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忙成狗

郁风闲

一、

施萌入宫当太子殿下未婚妻，已有三日。

这三天，她连殿下的头发丝都没看见，倒是有不少宫嫔专程过来围观她。施萌知道，她们都把她当笑话，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充满悲情的笑话——即将嫁给皇宫里最懒惰、最宅、脾气最差的殿下，还得跟一条狗争宠——如果她不是当事人，施萌也挺想看看后续发展的。

殿下是当朝皇帝的嫡长子，当朝太子，却也是最不得皇帝喜爱的儿子，因为他很懒。殿下懒到什么程度呢？每一个见过的人说起来，都要摇头感叹。殿下每天要睡八个时辰，其余时候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就算坐着，也绝对要找个容颜姣好的宫女靠着。

“拿笔都嫌累，看书太费眼，说话口会干……整日吃吃睡睡……”

“殿下嗜狗成痴，他养了一只威武霸气的狗，并且下令‘见狗如见殿下，宫里没人敢惹它……”

施萌偶尔会看到那条狗在宫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施萌叫它“大黑”它还不理人。施萌好几回都看呆了，她甚至觉得，嫁给那条狗都比嫁给殿下好。

施萌打定主意，付出一切代价，也要让殿下悔婚，可是她连殿下的面都见不上。这一天，施萌坐在湖边守株待兔，打算等殿下出来遛狗的时候堵他，可是出来的只有狗，殿下的影子都没见着。那大黑狗瞄她一眼，下巴高抬，神色很是不屑一顾。

施萌察觉到它对自己的鄙视，整个人都快被沸腾的怒火燃烧：一条孽畜也敢小瞧人！她就算再不济，对付条狗还是绰绰有余的。

施萌还想，绑架了这条狗，她就不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殿下能不出现！

施萌拿出准备做点心的烧鸡勾引它：“大黑，过来。”

它扭头不理人，高傲地走了。

第二天施萌抱来一条萌到爆的小母狗：“大黑，过来。”

它轻蔑地吐气，斜眼看她，又扭着屁股走了。

连续数天，施萌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没能解决大黑，这让她几乎对人生产生怀疑，她真的连条狗都搞不定吗？这天晚上，施萌去御膳房顺了点吃的回来，路上听到几个宫女耳语，说大黑又出来巡游了。

施萌来到它回宫的必经之路，将自己隐藏在黑夜下的灌木丛中，过不到半刻，就看到傲娇到不行的大黑出现。她飞快地蹿出去，使出全身力气抱紧它的脖子。它使劲挣扎，施萌手脚并用地勒住它。

“乖，我给你肉骨头吃，给你选个漂亮媳妇，你千万别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有作用，它真的没叫。

施萌顺顺它的毛，感叹道：“啧啧，难怪殿下这么喜欢你，这毛真软，冬天可以用来暖被。”

大黑冷眼一扫，施萌识趣地闭嘴，眼前这条狗不是一般的狗，它是太子殿下跟前最得宠的狗，说不定将来会成为天下第一狗！

施萌偷偷把大黑抱回自己寝宫，找了条绳子拴住它，然后摊开纸，准备写一封要求退婚的信。施萌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够霸气，最后决定一句话了事：欲留狗命，赶快退婚！施萌觉得自己写得真好，简单明了，干净利落。

她把信收好，满足地上床睡觉，她怕好不容易绑来的肉票跑掉，睡觉也不忘扯着拴狗绳。

睡到半夜，施萌感觉到有人在戳自己，她惺忪地睁眼，“吓——”好大一张脸！施萌迅速地扬手拍了下去，脸的主人表情更冷了。居然是活的，不是梦？施萌瞪大眼，震惊地瞅着男人脖子上的拴狗绳……

“本殿下现在很累。”累得没力气把她踹下床，没力气找她算账，不过没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不是君子，他可以等三十年。

施萌还处在惊愕中，她绑来的狗怎么不见了？这男人怎么自己把脖子伸进拴狗绳里了？她依言爬下床，男人立即躺上去，他把绳子解下来绑在手上，随即警告地瞪着施萌：“等本殿下睡醒了再来收拾你。”

二、

宫里人都察觉到，殿下心情不大好。自打那天他被人从未来太子妃的寝宫抬回自己的承庆殿后，他就没笑过。对此施萌的感触最深，因为她是最直接受到殿下坏心情波及的人，只是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会出现在她的房里。

还有，大黑呢！

没有大黑，她拿什么要挟殿下退婚！

施萌来到殿下宫里也有两天了，根本没见到狗的影子。难道殿下觉得大黑被她这等俗人“玷污”，已经配不上高贵的他，所以杀狗灭口了？想到这里，施萌苦着脸，痛苦地扭动了两下。

“别晃，本殿下头疼。”

施萌立马不动了。

她现在成了殿下的靠枕，他果真如传说的那样，整天躺着靠着，好似没有骨头。

“殿下，我们的婚约……”施萌试着开口，提醒他两人有婚约在身。

殿下懒懒地抬眼，嗤笑一声，施萌感应到他笑里的不屑、鄙视，她握紧了愤怒的拳头，却不敢真的打下去。而且，不知道为何，他不屑的眼神让施萌想到了大黑，果然有其主必有其狗，一样的欠扁！

瞥见施萌敢怒不敢言的憋闷神情，殿下舒坦地扬了扬唇。这还只是小小的惩罚，她胆子特别大，所以要有特别的优待。至于怎么折腾她，他现在还没想好。

施萌专心做靠枕，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殿下，那条狗呢……”

殿下抬了抬眼，他已经够累了，这女人真烦，他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杀。”再多嘴吵到他，信不信他杀了她！

施萌一听，气得大骂：“你怎么能这样啊，那是你的宠物啊，你太狠心了，难怪人家都不喜欢你……我才不要嫁给你呢，打死都不要嫁！”施萌越骂越起劲，殿下也不阻止，反正他可以等日后一起算。

施萌骂得口干舌燥，直到殿下睡去，她赶紧扑到桌边倒水。当了一整天的靠枕，她的腰都快断了。施萌扶着腰，艰难地挪动脚步，到了殿外，伺候她的宫女赶紧上来扶她，施萌表情痛苦：“太子殿下太变态了，真的，我才不要嫁这种人……”施萌更坚定了不嫁殿下的心。

殿下这么一折腾，施萌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施萌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深夜，宫女告诉她，殿下派人来找过，只是怎么都叫不醒她，宫女还强调：“殿下很生气！”

殿下很生气，一定更变态。施萌吓得脸都白了，她战战兢兢地来到承庆殿请罪。殿下喜静，能够进出承庆殿的只有殿下和大黑——最近增加了施萌。施萌一路走过去，殿下不在。她脑海里不断幻想着殿下搞死自己的场景，内心愈加焦灼，表情愈显悲戚。

因着这种情绪，施萌撞见大黑时，欢喜得几乎跳起来，不过她担心殿下这回会迁怒，于是立即把大黑藏回自己宫里。大黑使劲挣扎，施萌就是不撒手：“那个殿下太变态了，我是得罪他了，肯定跑不掉，可是你不一样啊，你要好好活下去，下次找主人的时候长点心吧……”想到自己可以预见的悲惨人生，施萌有点想掉泪。

她把大黑藏进柜子里，怕它饿着，还特地塞了几块肉进去。

施萌像是做完一件大事，心里舒坦许多，也仿佛升起许多勇气，她在宫里等着殿下召唤。谁知这一等，天黑天又亮，她也没等来殿下的召唤。施萌跑出去打听，却听到宫里都在传殿下失踪的消息！

宫里为了这件事乱成一团，就算不得宠，太子那也是大人物。身为殿下未婚妻，施萌当然要假意关心下。只听侍卫统领一脸的愧疚：“殿下是被绑架的！”他说凶手还留下一张字条，“欲留狗命，赶快退婚”，统领愤慨道，“那个小贼居然敢说殿下是狗命，简直……”

统领还在说着，施萌已经两腿虚软地飘走了。回到宫里，施萌到处翻找，她写来准备要挟殿下的字条不见了。

所以，殿下宫里的那张字条，真的是她写的？

她是冤枉的！她哪来的狗胆敢绑架殿下！

可是，殿下是真的不见了啊……这回她是跳进护城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太任性，出去玩也不说一声，简直害死人！施萌急着找出路，她去找当初赐婚的太后，表明自己来到宫里后没给殿下带来好运，深感愧疚，自请出宫，到庙里替殿下祈福。太后感动，当场允准。

施萌包袱款款，打开关着大黑的柜子，她是个讲义气的人，自己逃出生天，当然也不会忘记大黑。

只是，打开来一看，施萌惊呆了，放一只狗还算宽敞的柜子，此刻塞进了一个大活人，这个活人的脸非常可怕！施萌颤抖：“殿、殿下？”

他怎么在柜子里？一定是幻觉，大黑怎么会变成殿下呢！施萌瞧见殿下张口欲言，她迅速地关上柜子。

“施萌是吧？”柜子里传来殿下的冷笑，“你死定了。”

这回施萌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幻觉了。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三、

太子殿下被绑架一事和平结束。

殿下说他觉得未来太子妃很可爱，想多多与她相处，这才躲在她的宫里，想就近看她。太后乐呵呵地调侃，皇帝意思意思骂了两句，这件事就算完了。施萌目睹殿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却不敢反驳，难道要说是她“绑架”了殿下？

待众人走后，殿下又恢复成他懒死人不偿命的姿势，斜靠在软榻上，懒懒地打量她。施萌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差当场跪地求饶了。

“那条狗就是我。”殿下一开口，竟然说了六个字，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啊，想必他是真的气疯了，殿下继续道，“这件事只有五个人知道，你是第六个。”

施萌听了心惊肉跳，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所以要搞死她？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施萌壮着胆子，选择了安全庄重而狗腿的回答：“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变成狗的，殿下你真厉害！”

殿下瞥她一眼：“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太多真的会死得快的！施萌不想听，可是殿下眼一瞪，她哪还敢拒绝：“听听也无妨。”

据太子殿下道，当年，皇帝的某妃子学习过各种咒术，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她对不足月的太子施咒。某妃子的目的是想咒死殿下，谁知自己不成材，咒术只发挥一半，殿下一忙起来就会变成狗。

“咒就咒吧，却只咒一半！”说到此处，殿下冷哼。

自他十岁知道缘由，就缠着已经被打入冷宫的某妃子，要么解咒，要么干脆咒死他，否则，他就折腾她，还有她全家。某妃子没成功，且表示自己能力不足后，殿下一怒之下，把她搞死了，顺便把某妃子的母家也搞到破产……

说完故事，殿下口有点干，他咳嗽一下，施萌立即上前端茶递水。润了润喉咙，殿下满意地点点头：“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施萌摇摇头：“殿下的脑袋那是天赐的，想的都是大事，我小小女子，哪里会明白。”施萌心里哀号，殿下这么小心眼，她死定了。

“我在想，我该怎么报答你？”殿下微微含笑，“你有什么意见？”

殿下这是要跟她商量搞死她的方法？施萌胆战心惊：“殿、殿下，不知者不罪啊。”

殿下瞥她一眼：“呵。”

施萌冻住了，这一声“呵”好冷啊。

她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殿下脾气古怪，天知道怎么才能讨好他？她低着头等了许久，殿下没再出声，施萌壮着胆子看过去，瞧见他双目紧闭，已然睡熟了。

施萌不由得想起殿下说的故事，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忙碌，突然地变成狗，殿下必须不断休息。此刻他想必累极了，才会在她面前入睡吧？看来当太子也未必多好，要时时提防被人算计陷害。施萌忽然有点同情殿下，她拿了被子替他盖上，榻上的人浑然未觉。施萌坐在一旁，仔细端详着殿下的睡脸，睡着的殿下安静闲适，如稚嫩婴孩，没有半点嚣张跋扈的影子。

施萌飞看得入迷，口里喃喃道：“睡着的样子多可爱啊，皮肤真好，好想捏一捏……”

沉睡中的人忽然开口：“敢捏我你就死定了。”

施萌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殿下还在沉睡，丝毫没有睁开眼的迹象，但是施萌已经清醒了。什么可爱啊无害啊，都是假象！睡得再好看都会有醒来的一天，殿下还是恶魔！

施萌揉揉屁股爬起来，此时不跑难道等着殿下醒来搞死她？施萌回去又把包袱拿出来，撇开宫人打算逃之夭夭。施萌在宫门口被拦住，“替殿下祈福”的借口不管用了，守门的侍卫非要她拿来太后的令牌。施萌不得不去请太后，待她拿到令牌再回头，即将跨出宫门时，忽听身后有什么动静。

汪！

施萌僵住，狗叫！她回过头，殿下变成的大黑正飞快地奔过来。

施萌吓得拔腿就跑，只要出了宫门就逃出生天了！

侍卫一看是殿下的狗，纷纷让道，施萌跑得没狗快，在走出宫门的一刹那，大黑狠狠地咬住她的衣裳。

“救、救命啦！”施萌大声呼救，指望侍卫们能不畏强权舍身相救。可是她明显高估了他们的正义感，在皇宫里，正义感是最要人命的东西。

施萌抱着红色的大门不撒手，身后的大黑龇牙咧嘴也不肯松口，一人一狗僵持不下，忽然“刺啦”一声，施萌的衣裳裂了……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施萌连忙瞪向围观的侍卫，侍卫们不敢乱看，纷纷背过身去。

施萌松开大门，脸红地裹好衣服，瞥见大黑不怀好意的瞪视，她委屈的眼里泛着水光：“回、回去就回去嘛……干什么撕人家衣服，讨厌死了……”幸好她带了包袱！施萌从中拿出一件披风披上，确定裹得一丝不漏，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大黑走。

殿下鼻子往外吐气，他正在生气！这丫头敢偷跑，害得他得变成狗追来，看他回去不整死她！他偏过头瞄她一眼，怕她又有逃跑之心，只是这一看，却瞧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不甘心地冒着水汽，却又忍住没哭出来。

殿下看得呆了呆。

施萌觉察到她的视线，凶巴巴地道：“看什么看？”

殿下眼一眯，很好，胆子不小。

施萌的气焰一下子熄灭，嘟囔道：“凶什么凶？我不跑就是了。”

四、

殿下变成狗后，要至少八个时辰才能再变成人类。他把施萌带到太后殿里，交给太后看管，然后就没了踪影。太后瞧见大黑带她过来，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问了一句“你都知道了”，便不再多问。

施萌猜测太后是殿下所说的知道秘密的五人之一，只是她搞不明白，太后那副颇有深意的笑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在思考如何搞死她？

宫廷秘辛，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知道的。

施萌很纠结，她也不敢多问，怕知道更多秘辛，死得更快。

更深露重，施萌被人从睡梦中叫起，说是殿下有请。施萌不敢怠慢，脸都没洗就来到太子殿中。太子好似很累，软软地瘫在榻上，瞧见她进来，开口道：“我已经想好怎么……”

他忙碌了整日，脑海中总浮现施萌的脸，她嚣张莽撞，却又胆小如鼠，眼泪汪汪又无处诉说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他被自己这种想法惊到，忙碌时也不得专心，想了许久他才想起，他还没想到怎么教训她呢！

一定是这样，他才会不断想起她。

于是，他一恢复，就叫人去把她带过来。

殿下的话没说完，施萌赶紧道：“殿下说什么？”她傻乎乎地笑，一脸的纯洁无辜，“我记性不大好，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大夫说这是病，得治，可是总治不好……难道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吗？呵呵。”

殿下我已经忘了你的秘密了，请你饶过我好吗……施萌紧张地捏紧手心。

“本来我还想把你赶出宫去。”殿下注意到施萌眼中的诧异和懊悔，抿唇一笑，“不过既然你忘了，那就继续留在宫里吧，唔，就负责照料我的生活，要寸步不离，懂吗？”

施萌瘪着嘴，欲哭无泪，她是猪！好不容易有离开皇宫的机会，居然被她亲手推开了！

假意咳嗽两声，施萌试图力挽狂澜：“殿下，那个，我一个女孩子，跟您寸步不离……说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吧？”

殿下抬眼：“我要名声做什么？”

施萌想了想，也是，殿下名声从来没好过。不过殿下您不能破罐子破摔啊！施萌正要继续劝说，殿下又道：“谁敢胡说就砍了谁。”

施萌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了回去，她小心翼翼地摸着脖子，一点都不想做第一个被殿下砍头的人。

殿下困倦地眨着眼，轻声道一句“我饿了”，施萌赶紧上前伺候他吃饭，再伺候他洗漱，最后把殿下抱上床——殿下有洁癖，不让别人碰。施萌很想吼一句“我也是别人啊”，可是殿下催促，她不得不把自己当汉子用，幸好殿下不重。忙完这些，施萌也累瘫了，她一边啃着殿下剩下的鸡腿，一边替他摇扇子，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便睡去了。

清晨，施萌被殿下的指甲戳醒，她眨眨眼，看见殿下还是“人模人样”，立刻就开始头痛，殿下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折腾她！果然，殿下吃着饭，淡淡地瞥她一眼：“你力气挺大？”

施萌被特许和殿下同桌吃早饭，她谦虚地赔笑：“还好。”都“用”过了还问！

“那好，以后你负责抱着我出行。”殿下稍稍移动了一下身子，感叹道，“轿子不够软，我坐得不舒服。”

施萌顿时没了胃口，她苦着脸放下筷子，忧愁地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沉思良久，施萌决心，为了不当轿夫，她要抗争到底！施萌内心一阵慷慨激昂，话到嘴边却半点气势也没有：“殿、殿下，我一个姑娘家，总有些不方便，要不我替您另外找个轿夫？”

“别的轿夫不够软。”

“我一定找到够软的。”

殿下抬抬眼，眸中透着怒气：“施家现在三十六口人吧？”

话题忽然岔开，施萌心中狐疑，她家几口人关他啥事？窥见殿下眼中不怀好意的神色，施萌懂了，这是要挟！“殿下！”施萌义正词严地道，“我一定是天底下最软的轿夫，不用浪费时间找了！”施萌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一边拿起筷子抓紧吃饭，她要多吃点，才能努力不被折腾死。

施萌恨自己，为什么不生得弱柳扶风一点？

施萌鄙视路遇的宫人，看见小姑娘抱着大男人，怎么就没个人来伸张正义的？！

施萌抱着殿下，路过她曾经住的宫殿，她看着在门口洒扫的宫人，转而对殿下道：“殿下，可不可以休息一下？”她要过去打扁那个骗子，当初是谁说殿下死宅的？造谣！殿下很爱闲逛，这才半天，她几乎快把后宫逛遍了！施萌攥紧拳头，只要殿下喊休息，她就真的打过去。

“不行。”

殿下轻轻一声，施萌心中不断膨胀的打人的欲望，破灭了。施萌不甘心地试着商量道：“殿下，我毕竟是女孩子啊，万一我一失手把您摔着……”

“三十六……”

施萌气愤，又来这招！

殿下扬唇微笑，既然百试百灵，何必浪费？

施萌纵然再生气，也只好忍了，她中气十足地道，“殿下您放心，我力气大得很，绝对不会……”光顾着和殿下眼神“拼杀”，施萌忘了脚下，不慎踩到水迹滑了一下，殿下从她手上脱落，砸向前头的花圃里。

施萌腿软心颤：“殿……下……”

要是摔死才好呢，万一没摔死……死的就是她了！

花圃里好半天没动静，施萌拨开花木寻上前，看见跌得X吃屎的黑黢黢毛柔柔的物体，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一摔，殿下又成了狗！“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施萌瘪着嘴，特别想哭。

狗狗爬起来，朝着施萌吠叫：“汪！汪！汪！”

你死定了！

五、

狗狗甩掉身上的花瓣叶子，准备走人，施萌一把抱住它不放：“不许走！”施萌觉得，自己一生的狗胆，都用在此刻了。她抱起狗，把它的脸扳向自己：“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信不信？”

大黑瞪她。

“信就点头，不信就摇头！”

继续瞪。敢命令他？胆子不小！

“喂，我说你……”施萌想跟它讲道理，忽听花圃外有人大叫，紧接着是女人的呵斥，“谁敢毁了本宫的花圃？”施萌发觉自己还坐在花圃里，正起身准备出去，忽然几个护卫上前，拔出刀对着她。施萌诧异，手一松，大黑挣脱开她，骄傲地走出花圃。

众人瞧见黑狗，都是一愣。

这花圃是淑妃的心爱之物，淑妃很得圣宠，对待下人向来厉害，平日若有谁破坏一枝一叶，也定要狠狠责罚。然而此刻，花圃中的是太子殿下的狗，和未婚妻。众人对施萌并不熟悉，但是殿下的狗嚣张横行，连皇上都纵容着，这也是真的。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妄动，淑妃自然知道侍卫们的顾忌，她隐忍不发，转而瞪向施萌。淑妃递了个眼神，嬷嬷上前甩了施萌一个耳光：“见到娘娘还不下跪！”

施萌知道自己成炮灰了，她只是一个名分未定的“未来”太子妃，是随时可以替换掉的非关键人物。施萌乖乖跪下，责难惩罚，一一承受。“狗狗是殿下的宠物，还请娘娘不要责罚。”殿下身体那么糟糕，真要挨顿揍，最后受苦的还是她。

“好啊。”淑妃懒懒地应下，款款走向施萌，经过大黑时用脚踢了它一下，大黑不满地叫了两声——几乎立即，淑妃捂着脸尖叫：“狗，太子殿下的狗乱咬人啦……”

施萌傻眼了，她迅速地把大黑抱进怀里：“你胡说，他不可能咬你！”施萌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她大声道，“他嫌脏！”

这话又替施萌多换来几个耳刮子。

淑妃带着满手的抓痕闹到皇帝那里，势要讨回公道，不能动摇太子，也要把他的狗拖出去杀掉，错错他的傲气。

施萌以为自己死定了，淑妃得宠，自己又嘴贱，唯一疑似可能也许会救自己的殿下还是狗狗的状态，什么忙都帮不上……无论怎么看，她的生命都应该进入倒数了。然而皇帝只是撤销指婚，将她关禁闭，勒令她伺候好太子殿下，除非有殿下允准，不许走出宫门半步。

施萌惊得失神，她浑浑噩噩回到宫中，替大黑洗澡，再替自己洗澡，然后抱着狗狗爬上床睡觉。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施萌才终于有种踏实的感觉，原来她没死啊。没死的感觉真好……她蹭着大黑肚子上的毛，无声地落着泪，进宫这些日子，她头回切身体会到后宫的可怕。

肚子上的毛才刚擦干，却又被泪水浸湿，泪是热的，不一会儿却凉凉的，比他有生以来见过的冬天更冷。看她两颊红肿，他第一次感受到何谓怜惜，何谓愤怒，然而，他帮不了她。

这一夜，他再难安睡，每每合眼，施萌挨打的画面便跃上眼前，扰得他无法安宁。

他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人。

施萌许是太累，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殿下已经恢复。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靠得那样近，施萌脸红地往被子底下缩：“殿、殿下？”

食指轻抚她的脸，殿下道：“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热辣的刺痛让施萌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她有些感动，她是不受宠的女儿，受欺负是常有的事，从未有人想过替她出气。只是，想起昨日的人，她低垂眼睑：“不、不用了啦。”他们已经没有婚约，他犯不着为了她得罪淑妃。

“不可以不要。”殿下目光坚定，“我的人，岂能随意让人欺负？”

闻言，施萌呆了呆，原来殿下只是觉得丢了面子？她还以为他对她……她还脸红……施萌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六、

对殿下的话，施萌还是很感动的。那日过头，她并未见殿下有任何动作，便也没当真。直到十数日后，殿下将一张张罪证摊在桌上：淑妃陷害其他妃嫔，数次谋害太子，与朝臣勾结，意欲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施萌瞠目结舌：“殿下你怎么办到的？”这还是那个死宅死懒死变态的殿下吗？

殿下享受着她的崇拜：“不然你以为我变成狗那段时间出去做什么的？”

难道不是天生喜欢闲逛吗……这话施萌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殿下又道：“虽然变成狗很让人火大，不过，没人会防备一条狗，反而方便我办事。”

“办什么事？”施萌脱口问。她的大脑迅速运转：需要被防备的肯定是大事，他是太子殿下，最大的事当然事关皇位……施萌捂住殿下的嘴巴：“你不用说，我不想知道了。”

背负一个秘密已经够惨了，她可不想累死自己。

施萌的注意力又回到桌上的证物上，她埋头研究，错失了殿下眸中闪过的笑。施萌看了一会儿，抬头愤恨道：“这些证据，你快送去给皇上吧！”原本施萌考虑劝殿下算了，可是看看这些通信，他们那么机关算尽想害殿下，他能活到今天简直是奇迹！这些人绝对不可轻饶！

殿下指指她：“不是我，是要你送去。”

“为什么？”

“你是未来太子妃，理所应……”

施萌撇撇嘴：“殿下难道忘了，皇上已经取消指婚了。”他们已经没关系了，她不用嫁给狗了……明明期待那么久的，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闷闷不乐的神情，取悦了殿下：“也对。”他的这一声惹来施萌的瞪眼，殿下佯作没看见，道，“那本太子聘请你为太子护卫……身为护卫，你有权有责排除我身边的一切风险，搜查证据，也算是合情合理。”

总归是说不过他，施萌不情不愿地把证据收好，她正要走，殿下叫住她：“啊，这里漏了一封。快去快回。”把信封放在最上头，殿下朝她摆摆手。

一路上，施萌埋头苦思，努力想理清自己古怪的思绪，她似乎对殿下有着奇怪的感觉……施萌痛苦地挠头，殿下那么讨人厌的家伙，她为什么不一如既往地讨厌下去！

虽然他长得又白又嫩又可口，可是他会变成狗啊！

虽然他偶尔会很温柔，可是他百分之八十的时候都是恶霸啊！

可是偏偏，那仅剩的温柔就足够打动她。

不喜欢她又怎样，不是太子妃又怎样，她现在是“贴身护卫”，他休想甩掉她。施萌加快脚步，想赶紧完成任务回去，才一刻不见，她就开始想他了。

上书房内，皇帝才看了一封信，便叹息着放下。施萌瞧见皇帝眉宇间的犹豫，担心皇帝心慈手软，最终会害到殿下，她出声道：“太子已经遭受莫大的伤害，还请皇上顾念父子情，不要再纵容小人。”她在赌，赌皇帝也知晓殿下被诅咒一事，也赌两人之间的父子情。

“朕自会处理。”皇帝问，“这件事算你一功，你想要什么？你想当太子妃，还是想离开皇宫？”

“我不稀罕太子妃的位子。”施萌略略低头，“也不想离开皇宫。”

皇宫有殿下，她怎舍得离开？

皇帝没再多问，让施萌退下，离开上书房前，施萌听见皇帝下诏将淑妃打入冷宫……任务完成，施萌喜滋滋地跑回承庆殿，她推开寝殿的门：“殿下，事情办妥了，皇上已经……”殿下面朝里侧躺着，施萌蹑手蹑脚地靠前，趁着他熟睡悄声道，“殿下，你知不知道我很喜……”被褥上点点血迹，吓得施萌失了声。

殿下嘴唇发黑，脸色乌紫，正是中毒之兆！

“殿下！”施萌大叫，“快点传太医！”

施萌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拿出各种名贵丹药塞进殿下的嘴里，殿下却无法吞咽：“你快吃啊，你不能死……”恐惧的泪水汩汩滚落，她干脆把药含进嘴里，俯身要以口喂食。刚弯下身子，殿下动了动，睁开眼：“我听见……你说……你很什么？”

“殿下，我很喜欢……”

她的话没说完，殿下呕出一口鲜血。

七、

承庆殿，自太子崩逝，施萌便滴水未进，整日失了心魂般枯坐。她想不透殿下为何会死，是谁杀了他？想报仇，却不知找谁。施萌的脑海里都是殿下的身影，她想殉葬，皇帝不允，她不是太子妃，没有资格。

这一日，皇帝下旨，施萌护主不力，即日起驱逐出宫，终身不得出嫁。

“……除非猫狗。”圣旨的最后这样写道。

施萌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被人送出宫。车夫将马车停在城外的某处，风吹落叶，沙沙作响，忽地，一道轻浅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汪！

失焦的眼眸闪过光点，施萌掀开帘布，熟悉的清俊男子坐在树下，正朝她笑着。施萌跳下车，奋不顾身地向他奔去，这回无论是真是幻，她要抓住他，再也不松手。捉住他的手，施萌呆住，她伤心太过，却没失去思考能力，面前这个人，是热的……

“小东西，高兴过头了？”

他轻轻碰触她的脸，也是热的。

施萌扑上去，对着他的肩膀使劲咬下去，血腥味刺激着大脑，也催出她的眼泪：“你骗我！你竟然骗我！我以为你死了，我差点就想跟着你走了，我……”她以为，他是因她而死，她悔疚得恨不得杀了自己。可是她不能。他“死”在她怀里之前最后一句话是：“不准你死。”他不准她去找他……“你太残忍了。”

残忍地欺骗她，让她在痛苦和绝望里走一遭，到头来，她竟还那样感激他的欺骗。

殿下怜惜地亲吻她拥抱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想过她会难过，留话要她不准死，只是以防万一，他没想过她会这样痛苦。

更让他没料到的是，看她痛哭，他也如利爪掏心般痛。

然而他必须这么做。皇帝深爱早逝的皇后，也就是殿下的母亲，故而坚持保留他的太子之位，然而他的情况，无法适任。自打知晓诅咒无法解开，他便酝酿着诈死离开，只是没料到离开前，会遇上施萌。欺负逗弄施萌，让他几乎忘记离开的打算，直到发生施萌遭人欺压的事。他想离开，带着她一起。

哭完，施萌抽噎着推开殿下。殿下可怜兮兮地道：“萌萌，我饿了……”

施萌丢一块大饼给他：“我还没原谅你！”

“萌萌，嫁给我吧。”

施萌刚收回的眼泪又开始下落：“皇、皇上下令不准我成亲……”她把皇帝圣旨的内容说了一遍，越说越伤心，好不容易他没死，他还求婚了，她却不能嫁！施萌哭得更凶。

殿下道：“你忘了我可以变成狗？”

施萌专心致志地哭，没听见。

殿下只好下狠心，他围着马车跑了十几圈，累得喘成狗，真的是喘！成！狗！

“汪！”

当初他在给皇帝的信封中表明，不要为难施萌，皇帝却还是做了，并且下了这样一道圣旨。殿下忍不住猜想，皇帝或许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并且，愿意成全。

尾声

“我还以为殿下会继续累成狗……”施萌坐在躺椅上，看着桌前的男人忙碌着。她是真的做好了嫁给狗的准备，结果除了成亲当天，殿下都没有变成狗。

“这么想我变成狗？”

“也不是啦……”虽然狗狗的毛很舒服，但是人更方便啦。

殿下没再继续逗她。他后来想通，当初的诅咒是针对“太子”，他出宫即代表放弃过去的一切，诅咒也随之消散了。想到这里，他道：“我已经不是殿下了，别再这么称呼，叫我名字吧。”

施萌拧眉沉思，半晌：“殿下，你叫什么名字？”

“施萌！”成亲半年了不知道相公的名字？！这种媳妇，真是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