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彤
这部片子是为纪念奥斯维辛集中营解放70周年而拍,讲述的是对纳粹“犹太问题最终解决方案”的负责人阿道夫·艾希曼的审判。
所谓“犹太问题最终解决方案”,是指有组织的、公开的、凭借现代技术手段和工艺流程对犹太人的灭绝性大屠杀。
奥斯维辛是纳粹建在波兰的集中营。二战之后,德国哲学家泰奥多·阿多诺说过一句话:“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耻辱的。”
对艾希曼的审判,发生在1961年的耶路撒冷。
“怪物艾希曼”
二战结束后,不少纳粹人流亡到了南美,以色列特工用15年时间,在阿根廷找到艾希曼,将他押解到以色列首都耶路撒冷,公开审判。
这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以色列人米尔顿打算拍摄审判的过程,他请来了美国人列奥做导演,英国一流的无线工程师用针孔摄像机拍摄庭审的细节,泥瓦匠把法庭的墙凿出洞以便安放摄像机。米尔顿与以色列政府签下拍摄合同,届时,大街小巷实时广播转播。
开庭前,米尔顿接到恐吓电话:“你要拍,杀你全家。”早晨,妻子从邮箱拿回的报纸里夹着张纸条:“我们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所有人。”他报了警,并没有引起警方多大的关注,直到一个中年男人揣着一个手雷摸到他办公室门口,差一点儿就炸了他。
几乎所有的报纸都把艾希曼叫作“怪物”,列奥不认为他是一个怪物,他相信他曾经是有人性的,他要找到艾希曼为什么会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让成千上万的人死去的刽子手,他要证明,在特定的环境下,人人都会成为法西斯。
米尔顿不同意,他不相信环境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他说:“我不会。”
艾希曼不认罪
1961年4月11日,全球瞩目的审判开始了。
艾希曼被带入法庭。坐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眼镜男,颜值不高,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人,不像希特勒、希姆莱、格林那么容易辨认,他可以混迹到马路上的人群中,让人以为只是一个技术工人。
庭上让他起立时,他抿着嘴巴。这是65天庭审中最常见的表情。
他被控犯有15项罪名。每一项,他都回答:“本着诉讼精神,不认罪!”
15项均不认罪。他神态平静地说。
耶路撒冷的大街上,高音喇叭播着庭审实况,人们停下脚步,听着这个人渣用德语说出的“不认罪”。
每天的拍摄,用视频包装上飞机,送往美、英等37个国家播放。上亿人从电视收看了庭审实况。
艾希曼不动声色
那年4月的世界,注定是不平静的。
11日,耶路撒冷开始世纪审判。
12日,苏联宇航员加加林进入太空。
17日,美国中央情报局扶持的古巴人对古巴南海岸猪湾发动了一次失败的入侵。
收看审判的电视观众在流失。摄制组的人一天下来扎堆儿到酒吧兴高采烈地喝啤酒。他们是战后的一代,没有经历过屠杀。
庭审在继续。证人在庭上叙述一个镇子上所有人都被杀了,“25个人在挖坑埋掉尸体——没有一个人活着。”
导演列奥让摄像把镜头推到艾希曼脸上,特写。
艾希曼的头歪着,嘴巴一撇一撇:不屑的样子。
证人叙述:从尸体堆里爬出来,觉得每个死者的手都在拉着自己。
艾希曼的嘴巴抿着:不服气的样子。
导演喊:“拍他的眼睛。”
艾希曼的眼神是冷漠的,根本没有表情。
证人展示了集中营里犹太人的衣服,一个证人晕了过去。庭上展示集中营的照片,裸体的被杀害的女人。
观众席上有人失声痛哭。
艾希曼擦了擦眼睛,透着不耐烦。
幸存者说到了孩子:“我看到5000多个孩子,只有2到4岁,有的还不会说话,他们排队下车,害怕得要命,非常安静。
“天气很冷,他们说你们可以到这儿取暖,那里是毒气室,孩子们被屠杀了。
“他们把人的骨灰撒到路上,因为路很滑,这样他们就不会滑倒了。”
导演列奥说我无法呼吸了。他离开了监视器,他是集中营的幸存者。制片米尔顿告诉大家:“如果有人要出去,不用请示。”
庭上播放着奥斯维辛解放之后美军拍下的录像,瘦得只剩下骨架的活人,被搀扶着;山一般的尸体,推土机推着山一样的尸体——
艾希曼没有表情,不动声色。
全世界都看到了
列奥没有看到艾希曼的人性。没有看到他一丝忏悔、耻辱、觉悟。列奥认为自己失败了。
米尔顿告诉他收视率回来了,之后一直居高不下,摄制组的年轻人晚上不再去酒吧喝啤酒了,每天庭审之后他们都吃不下饭。他们终于知道犹太人曾经经历了什么。但这一切都不能说服列奥,因为他没有看到艾希曼的忏悔。
回到住的酒店,一个犹太女人向他问好,这女人的胳膊上刻着集中营的编号。她告诉列奥——
“我们刚刚到耶路撒冷的时候,说到我们的经历时,人们说,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有这种事。所以我们不再提发生了什么,只在梦里悄悄地说。
“审判开始,我看到耶路撒冷的人们开始都在听,在公交车上,在商店和餐厅,人们都在听。
“今天我去超市,一个小女孩还问到我集中营里的编号。
“他们看到了,对吧!全世界都看到了。”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列奥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都是因为你。他们看到了。谢谢你!”
列奥的眼里有了泪水。
人性的优越
审判历时65天,1961年5月31日,艾希曼被判绞刑,骨灰扬入大海。
米尔顿和列奥的每日电影开创了世界电影史上首部全球电视系列纪录片。这也是第一次将恐怖的纳粹死亡集中营搬上电视,一共112位目击证人和幸存者到庭讲述。
1970年,德国总理勃兰特在波兰犹太人纪念碑献花,他用手整理了一下花圈上的挽带,突然双膝跪地,在场所有的人吃惊地望着他,听到他说:“上帝饶恕我们吧,愿苦难的灵魂得到安宁。”记者拍下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这震惊世界的一跪,意味着德国的国家领导人在为纳粹时代的德国赎罪。
勃兰特获得当年的诺贝尔和平奖。
1995年,德国总理科尔,再次双膝跪倒在以色列的犹太人受难纪念碑前,代表德国谢罪。
这部影片的最后告诉人们:
“我们所有的人都曾觉得上帝把我们造得比其它人更好,我们站在艾希曼曾经站过的门口,发现我们每个人都拥有像其它人一样的鼻子,或者肤色,或是崇拜他们上帝的方式——现在我们知道,失去理性,导致艾希曼变得疯狂,这一切的起因是我们自认的种族优越。”
只要有这种优越感,纳粹就会卷土重来。
不得不啰嗦的话
看到这部片子,我常常会想起中国的抗战神剧,想起发生在中国的南京大屠杀。30万人被杀,不仅日本,就是国际社会也不是完全相信这场屠杀,而我们为此做了什么?我们为什么没有像犹太人一样,在幸存者和目击者活着的时候,下力气制作一部口述实录的纪录片,用几百个证人,用65天或165天,用证据和证人说话。
我们还能找出那30万个生灵的姓名吗?
我们的确也拍了不少抗战神剧,比如从裤裆里摸出个手雷的奇葩,一场那么严肃、悲壮、厚重、惨绝人寰的抗战史,就让那么一群无厘头的导演和制片们给搅合了。
还能说些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