起而飞,抢榆枋则止”“翱翔蓬蒿之间”的简单生活,却没有认识到大鹏有自己远大的理想,它不甘平庸、奋起直飞,潇洒飞扬、意气风发,以至于千载之后当人们面对《逍遥游》时,感触最深的还是这个不甘束缚、奋起追求的大鹏形象。庄子在这里体现的是一种精神境界,反映的是一种博大的人生追求,表面上赞美的是大鹏南飞的壮举,实际上弘扬的是破除束缚、勇于追求的精神,他不满足于平庸的生活,不想像蜩与学鸠那般将自己的人生局限于狭小的空间,他渴望能有一番大作为。但是庄子并不是让人一味地炫耀气场,大鹏气势浩大地高飞只是为了“图南”“适南冥”,并无任何骄傲炫耀之意,庄子要说的是做人既要有俯仰苍穹的气场,也要有能不事张扬的个性,简单说,就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这对现在年轻人的成长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在《逍遥游》里庄子批评了三个人:“资章甫而适诸越”的宋人、惠子和“善为不龟手之药”的宋人。这三人之所以受批评,是因为他们怀有个人成见,不能顺应自然。经商的宋人根据自己戴帽子的习惯,就臆断越人也戴帽子;惠子抱着大瓠只能做瓢的成见,把辛苦种成的大瓠砸碎丢掉;善制不龟手药的宋人囿于世代以药涂手漂洗丝絮的成见,不知道把这种药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只要是有价值有用的东西就要发挥它们的所长,顺其有用之性用之。帽子为束发所用,就卖给需要束发之人;五石之瓠有中虚而善容、外圆而善浮的特性,便系做腰舟,泛游于江湖;不龟手之药能防止手冻裂,就推而广用之,不要拘系一角。有用之物要顺其有用之性用之,那么无用之物又该如何处置?文章最后一段中惠子给庄子出了一道难题,说有一棵叫樗的大树,“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惠子说它大而无用。庄子却有他的办法,让大樗“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惠子说大樗是无用之物,庄子便顺其无用之意思,对那些无用之物也顺其无用之性而用之,使其“不夭斤斧,物无害者”,那么这样的无用也就成了大用。王夫之《庄子解》对本段的评论是:“前犹用其所无用,此则以无用用无用矣。以无用用无用,无不可用,无不可游矣。”庄子所举的这些例子都是为了告诉我们不论对事物还是对人们自己,都要顺性而用,逆性或斜性而为只会误入歧途、得不偿失。
在庄子所描绘的《逍遥游》里,最值得人羡慕的应该就是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这位神人畅游天地之间,高蹈出尘,身心自由驰骋,主观没有立功的愿望,也没有建功的行为,然而这些“无为”的神人在物质上却能“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万物各得其所;这些无为而无不为的神人同“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的人相比,就如同大鹏与小鸟一样,用神人身上的一点尘垢,就能陶铸出许多尧舜来。庄子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继承老子的思想,所以他的文章总会不经意间透出“无为”的思想,而“无为”思想产生的根源是他根本无法改变的残酷的社会现实。无为才能有为,类似于俗语所说的“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刻意为之才能成之,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修炼自身的品德、逍遥于四海之外,而他凝聚的精神却能在无意间使万物不生恶疾、年年五谷丰收,他的品德广施于宇宙而使万物为一体,这是多么神奇的力量。庄子描绘出这样的神人显然是他心中所梦,引人向往。
《逍遥游》是一篇奇异的文章,它构思宏伟,想象奇特,形象的故事蕴生出抽象的道理,深进而浅出,读来齿生机趣,想来心生蕴藉。庄子所要表达的是一种精神解放和精神自由的青春之歌,将《逍遥游》列为《庄子》首篇“甚有妙理”,如何之妙,虽有仁智之见,却值得我们不断去探索品味。
[1]孙嘉淦.庄子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熊铁基,刘固盛,刘韶军.中国庄学史[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
[3]方勇.庄子学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4]陈鼓应.老庄新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5]王树森.逍遥游诠评[J].长春: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84.
作者:张艳玲,山西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