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根”里的规矩

2015-07-06 08:56邹蜜
家人 2015年1期
关键词:守夜灶王爷灯笼

邹蜜

每个仪式,都是一段历史

腊八那天,吴云增带5岁的儿子回到老家陕西富平淡村镇。19岁考上陕西师范大学后,他把户口迁出淡村镇落户到了西安。后来又把父母从老家接来同住,乡音与习俗都渐渐被西安浸染进城市的味道。

2013年春节前夕,父母想回老家过年,城市里的年没有味道。吴云增明白这种“没味”,不只是不热闹那么简单。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春节,人多、习俗多、讲究多,吃的穿的虽然远不如今天,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满足”。不像今日,写着“无聊”和“冷清”。

回家那天,家家户户都在做腊八粥,隔房的堂叔特地给他们送来了一份,兴奋地摸了一把吴云增儿子的头:“添丁啦,咱吴家又有后人啦。”

“这才是过年。”他捧着腊八粥自豪地对儿子说。回家不过半会儿,他就找到一种归属感。

住了半个月,到了年前另一个重要的日子:腊月二十三,送灶王爷。仪式还是在堂叔家办的,儿子已经和几个同龄的小伙伴打成一片,嘻嘻哈哈看大人忙里忙外准备祭品。

富平有“柿子之乡”的美誉,看到贡品里的柿饼,“那能吃吗?”儿子眼馋地问他。在城市孩子眼里,食物只有“不能吃”、“好吃”和“不好吃”之分。

不能吃。吳增云捏他的脸,“那是给灶王爷的,所有的水果糖点都是给灶王爷的。”儿子没见过灶王爷,他不知道还有这么一路神仙的存在。

所有的仪式都有历史渊源。腊月二十三的祭祀是送灶王爷升天,让其“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吴氏族人焚香吊表、全家跪拜、献麦麸,最后取灶君画像焚烧。儿子新鲜感十足地跟着大人们做,“为什么要做这样?为什么要做那样?”他不停问。有些问题,做父亲的知道答案,比如在看天吃饭的过去,人们把幸福寄托于神灵,以诚心祈祷祭祀换不饿肚子。

但儿子听不太懂。没有经历过灾难、饥荒等经历的孩子们,怎么能理解人对天的畏惧。

吃食里寓意无穷

送走了灶王爷,吴家人开始扫屋子,这是老家的习俗,“不然第二年会带来厄运。”

作为大学教授,吴云增已经不太信这些东西,可习俗代表的不只是风俗,还是规矩。规矩不管有没有科学依据,必须遵守。

除夕那天,家里又重新请了一次灶王爷。儿子已经认得这个神仙,强烈要求自己贴灶王爷的年画。对不能吃的贡品,他也没了兴趣。贡品是用馍垒成塔状、上面点缀有大枣的“枣山”,供在灶房中墙上,寓意来年的丰收能够再早一点。

儿子照例有问不完的“为什么”,比如为什么要做“枣山”。吴云增只好上网查,他没想到这竟然和岳家以及儿子还有关系,“那是说明姥姥疼你、提醒你不要忘记姥姥。”他对儿子说。孩子闻言,喜笑颜开。

民以食为天,所有的吉祥寓意,都在春节的吃食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到了除夕下午,母亲准备了一大锅饸饹。很多年都没做了,手艺都生疏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老家是“钱串子”的意思,它的形状很长,很像过去穿铜钱的绳子,“串子吃得越多,来年得的钱越多。”5岁的孩子对钱已经有了模糊的概念,立刻嚷嚷着要吃最大的一碗。

吴云增给儿子的饸饹拍了照,发到微信上。虽然不是研究民俗的,但只存在于老家的习俗让他生出许多感慨。吃食里的文化,老人们只是照着“过去是这样,那就这样”沿袭下来,“很多东西,我们知道它的存在,但已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存在。就像高考时我们背历史,能把年代、大事记倒背如流,却不能理解历史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发生。”

真正的祭祖与守夜

吃完饸饹,堂弟上门催他们:“要去请祖先咯。”祖先是大家族最神圣也最神秘的存在,离开老家的后人渐渐少了这道敬畏,过年的味,也因此失色。

吴云增把儿子也带上,回老家的主要目的就是让儿子认祖。男人们在村口汇合,然后去半山腰的祖坟磕头烧纸,请祖先回家过年。淡村镇的磕头方式是最讲究的。按照传统,未成年的孩子在串门拜祖先的时候,大人们会拿一根棍子,让孩子牵着另一头。“孩子太小了,魂还不全,担心孩子的爷爷们太喜欢娃把娃带走,不满三岁是不让去上坟的。”

吴家今年的守岁因为三房的吴云增一家回乡,变得特别正式。现任族长是幺房86岁的老太爷,他特意开了祠堂,请所有族人在祠堂里守夜。

在西安多年,吴云增对守夜的记忆已经被春晚代替。“以前守夜,就是全家人看春晚,等零点钟鼓楼钟声响,然后全城放鞭炮。”听上去热闹,过起来却有些无聊。老家的守夜没有电视可看,聊天是唯一的内容,时间却过得特别快。族长听各房男人们“汇报”家里的大事,比如来年想翻修祖祠、修订族谱、起新房这些,“很久没有这么与人交流过了。”吴云增的父亲一脸激动,在这个大家里,“大半身子都在土里”的他找到了新的位置。

真正的走亲戚不会让你烦

吴云增家一直待到元宵节后才回家,他想让儿子感受一个完完整整的民俗春节。“城市里的春节,基本在大年初七那天就结束了,生存的压力会冲淡节日的氛围。”为此,妻子特地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

大年初一早晨,吴云增和儿子惊喜地在枕头边发现了新衣服。这是母亲提前准备的,淡村镇的习俗里,除夕之夜拿出缝好的新衣放床头然后初一起床换上,是和发红包一样不可或缺的仪式。

在那个缺衣少料的年代,能给孩子们制作一件新衣是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母亲每年都会提前收集很多碎布料拼接成一件新衣。在吴云增的幼年记忆中,多数家庭的孩子穿的都是这种新衣。那时没有攀比,只有快乐与幸福。“没这些习俗,你会发现亲情间的交流总少点什么。”

初二到初六是走亲戚拜年的日子。对走亲戚,吴云增其实有些不耐烦,红包、份子钱、没法和人聊到一块……但今年为了要让儿子体验,他真正按照习俗走了一圈,然后发现:“你要是真正抱着和亲戚们交流感情的目的去,会比想象的有趣。”

大年初二,他陪妻子回了娘家。一些习俗已经淡了,比如吴云增没背“枣山”来,岳父母也不在意,倒是岳母给他准备了最传统的荷包蛋,双数,四个。“记得别喝汤。”老人笑眯眯提醒女婿。

离开那天,儿子特别宝贝地提着一盏兔子灯笼,“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他大声念着。灯笼是大舅兄亲自扎的,他给家里的每个外甥都准备了灯笼和10支小蜡烛,寓意孩子们挑着灯笼玩耍能得到健康、聪明。

“明年舅舅还能送我灯笼吗?”儿子问吴云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家的舅舅,却因为灯笼彼此间亲近了不少。按照习俗,舅舅的灯笼会一直送到孩子满12岁,但明年春节是不是还会回老家?吴云增却不能肯定。

他会记得这些

吴云增体验的习俗,很多都只存在于上了年纪的人记忆中,而且能完完全全按照古老习俗过年的人家也已经不多。

老家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们,不少已经在正月初十时就出发了。“明年一定要记得回来过年。”堂叔热情地邀请他。

“你喜欢在老家过年吗?”回西安的路上,他问儿子。小家伙两眼放光:“喜欢,明年还想来。”对儿子而言,回老家是一次旅行,一段和城市里过春节截然不同的体验。5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吴云增不清楚,这段体验能在他的小伙伴炫耀自己今年又拿了多少压岁钱时,弥补不如人家的缺憾吗?

儿子不懂什么是“根”,吴云增给儿子解释的是:淡村镇是他们的另一个家,是爸爸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是爸爸有时做梦都会梦到的地方,是爷爷以后要回去的地方。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家在村里的房子已经没了,再回去是以客人的身份,那些久不联系的亲戚们会先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们,可长大成人的儿子,会因为这些特殊但淳朴的传统仪式记住一些家族成员,然后告诉人家:20年前,我就是在老家过年的,二房的堂爷爷还送了我家腊八粥。

这些与春节习俗有关的记忆,会牢牢拴住儿子和老家。现代人即便已经不会饿肚子,但总会饿着其他地方,寻根的意义便在那里:“搞清楚你的家族是什么样的,很多欲望就会得到遏制,人就会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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