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恒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江苏 南京 210044)
《聊斋志异》中的男性与女性
吴恒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 江苏 南京 210044)
《聊斋志异》绘制出庞杂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是深处生存困境下的男性所幻化出的男性内在欲望的凝聚体,满足男性对于生理、安全、爱、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要。以这些超人女性的存在,来逃避生活现状带来的困窘,以获得超越感。
男性困境;自卑情结;超人女性;男性权威
以弗洛伊德的观点,当人类的快乐需要无法实现,本我便产生一种满足这种需要的物体或意象,来减少由此引发的紧张感。可见,《聊斋志异》这些女性其实是男性的另一面,是身处尴尬生存处境中的男性理想化形象。这种生存困境所衍化出的形象是蕴含着男性的心理预期的。按照需要理论分析,这些形象是男性生理、安全、爱、尊重和自我实现方面的渴望,因此是极具男性化色彩的。
明清文学中一个突出特质就是男性气质的弱化,《聊斋志异》中也不例外。“一少年出,丰采甚都”(《娇娜》)、“时见对户一少年出,美如冠玉”(《素秋》)、“嘉平某公子,风仪秀美”(《嘉平公子》)等,由此可见男性尽显阴柔。这种女性化特质还在于性格以及价值认同上的体现。这不仅因为长期男尊女卑思想压迫下男女性别意识的错位,也与男性所处的社会环境密不可分。
《聊斋志异》中男性以书生为主,身处封建专制和文化专制空前的特殊时期,男性安全感丧失殆尽。“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凤仙》)。可见,科举不仅仅是书生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式,也是获取生活经济来源的途径。而“不必有罪,此是旧例。若丰于贿者,可赎也”(《考弊司》)、“不过少年持敲门砖……再司簿书十数年,即文学士,胸中尚有字耶!”(《于去恶》),但一面是耳聋的司文郎担任主考官,将臭不可闻的文章奉为佳作,一面是金钱成为科举潜规则。远离官场作一高洁之人,如贾奉雉,为了子孙的前途和生计,也只好无愧耻之心地寻求富贵。科举之路在书生看来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也是必须的选择。
科举之路又是漫长、缺乏人性的。“五六岁时就“告母欲读”(《大男》)时的开蒙,“闭户研读,昼夜不辍“(《凤仙》),经过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个过程是清苦的,这种有禁欲色彩的读书过程将人的需求降到最低,人成为读书的工具,本能的性欲望成为主导,饥渴地从花妖狐鬼变化出的女性上获得生理的满足。
“孟生贫而多才”(《封三娘》),“陈弼教家贫,从副将军贾缩作记室”(《西湖主》),“成贫,故终岁常依周”(《成仙》),书中男性不是自幼贫困,就是家道中落。而当时正是商品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情感和人性在金钱下逐渐异化。《阿宝》以“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胃”描绘其家世,阿宝父母也正因为孙子楚有相如之贫而反对这桩婚姻,而《连城》中史孝廉直接将女儿嫁给了盐商之子王化成。《凤仙》中皮翁根据女婿的富贵程度差别待遇。这一切都说明经济观代替了人们的情感,在商品经济中金钱的作用被不断膨胀,从而加剧了读书人的尴尬处境,人世的爱情路被堵塞。
阿德勒认为,自卑感是人所发展的内在动力,其驱使人本能的追寻优越,以补偿生命中的不足,其中一条途径就是承认自己的某种缺陷,发展其他能力来弥补。不安全感造就出无力感、无能感和无知感,男性只能将反抗寄托于幻想。当男性遇见发展危机,理想抱负和社会现实的矛盾促使男性自我同一性的危机,不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角色,出现角色混淆,从而借女性形象,或说是男性的另一面,来缓解这种来自于社会的无能感和紧张感,从而保持自身优越。
(一)“饥饿”的书生
生活的贫穷和低下的地位带来生理危机。《聊斋志异》中书生很难享受到“刑不上大夫”这种特权。《红玉》中冯相如和父亲都为生员,但是对于宋氏为夺取卫氏最后导致冯相如父亲殴伤丧命,冯相如在家破人亡之后报仇无门,最后身陷囹圄,被革去功名。《张鸿渐》中生员范某被杖刑打死。地位低下,生活困窘,这就造就了这样一批富裕的女性。这些女性不是拥有倾城之貌的神仙,如《嫦娥》中月宫仙子,《葛巾》中的牡丹花神,就是具有神通的妖鬼一类,如《西湖主》、《小谢秋容》、《莲花公主》,最差也要具有富裕的家庭背景,《阿宝》中“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胃”,《封三娘》中封三娘是城祭酒之女。读书人用来缓解生存危机的科举道路被堵塞,软饭路成为了男性臆想的另一生存之道。
(二)焦虑的“弱者”
男性将自身定义为弱者,他们对于社会生活有着无力感和不可操控感。为了远离痛苦和恐惧,女性还必须具备智慧承担起保卫家庭安全的责任。《聊斋志异》中男性普遍存在责任感丧失的现象,女性成为了男性勇敢智慧的一面。《小翠》中小翠“冠带,饰汞宰状”拜访王侍御,让政敌王给谏打消了谋害之心,又以机智让政敌充军云南,以此确保整个家族的安全。《辛十四娘》中辛十四娘为了救被诬陷奸杀奴婢的冯生奔走辛劳,又让丫环告御状,从而避免了丈夫的杀身之祸。这些智慧的女性形象诞生于男性的安全感丧失这一现实,是男性渴望以智慧避免飞来横祸的诉求。
(三)寻爱的孤影
现实生活中对于爱情的严重缺失,男性对于女性强烈地渴求,因此大量女性投怀送抱的故事模式产生,如患有性饥渴症一般。《画皮》中太原王生认识女鬼当日“乃与寝合”。《葛巾》中常大用认识牡丹花神不久“乃揽体入怀,代解裙结”。最为极端的要数《翩翩》中的女仙不仅不在意罗子浮“床头金尽”,更不介意其“广疮溃臭”,为其医治生子。这些女性性意识的超前即使今天也很难想象,更不要在当时封建束缚如此严重的时代,因此这些女性形象的存在是男性对于性的追求,根本不具有真实性。另一方面,男性都是一见钟情症患者。《葛巾》中的常大用“微窥之”便处于眩迷中;《画皮》中王生“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辛十四娘》中冯生“遇一少女……心窃好之”。男性将性等同于爱,是基于男性爱的需要。此外,这种需求来自于集体无意识的显现,性爱的欢愉作为一种逃避现实的形式,体现着男性的性精神意志。性爱一直处于道德立场和生命立场的双重审视之中,基于道德的约束,长期的写作都处于一种性排斥心理。但是当身体束缚加深,生存危机加大,便只能追求内在自由,即真性情的表达。
(四)虚妄的反抗
最终女性必须是对于男性的科举道路是有贡献的。《凤仙》中凤仙给刘赤水一面镜子,若刘赤水认真追求功名便相见,给予男性追求功名的精神支持;《神女》中神女通过给予米生金钱来给予男性支持。男性深知自己在现实科举道路中很难功成名就,只能在精神世界中依靠这些女性形象追寻着自身价值的实现,同时也是对于腐败的官场做着虚妄的反抗。
低下的社会地位促使男性自尊感丧失,男性渴望从所幻化出的女性身上获得虚妄的自尊感和男性权威,主要体现在这五种男女题材:报恩题材、超友谊题材、双美题材、宽恕题材和反抗题材上。
(一)报恩题材
《聊斋志异》中的男女报恩题材分为以物报恩,救助报恩还有婚嫁报恩。第一类如《西湖主》中龙王妃赠送给陈弼教大量金银财宝,这是基于男性的生理需要的。第二类如《褚遂良》狐仙娘子帮助成仙,这是基于男性急于摆脱束缚、实现自身价值的需要。最主要也是数量最多的是第三类以婚嫁或者爱情作为报恩的手段。《小翠》中小翠之母为了报答王太常保护其避雷劫之恩,将小翠嫁与王太常的傻儿子元丰;《荷花三娘子》中狐女为了报答宗湘若的救命之恩帮助其获得美貌的荷花三娘子。报恩对象是女性对于男性,原因基本基于男性的无意之恩,典型的就是放生。女性是作为报恩的工具,这是极度忽略女性价值的行为,更是极度展现男性权威的行径。
(二)超友谊题材
除了收获爱情,男性还需要一批不在乎身份、不计牺牲的红颜。《宦娘》中宦娘为了报答温如春传授琴艺的恩情,又知道人鬼殊途,于是不惜一切的帮助温如春和官宦之女良工;《香玉》中当牡丹花香玉被人挖走,其姐妹绛雪承担起责任照顾黄生衣食起居。结局“至中夜,绛雪乃去。二人同寝,款洽一如从前”。异史氏曰:“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但实质上女性是男性的附庸,是男性权威下的弱势群体。
(三)双美题材
《聊斋志异》中将男女爱情囚禁于男性权威下顶点的莫过于双美题材,并且两位女性或隐或显的同时出现在书生的生活里,以取悦男性作为生活的重点。《嫦娥》中,仙女嫦娥和狐仙颠当幻化成历史中的各色美女来满足宗子美的视觉享受;《小翠》中小翠幻化成钟家之女的模样。最为典型的是《林氏》中林氏因为自己未生育而想法设法让丈夫和丫环同床共枕。这些女性在男性的视野中甚是“听话”,即使丈夫不愿意也要努力维护自己“一妻多妾”关系中的好妻子形象。这里的女性都是冰冷、缺乏人性关怀的,是男性为了满足自身三妻四妾愿望的伪装。
(四)宽恕题材
《画皮》作为宽恕题材的典型,讲述的是太原王生好色与一女鬼交好,后发现女鬼身份后被其掏去心脏,王生之妻陈氏不仅原谅了王生的好色薄情,还为其忍受侮辱吃掉乞丐的秽物,秽物入王生之口化为心脏,王生得救故事中乞丐和秽物这两个意象很有深意。秽物化成的心脏控诉着男性肮脏的内心,疯傻的乞丐说明男性的一无是处、不辨是非。故事中乞丐一问“佳人爱我乎?”二问“人尽夫也,活之何为?”故事中陈氏严重失语,以“陈固哀之”来表达对于丈夫遭受苦难的悲伤,蒲松龄也仅以“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可见”来对男性进行劝诫。可见,在宽恕题材中女性是没有发言权的,必须对于男性的错误是无条件包容。
(五)反抗题材
但女性的反抗有着悲剧色彩。第一类集中在以《江城》为代表的这泼妇形象中。林语堂说:“妇人善妒的心理乃与畜妾制度并存,其理易见。因为悍妇可视作妇女抵抗男子置妾的唯一自卫武器。”女性常常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在自我摧残和摧残丈夫中维护自己的婚姻。蒲松龄并未看到这种男女关系不平等的根因,仅仅以“人生业果”来劝善。第二类是以《细侯》这一类为男性而反抗。细侯痛恨老鸨和商人合伙欺骗自己让自己和满生分离,杀子表示商人了无牵挂。但这是女性自己的选择还是男性要求的选择?故事中并没有交代细侯杀害孩子时候的语言和心理,顺其自然地与满生相会,最后并且被官府认定无罪。这里存在女性声音的丧失,一切都是男性社会中合理的现象,即“为男性做的一切即合理”。第三类以《乔女》为代表追求独立价值的女性,但以“跛一脚,壑一鼻,面如锅底”来形容其长相,美貌被男性剥夺。故事中乔女共有为孟生吊丧、为孟生堂上辩论、为孟生抚养家人三次反抗,显然都是围绕着孟生这一男性出现的。而孟生喜欢乔女为丈夫守节的品德,但和孟生在一起就背弃了为丈夫守节,爱情基础本就陷入怪圈,也就不存在发展的可能性。虽然乔女都是围绕孟生进行反抗,但毕竟展现了自身的独立价值,因此这是不符合男性规则的。最后以乔女的灵魂来反对自己和孟生同棺而葬。可见,女性要在男性默许的状态下进行着维护男性世界的战斗。
《聊斋志异》中女性形象庞杂,但是全都是围绕男性进行活动。她们以一种超人的存在,幻化成妖鬼狐神姿态,承担着男性本身的内在欲望,其本身就是男性在我价值的实现方式,并不具有形象的纯粹性。
[1]《聊斋志异选》(张友鹤选注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聊斋志异》(张友鹤“三会本”),台湾里仁书局,1991。
[3]《聊斋志异校注》(盛伟校注),山西人民出版社,2000。
[4]《弗洛伊德文集》,九州出版社,2014。
[5]《动机与人格》,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6]《自卑与超越》(黄光国译),作家出版社,19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