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爸爸

谢可慧

十多年前，我们还称兄道弟的时候，他是个内向的男孩，吃饭的时候低着头，走路的时候一声不吭，见了面仅仅是打个招呼便没有下一句了。十多年后，我们都已各自组成家庭，而他已成了一位沧桑的父亲，疲惫而坚强。

他有一个儿子名叫乐乐。上天真不公平，给了内向的他，一个自闭的孩子。那一年，这个宫内窒息差点亡命的孩子生下来后，所有的发育都差了一截。医生告诉他孩子的病症后，他抱着孩子，沉默了一个晚上。

自闭症不是绝症，却让大多数孩子的家长陷入囹圄。把乐乐当作正常的孩子，可他大多数时候那么呆滞，几乎无法沟通;把乐乐当作不健康的孩子，他偶尔也会有情绪。只是，他每次看到乐乐脸部一点点的变化，总觉得还有希望。

乐乐情绪反应最强烈的一次，是他花了一百元钱带他去看马戏团的表演。乐乐全程几乎都是木讷的，看到任何表演的反应都很冷淡，不拍手，也不喝彩，不像别的孩子，会笑会闹。他时而去搂搂乐乐，乐乐也不理睬，目光直直地坐在那里。可獨独是最后那一瞬小丑出场时，乐乐突然叫了一声，嘴巴撇了撇，像是在笑。他看到乐乐和他对视了一眼，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情绪，可是，却让他兴奋不已。他把乐乐带回家后，就一个人出去找小丑服。

彼时，网上购物还不那么广知。于是，他骑着车跑了好几个服装店，说要买小丑服，都被笑着问：“干什么，演戏去吗？”他没有多理会，对于他来说，快点买到小丑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幸好，有个开店的好心老大爷给不知所措的他指了条路，不如去服装租赁店看看。租赁店在哪里，他一点都不知道，只能满世界踏着自行车找。一直到晚上，他真的在一个艺术团旁边的弄堂里找到租赁小店。小店的老板正要关门，说什么也不肯开门了。他软磨硬泡，终于说服了老板，买下了艺术团里租赁的小丑服。花了两倍的价钱，买了一套出租了快十年的脏兮兮的小丑服。他激动万分，像个孩子似地蹦达着回家。

那个晚上，他迫不及待地穿上还未洗的小丑服，乐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时脸部的肌肉抽动着，他忽而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他就这样穿着小丑服陪着孩子入睡。

这以后，每每下班回家，他都会脱下西装，穿上小丑服，像个小丑一样在厨房里做菜，在客厅里打扫卫生，陪乐乐玩。他还特意在网上看了马戏团的表演，一遍一遍地模仿小丑的表情、神态。那么内向的他几乎是用尽了这么多年来的表情，为了乐乐有可能的笑容，做着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好几次，他给我发小丑视频，问我小丑有些动作的分解图。我小时候学过舞蹈，自然知道那些看起来高难度的动作，破解点在哪里，于是一遍一遍地给他分解。

有一年，乐乐过生日的时候，他把我邀去他们家。这时，他已从网上淘了许多套小丑服。他拿出最好看的那件穿上，然后把图案画在脸上，开始模仿小丑跳舞表演，虽然演得不好，可是却一直很卖力。等他翻过一个跟斗，乐乐笑了的时候，他竟然激动得不能自已，眼眶泛泪。确实，为了乐乐，这些年，他学会了劈叉，学会了高空抛物，学会了简单的口技。他说：“以前从来没想过要去学的，现在都学会了。”

五六年过去，乐乐的自闭症慢慢好转，渐渐地，也能跟上其他孩子的步伐了。一次聚餐的时候，我问他，“乐乐最近怎么样了？”他只回了“还好”。他还是那么内向，说了一句便没有下一句了。可我的眼前却浮现出乐乐面前的他——那个含着泪笑着的小丑，拼尽全力地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