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强
刘小海毕业后在一家卫生院实习。这天他上班时,派出所突然打来电话,说他父亲刘锄头被拘留了。刘小海听了大吃一惊,急忙赶到派出所,一进门,发现父亲耷拉着脑袋,正蹲在墙角反省。
原来,刘锄头这两天想儿子了,打算进城去探亲。他在乡下养了几只土鸡,平时喂的都是天然饲料,这种土鸡下的鸡蛋,既不是白皮,也不是红皮,而是跟鸭蛋一样的青皮。为了给儿子补身体,他进城时,特意带了一篮青皮鸡蛋。
到了儿子家,刘小海还没下班,刘锄头就在楼下等。这时,有个老头遛鸟路过,看见刘锄头的鸡蛋,非说是鸭蛋,刘锄头当然不乐意了,当即反击,两人一来二去,竟然吵了起来。争执中,那篮鸡蛋不小心被踢翻,蛋黄流了一地。
刘锄头大怒,拉着老头让他赔鸡蛋。老头说:“我赔可以,但是只能赔你鸭蛋。”刘锄头叫道:“我再说一遍,我这是鸡蛋,不是鸭蛋!”两人越吵越凶,无意中,刘锄头碰了老头一下,老头借势躺在地上,叫嚷着“打人啦”、“出人命啦”,不久警察赶来,把“行凶”的刘锄头带到了派出所。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刘小海哭笑不得。由于不是什么大纠纷,刘小海又说了一堆好话,警察就把刘锄头放了。回到家,刘小海忍不住说:“不就是几个破鸡蛋吗?值得您老人家大动肝火?”
刘锄头一瞪眼珠子:“你说啥?破鸡蛋?你知不知道,那些鸡蛋都是我起早贪黑,培育的无公害鸡蛋。好久才积攒了一篮子,你瞧瞧,现在还剩几个?”他把破碎的鸡蛋捡出来,发现只剩下两个好蛋了。
捧着鸡蛋,刘锄头气得浑身发抖。刘小海劝他别为了几个鸡蛋生气,刘锄头吼道:“我生气不单单是因为鸡蛋,而是那个遛鸟老头指鸡为鸭,说我骗人,这事如果不辩个清楚,我咽不下这口气!”
刘小海认为父亲正在气头上,过两天消了气,就没事了。谁知这天一早,刘小海正在做早饭,邻居突然气喘吁吁地敲门道:“小海,快去瞧瞧吧,你爹跟那个遛鸟老头又在街上吵起来了。”
刘小海一听,匆忙赶到出事地点,可到了那里一瞧,却没见人。他正着急时,两个路人走过,嘴里议论着“两个老头为了鸡蛋吵架”之类的话,他赶紧上前打听情况。路人告诉他,刚才有两个老头,拿着两个蛋,这个说是鸡蛋,那个说是鸭蛋,争吵不休。刘小海忙问:“他们去哪儿了?”路人说,两人争不出个对错,一怒之下,他们竟然决定去科研所,找专家鉴定那些蛋,看看到底是鸡蛋,还是鸭蛋。
刘小海又好气又好笑,急忙赶到科研所。谁知,那里的一个专家告诉他,刚才的确有两个老头来鉴定蛋,可是他告诉两人,如今禽类的饲养手段多种多样,气候、饲料、水质都能影响蛋的外观、成分、气味,因此靠肉眼,无法准确判断是鸡蛋还是鸭蛋,必须要进行DNA检测,但是收费昂贵。两个老头一听,只得作罢。
专家的话让刘小海松了口气,心想这次父亲不能再闹腾了吧?
谁知刘锄头竟灵光一现,决定弄一只老母鸡,让母鸡把蛋孵化出来,到时候,是鸡是鸭不就一目了然了吗?没想到,对于刘锄头的异想天开,遛鸟老头竟然同意了。两人为了公平,找了一个律师做公证,母鸡和蛋由律师保管,等到孵化后见证结果。
回到家,刘锄头得意地对儿子说:“那个遛鸟老头说了,只要孵出来的是小鸡,他不但双倍赔偿打碎的蛋钱,还要给我鞠三个躬呢。”
刘小海看着老小孩似的父亲,忍不住问:“那如果是你输了呢?你也要给他鞠躬?”刘锄头摇头道:“不,我说的是,如果我输了,我给他磕三个头!”
第二天,刘小海去上班。刚走进大门,卫生院的王院长就黑着脸冲他招手:“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刘小海见王院长脸色很难看,心里纳闷,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王院长不高兴。
到了办公室,王院长让他坐下,然后点上烟,大口吸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刘小海被看得心里发毛,想张嘴问,又不敢问,如坐针毡。
王院长一支烟抽完,脸色终于缓和下来。他先夸了刘小海一通,什么工作认真啦,团结同事啦,最后话锋一转,说道:“小刘啊,你是实习生,要想以后留在卫生院工作,除了自己努力,也要管好自己的家人啊。”
刘小海听得一头雾水,王院长见他不明白,忍不住用手指敲着桌子说:“我说白了吧,不就是几个蛋嘛,至于又是做DNA,又是找律师,又是母鸡孵化,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啦?”一听王院长的话,刘小海猛然明白了,难道跟父亲打赌的那个遛鸟老头,竟然是王院长的亲戚?于是他赶紧问:“那个遛鸟老头是……”王院长说:“他是我的父亲。”
一听这个,刘小海的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晕过去,心里暗暗叫苦:刘锄头啊,我的亲爹呀,你这次可算把你儿子害惨了。于是他赶紧向王院长道歉解释,王院长摆手说:“不用多说了,你看这事该咋办?”
刘小海说:“下了班,我马上从律师那里拿回鸡和蛋,主动认输。”王院长却说:“这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你主动认输,不是证明我以权压人吗?”刘小海说:“那我去悄悄把蛋砸了。”王院长说:“蛋还没孵化就砸了,这事就成了糊涂案,外人该怎么议论呢?”刘小海手足无措:“那……那就把蛋孵出来,不论是鸡是鸭,都说是您的父亲赢了。”王院长哼了一声:“别人难道是瞎子吗?是鸡是鸭都分不清楚?”
孵不行,不孵不行,认输还是不行,刘小海满头大汗,都快绝望了。见到刘小海的窘样,王院长微微一笑说:“小刘啊,你看我出个主意行吗?”刘小海赶紧说:“院长您请说。”王院长说:“那一篮子蛋只剩了两个,孵出鸡,你父亲赢,孵出鸭,我父亲赢,如果孵出的是一只鸡一只鸭,不就打个平手了吗?到时两人不输不赢,握手言和,不是很好吗?”
刘小海一下子明白了,王院长的意思是,拿出一个鸡蛋,换上一个鸭蛋,反正那俩青皮鸡蛋跟鸭蛋一个模样。这个主意虽然很好,但是刘小海却感觉十分为难,父亲的脾气很倔,别说是一个卫生院的院长,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不会买账,让父亲妥协,这条路肯定不行。如今该怎么办呢?
刘小海回到家,闷闷不乐地发起了愁。刘锄头见了,就问:“你一个大小伙子,整天唉声叹气,皱着个眉头,到底是为啥?”刘小海心里正烦,忍不住说:“为啥?还不是为您老人家的事。”刘锄头不解:“胡说,我有啥事烦着你了?”刘小海再也憋不住,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跟父亲说了。他说,自己是个实习生,以后能不能留院工作,全凭王院长一句話,如今为了几个鸡蛋,把王院长得罪了,留院工作的事,十有八九是没戏了。刘锄头听完,愣住了。
经过一晚深思熟虑,刘小海决定偷偷拿出一个孵化的鸡蛋,换上一个鸭蛋。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保管鸡蛋的律师丝毫没有察觉。做完之后,刘小海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等到破壳那天,见到鸡变鸭后,父亲震惊和愤怒的表情,他又隐隐感到愧疚。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这天是蛋破壳的日子,刘小海父子和王院长父子,相约来到了律师那里。律师抱出母鸡,只见蛋壳上已经裂开了缝隙,四人伸长脖子,紧张地盯着蛋。几分钟过去了,只见蛋壳一破,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钻了出来,是只小鸭子!王院长父子都得意地笑了,刘小海松了口气,心里却微微发酸,感觉对不起父亲。他偷偷瞟了一眼父亲,却发现刘锄头神色平静,既没有震惊,也没有愤怒。刘小海有些惊讶,难道父亲知道自己偷换鸭蛋的事了?
不久,另一个蛋壳也裂开了,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里面竟然还是一只小鸭子!
这次不但王院长父子和刘小海大吃一惊,连一直神色不变的刘锄头,也张大了嘴巴,呆住了。刘小海揉了揉眼睛,仔细瞧瞧,不错,的确是两只鸭子。“这……这不对啊。”刘小海脑子飞速旋转,他想,两个鸡蛋,自己换了一个鸭蛋,另一个怎么也变成了鸭蛋?难道是……有人也偷偷做了手脚?
刘小海从王院长父子的表情上来看,换蛋的人应该不是他们,再一瞧父亲,却发现刘锄头的表情从吃惊,慢慢变得平静。他的心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说:“爹,是您把另一个鸡蛋换成了鸭蛋!”
刘锄头苦涩一笑:“不错,但是我没想到,另一个已经被人换了,如果我没猜错,是你干的吧?”
刘小海红着脸,低下了头。刘锄头对王院长父子说:“我输了,愿赌服输。”说着,竟然真的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王院长有些尴尬,赶紧拉起他:“这个……那个,不过一个玩笑嘛,何必认真嘛……”磕完头,刘锄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刘小海赶紧追出去:“爹,您为啥那么做啊?”
刘锄头回身,突然抡起巴掌,狠狠抽了刘小海一巴掌。“为啥?还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在权力面前,你是个混蛋!我也是个混蛋!”说完,他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眼角不禁滑落了几滴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