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山夜饮记〔组诗〕

2015-07-07 00:46予望
中国诗歌 2015年11期

予望

蒲山夜饮记〔组诗〕

予望

YU WANG

本名詹紫烨,1993年生于湖北赤壁。现居广州。作品散见于《天涯》、《海拔》、《新城市文学》、《新诗想》、《诗林》、《中国诗歌》、《自便》等。

蒲山夜饮记

飘摇又杂乱

如你。用呼吸的呼去吹蒲草岸

吹翻盛满橘子的小岛

也吹动陆水河上形单影只的筏

憋气下潜水,你伸手去摸青苔、沙子,和月亮

石头很大很圆

过去我们携家带眷,腰上挂彩色的泳圈

心狠的父亲给自己的崽临水一脚

用踢开六七月鬼门的劲头

赶猫。该老虎发威了

在蒲圻我们与血缘对砍,比父亲还要心狠

甩掉身后的袖子,你逃至成年

成年后穿厚袄、吸水烟

用生冻疮的手将雪捏成一团

与旧时如出一辙

不论天气阴晴

向风碰杯

你同道旁之绿凶饮

啸“投城不如投山”

登高人夜中不寐,起坐竹林

草庐边,梨树歪着身子

这山上所有竹子、萤火虫

蛇。和我都歪着身子

像无数个醉鬼

无数个。我只与醉鬼论春秋

幼年

那时你将蚕一分为二,刀片沾有绿色液体

不觉得是血,仍尝试不同方法夺命

以牙签棒刺穿蚕身,搁至火上,或通通埋进土壤

你抓紧蛇头的手一点没有颤抖,就在陆水大坝

你记得的。四处拾干柴,为烤身食肉

你知道野味多在石下

如捕蛙,捕鳝鱼,像它们捕虫一样抖擞

你幼年纵火。楚剧团后院叠层摆放的采莲船

竹篾彩纸扎成,演出用的

烧光后赔偿两百

在1998年罚跪,一跪两时辰

你佯装不曾点燃也不曾接近。你佯装

仍在受罚。在每一次闪躲后追问

不。你佯装追问

知你与人与物皆有隔阂

知你。就懒得问

哪里脏往哪跑,垃圾场躺下

随处安身似浪人。一如南泉和尚斩猫

它们不恨。我知

小山

我们很脆,有的清一些

有的刚从泥土挖出来

一截藕,清水冲一冲就干净了

不是大山也不是什么名山

而是小山冒出的笋

我很嫩,我是芯子发甜的莲蓬

被很多人吃。但总有一天

晚秋会把年轻的身体拉向地面

铺开、晾晒

心甚苦然而富有

我不愿成为有意义的人

在那个晚上

一颗星代替所有星辰

当晚的拳头全部打进黑暗

你臃肿的关于晚年的想象破碎了

那些想象,你都不要再去想

我会纤瘦成少年

回到杜鹃红的夏至

肚兜清凉以及我的开裆裤快要飞起

一座靠眼泪养绿的小山

将为我的远去而恸哭

男孩与风湿

有水的地方

雨水比谋生可容易得多

风湿和我们很熟

老熟人一样

搭上我的肩膀

嘿。他说

古有折腰之米,河有拦腰之石

童子无腰所以无敌

一朝为食而缩骨,逆自然也

你托付我的颈椎和膝盖

今日便还你

膝盖害怕关节骨

妖怪听不得木鱼的敲击

七年前我还小

一点错误就以为是天大的错

不敢敲办公室的门

双腿间夹紧的地方让我湿了裤子

男孩。他说,我们总不能在胡子上

再续一把胡子

虽然我们总是将水倒入水中

重复这无意义的事

真可伶。潮湿的你丢了衣裳

我勾勾手指头

就让你浑身颤抖

健忘

只需要二十年

到那时

他的肥胖与荒诞都会变得明显

让男孩十一岁摔跤的砖头

将会成为记忆中一块

最古怪的砖头

它始终无法被触摸

他应该记得老师说过的话

不要在黄河以北吹牛皮

不要在长江以南划拳

餐桌上永远只点

一盘简单的菜

但他不记得后来遇到的人

回声被山谷吞下

嚼过三分钟的泡泡糖

吐掉,与他每一次讲出口的话

如出一辙。别在意

健忘的人

你只需要在人群中认出自己

新发现

我们有十二个人同时到异地

但不是同时到旅馆

我们从武汉三个火车站分开出发

穿过机场高速和别的什么路

车价错开得十分明显

我们如同进入展馆一样

迈上两步,中间隔着一个短暂的停留

再怪异地继续下面的步子

一群胆怯的外星人

地砖长出杂草,崭新的事物已经垂老

露天广场和他热爱的椅子在雨水多次降临后

脱下塑料。它们铁一样的骨架

与我的头皮在此刻被拴在一起

在这里,我的胆怯与每一个人的鼻梁

微红的眼圈,都说着醉话

我悄悄看两个女孩的头发靠近

彼此。谈论她们喜欢哪个男生的口水?

不,还不够怪诞

一个成年人

走入这里,变成了小孩

他最安心的是行李箱剩下的半条烟

膨胀的鬼影子

逼这个小孩立刻长大

餐桌上碰杯的次数多了起来

可他始终

始终站不起来

掐人中·甜水

马蹄爽之夜

冻掉头皮和绝望

第一次见老朋友产生喜悦

她们爱我

别给钱,先住着

这次察觉到了也就一点星火吧

把爱捏成显眼的形状

像带着运气的成分中了头奖

除了爱,你也见过一些别的譬如

两辆车的相撞

和一位母亲的疾病

皆如子弹下老虎的决然倒地

倒下,比活还要迅猛

而我们中间几乎没有人能避开死

你感受不到他死

他想,与他的善意

所以是运气吧

这次。最凄惨是甜水也喝不起

而她愿意从江边溜达后

带一份深夜给你

喏。马蹄爽

有马蹄爽就有希望

掐人中·广州

叶片伸出好几个巴掌

哈气,在高架桥中央喝水

广州的雨来去都很快

食物之外,蟑螂成为日用品

下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将不再拍案惊奇

想来,到这里也不过两天

好短的时间,黑与瘦同时发生

胸部小了一个尺寸

眉心因为肝火的缘故冒出诸多烦恼

湿热让我们的蓝裙子连在一起

手挽着手,讲笑话,你的鞋子笑掉了一地

你对自己敞开了么

几乎一整个下午

都坐在热气腾腾的窗台考虑这个问题

谋生

早先

许多贫穷的自己

总是选在秋天钻出地面

在不算太热也不寒冷的秋天

他们丝毫没有羞愧

用力地

咬一粒果子

牙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不得了的事情。因而感觉很酸

有时候你站不太稳

你能认出野外

我是说真的,哪怕一片无毒的树叶

一簇野菜

就可以将它们摘回家

下锅。你就用不着下山了

不需要从人群手中接过自己的汤水

再烫手也得接着

好的。一切都会被原谅的

我和你之间

是栀子和腊梅

隔着一个总会熬过去的秋天

飞行经验

那时我在天上飞

携带着并不算危险的耳鸣

它叫嚣我的起飞之地下起冰雹

半个巴掌大小的冰雹,徐州人说的冷子

怎么在夏天发生了

不管了。这里晴光艳艳,想必很热

想扑入刺云揉成的河流

洗澡,再换身衣裳,就把树木穿在身上

只有我们自己能为自己遮荫

飞机的晚年如何

它双翼也想万事不关心

想再飞一回,就最后一回

打上钢板之后还剩一个往返的夜场

逆风中,我们的膝盖一个接着一个骨折

冷空调吹出一丁点儿酸苦

飞跃的跨度,使我们成为杂食动物

我舌苔上凭空立起山峰

我面前是一盘咖喱鸡肉饭

大人书

头发一直掉

粘住醒来的枕巾

在冲过澡的后背形成黑云

一团麻,像地里的蚯蚓

见着蜘蛛也不会怕了

见着蛇也不会绕道走了

各顾各的,像劈开的老竹片儿

我想起螺蛳肉后头挂着吸血虫

他们说,咬断。不能吞进肚子里

为了避免任何形式的寄生

得单枪匹马地杀

在高架桥上

为躲避抽查外地牌号的交警

你开窗,飞速地抽烟

我练就徒手掐烟的本领,替你掐灭烟头

假如有钱花

我可以用香水洗手

我们一朝成为大人

临睡前往脸上涂马油

马油,防皱用的,防止错失爱情

过扬州听谣

雷声浩大,雨点全无

焦虑的除了老天还有江南

路途少说半月

我把星星关进鞋子,直到长出茧

蝴蝶从脚趾和脚趾之间

起飞。黑匣子里的人剪月亮如同剪自己的指甲

秋老虎在春天醒来,我继续赶路

继续从支离的人影中

看见所有的黑夜和所有暗淡的

夜夜饮电的渴死鬼

我还好。二十年光遇上几只困觉的兽

爱睡在江河湖底

看吧。

深谙水性的人在扬州不敢跳进古运河

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河神常在人多时出现

运河两侧站立着淋雨以及

大汗淋漓的人

又一件赶也赶不走的闲事

胳肢窝刚生下的小孩

求河神老爷别带他走

子虚山归隐

松垮地,雪降服茅棚

火柴就那么几盒,干柴如何自己取火?

松子留给松鼠

你门口的蛇和熊睡了一晚

清早时有没有离开?

菜地总是要围起栅栏的

野猪常在岩石上磨擦它的身体

我们坚硬的心与它勇敢的鬃毛相互御敌

瓦片是我食面之碗

被溪水盛满,很是可以啊

子虚山偶有惊雷

呼吸就可翻云覆雨

我们任雨水打进脚盆

砰砰作响

真想让你握紧我矛盾密布的手

我们在镂空的屋顶下

木床也吱呀作响

响声是你撒谎,我撒谎

在虚空打转可比酒后登山

从小年赖到元宵

赖到清明,赖到老天爷落雨

我依旧没有工作

妈妈早上喊我起床

用她新买的豆浆机磨豆浆

一勺糖递给我,她总是放两勺

正当2015年的春节

不许说丧气话,不许剪发

是妈妈交代的事情

从梦里知道我们以前是露水倚兰草

吃的喝的都是她的

虽然是一瞬情分,也是欠了的

所以我听话

山峦起伏,连绵着却互相不认识

为了不被妈妈发现

躲在房间把头伸出窗外抽烟的我

陌生的样子,也是很可爱啊

最近一回梦见冷冽苍黄风

披荆下秦岭。当年因为一些小事

我被勒令回家一周

惊动妈妈的老师曾对我恨铁不成钢

不是铁,也不是钢哦

那时候。她这样说

是过秦岭时落下的雪骨

赖在树枝上,化了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