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珠峰

2015-07-07 10:37天巴
户外探险 2015年7期
关键词:尔巴大本营登山者

天巴

经过2014年珠峰南坡的冰崩悲剧之后,登山兄弟会(一个保护自然的登山组织)优先考虑的事情是今年的珠峰登山探险活动。从职业上来说,这是今年的头等大事,而且今年被雇佣的人会比往年更多。我今年接到的第一个工作,是一个中国的女性珠峰登山队。有一部正在制作的纪录片是关于这个女子登山队和一位尼泊尔兄弟的,这位尼泊尔兄弟是普巴·丹增·夏尔巴,他被培训来进行高山摄影。普巴今年25岁,已经攀登过九次珠峰了。

我们正在接待的是今年珠峰最大的登山团队,队伍里有25个外国人,还有大约45个尼泊尔人。我很兴奋,我本来应该去大本营的,但因为我在办理6月份去攀登麦金利峰的美国签证,约了28日,所以我的日程被推迟了,计划4月29日飞往卢卡拉后上山。

然而,4月25日,地震发生了。我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地震发生时,我跟一个朋友正在我家的阳台上聊天。到处尘灰漫天。卡潘(加德满都北部的郊区)的人们都在大喊大叫。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人们都在哭泣。地面摇晃个不停,我甚至以为我脚下的地面也会破裂。很多人受伤了。这天是在大本营的团队的休息日,我想,他们有可能是安全的。之前得知的消息是,工作人员已经把物资放在了上方营地然后返回到了大本营。紧接着,我就接到朋友的电话,说雪崩击中了大本营。Facebook上的每个人都在谈论这次地震。我接到一个来自大本营的电话,是我们的一个向导打来的,他说,他们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他还说他们找不到人。此时,我的心已经崩溃了。我周围混乱一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每个人都在试图打电话,但是我们无法接通任何人。之后,我们接到来自大本营的另一通电话,他们说,死了四个人。后来又说,死了五个人。大本营是山上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无法相信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

当走出我们的房子时,我看到了很多倒塌的房子。很多人都受伤了。源源不断地传来各种坏消息。我和我的朋友决定派直升飞机去救援。但是我们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亡或者受伤。我们收到的消息是,我们的团队中有一个中国客户已经死亡。到目前为止,我们仍然没有联系过自己的家里人,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在多拉卡。我们试图联系政府部门派出直升机,但是天气不好,能见度太低,安排不了直升机。这一天在慌乱中结束了,然而,余震却持续不断。

我们睡在政府大院里,并且努力尝试让直升飞机能够在第二天一早就去接回受伤人员。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和我们沟通,甚至连卫星电话都不能工作。中国政府一直打电话过来,我是组织者,所以我要为我所有的客户负责。但我们没有任何关于客户团队的确认信息。

然后,我听说我的朋友希瓦·库马尔·什雷斯塔—负责炊事的小伙子,已经死了。他是最好的员工之一,同时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去看望了他的孩子们和妻子,他们在一张油布下面宿营。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他的亲戚不得不帮我说出了这个噩耗。想像一下,和你如此亲近的人就这样死去了。你该怎么找到勇气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还有一个在不丹工作的同事,因为他懂日语,我们把他叫回来参加了这次珠峰探险活动。

等我们得到一张清晰的珠峰灾难现场图片的时候,更多坏消息接踵而来。我的一些朋友手脚骨折了,我们在大本营的一切东西都没有了。帐篷没有了,装备也没有了—大本营没有剩下丁点东西。我们找回来的一些东西都坏得不能用,我们失去了辛辛苦苦多年挣来的一切东西。大本营已经被从普莫里峰滑下来的雪崩冲刷了近一公里。雪崩冲击大本营的时候,登山者们正在休息,他们连同自己的帐篷一起像被往墙上摔一样。有些人成功地避开了或者跑到大石头后面躲了起来,最后幸存了下来。那些站着的人都被雪崩的冲击扔得老远。即使是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他们也没有留下任何食物,他们的帐篷和衣物都没有了。在如此极端严寒的气温下,一个人很容易就会死于体温过低。

我的心一直怦怦跳。我被告知我的团队成员被空运到了加德满都的医院,我给一个接一个的医院打电话追踪我团队人员的具体去向,但是似乎没有人知道空运了哪些人。我去了KMC医院,当我到达那里时,一开始我几乎认不出我的攀登客户。他鲜血直流,而且被雪晒伤了。医院外面救护车满天飞。这是我的一位日本客户,他的情况很严重,必须被送到重症监护室,但是医院里甚至没有一个轮椅可以用来转移他,因为医院里实在太拥挤了。其他的夏尔巴人也被带来了这里。有些人头部出血,有些人面部肿胀,医院里到处都是鲜血。中国登山者仍然在医院外面,没有医生照料他,谁又能照顾每一个人呢?护士对着人们吼叫,让他们坐下来。其实,医院里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下。我感觉人们都疯了。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我的中国登山客户,他的情况非常严重。还有一位中国女性登山者就那样躺在地上,无人照料。医院里到处都是受伤的孩童以及重伤的人们。看起来医院只是在不断地运入越来越多的伤病员,医生们都快忙晕了。地面一直不停地颤抖。我派我弟弟去了Grand医院,很显然,我的一些登山客户也被送往那家医院了。

在KMC医院,他们往登山者身上倒温水。中国女子登山队队长马丽娅姆(麦子)哭了,她受伤很严重。我感到万分无助,紧握着她的手,地面又开始摇晃了,所以当护士和医生一起跑出去时,我也不得不跑出去了。整个医院都在颤抖。随后,医生把病人运到外面去了,他们支起了帐篷,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我弟弟把病人从Grand医院转送去了Kantipur医院,然后我们去了Vayodha医院。就在那个时候,那名日本登山客户,在医生对他做了心脏按压后,抢救无效去世了。

我的客户分散在四个不同的医院里,三个在KMC,七个在Kantipur,两个在Swcon,一个在Vayodha。有些夏尔巴人则在CWEC医院。账单堆得如此之高,我一直在想我该怎么样才能把它们收集在一起。我一直不停地接到外国使馆的电话,询问我他们的人是否安好。我也没有答案,这一切就像一个非常糟糕的梦魇。

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家乡所在的区多拉卡,被地震震得面目全非。我的家人在哪里?我其余的客户在哪里?我团队的小伙子们又在哪里?我的头也开始眩晕了。一些空运过来的夏尔巴向导说他们三天没吃东西了,请求我给他们点食物。可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

我的队伍里有25个外国人,而其中有17个在医院里!

4月27日,我得到消息,我的一个澳大利亚客户,已经死在大本营的混乱中了。她的丈夫已经抵达加德满都,我不得不在不同的大使馆之间穿梭,提供我已故的客户的信息给使馆,他们的情况以及取得他们遗体所需的手续。遗体不得不送往教学医院去解剖,处理遗体需要太多法律上的麻烦事。日本大使馆打电话过来威胁说要起诉我,说我没有把遗体保管好。

我的一个夏尔巴向导病得很厉害,他没办法挤上飞机,而且也没有更多的直升机。人们为了能上直升飞机而互相争斗,他的姐妹们不停地在哭泣。我给大使馆和政府写了一封请求信。他们回了一封信,给了他优先登机的权利。你能让这个家庭等多久呢?

然后不知怎么的,救援人员把他送上了最后一班飞机。我们把他带去Kantipur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了。即使在太平间,尼泊尔人的优先级别也要低一些。我们送去了两具遗体,雨下得特别大,遗体开始发出臭味,而且开始变得肿胀。遗体被绑在一个帐篷里,我不得不给一些人行贿才能让遗体保存在教学医院的太平间里,因为太平间也爆满了。在我的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遗体。

之后,我终于安排我弟弟回家看望我的家人。然后是法律文书,比如死亡证明和保险之类的。官员们想要证据,证明他们是怎么死在大本营的。我没有任何证据。于是,医院给了我们一封证明信,说他们是死在山上的。 4月28日,我依然还是在医院之间穿梭,检查我所有的人员。然后,我不得不去帕舒帕蒂参加我朋友的湿婆火葬。我深感内疚,因为我觉得如果我没有雇佣他,他可能还活着。我的另外一个日本客户腿骨折了;从荷兰来的摄影师被国际救援队空运去了比利时;中国客户情况好转之后飞回了自己的国家;三个尼泊尔人仍然在医院。直到这时,我终于有机会回到多拉卡的家,把我的父母带到加德满都的安全地带,如果这座城市仍然可以被称为安全的城市的话。

队伍出发的时候,我的团队成员们相互拥抱着欢笑着。然而,他们回来的时候却是遗体和骨折。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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