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菊
唐德宗新登龙椅,此前几次作乱都被打得焦头烂额的吐蕃王朝又蠢蠢欲动,拉上南诏杀向四川。军情紧急,身为右神策军都将的李晟主动请缨,率军千里奔袭赶去救援。
李晟出身武将之家,小小年纪就练就了百步穿杨的骑射箭术,刚满十八岁便效力于河西节度使王忠嗣麾下,屡立奇功。特别是在和吐蕃人的交战中,唐军在鄯城遭遇号称“吐蕃第一悍将”的悉达藏,数次受挫,李晟纵马出阵,在百丈远处取弓,无比神准地洞穿了悉达藏的心口。王忠嗣大加赞赏,拍着他的肩连称“万人敌”。
这日清晨,李晟率领的大军刚抵达于赤岭,突然听到山坳里响起了女人的呼救声。
李晟当即扬鞭策马,带上几个侍卫循声冲去,只见数十教徒端坐在地,正对着高大祭坛念念有词。浓香缭绕的祭台之上,捆绑着一个素衣女子。一个手托骷髅法器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不知咕哝了句什么,两个壮汉便蹿上祭台,对准女子恶狠狠地举起了尖刀!危急当口,李晟迅疾搭弓射箭,射翻了那个持刀壮汉。
中年男子登时恼羞成怒,将冒着青烟的法器抛来。李晟挥剑击打,忽觉脑中眩晕,差点摔落马下。素衣女子见状,大喊道:“快捂住口鼻,烟里有毒。小心,树上也有人!”
一时间,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成一团。李晟挑翻两个教徒,中年男子见状不妙,立刻仓皇逃走。
李晟猛踩马镫飞身跃向祭台,将素衣女子解救下来。女子站立不稳,倒入李晟怀中,李晟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女子生得十分美艳动人。女子说,她叫高洪,陇山人氏。那个手持法器的中年男子就是吐蕃苯教的大巫师迦本。昨日她途经于赤岭,不幸落入迦本之手,被他选作了祭品。
李晟听说过迦本,据传此人法力无边,能以人的天灵盖为法器役使于赤岭上的万千山魈精怪。他疑惑地说:“高姑娘,陇山距此地少说也有千里之遥,你一个弱女子独自来这儿干什么?怕不是吐蕃人的细作吧?”
“大人,冤枉啊!”高洪眼圈泛红,“哇”地哭成泪人儿,“小女子是被强掳到此地做营妓的。几天前,我趁守卫不备,偷偷逃了出来。谁想,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李晟的心软了下来:“哪个逼良为娼的混蛋,到底是谁?”
高洪支支吾吾道:“是……大人,小女子真不认识他。”
既然不肯说,当有难言之隐。念及山高路远,强匪出没,李晟就劝高洪留在身边,等完成军务再送她回家。高洪犹豫半晌,点头应了。
两日后,李晟所率大军与剑南西川节度使的张延赏部会合。稍作休整,唐军夜突大渡河,直杀得吐蕃和南诏联军一败涂地,短短数月便将来犯之敌统统赶回了老家。
不等大摆筵席犒赏三军,一道十万火急的军令又传到了营帐之中——长安兵变,太尉朱泚造反,自称大秦皇帝。唐德宗仓皇出逃,生死难料!
接此消息,李晟心急如焚,火速集合队伍开赴长安平叛救驾。可没走出多远,有百余快骑忽抄近道杀出,抢占隘口堵死了去路。率队的居然是张延赏。张延赏原名张宝符,曾是先帝唐玄宗格外倚重的大红人。两下对阵,张延赏冷声叱骂道:“李将军,我一直很敬重你,没想到,你竟是偷香窃玉之徒!你为何要抢我的女人?”
李晟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不由愣住了。这时,藏身马车的高洪挑开纱帘,泪眼汪汪地说:“多谢将军的搭救之恩。今生能服侍将军几日,洪儿也算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军情要紧,你快走吧。”
敢情,张延赏就是逼迫高洪为营妓的恶徒!李晟怒不可遏,可眼下军情告急,两位将军若为一个女人斗起来,岂不叫天下人笑掉大牙?李晟只能以大局为重,忍痛割爱留下了相伴数月的高洪。临行,他附在高洪耳边,咬牙道:“洪儿,等着我,我定会回来救你!”
转眼大半年过去。这期间,李晟联合各地节度使浴血杀敌,总算保住了李唐江山。天下渐安,唐德宗准备封赏各路有功之臣。令李晟万万没想到的是,德宗竟要封张延赏为宰相!得知拜相诏令即将发出,李晟气冲冲闯进大殿,愤愤劝谏,硬是搅黄了圣上的封赏。退朝后他刚踏进府门,张延赏就到了。
张延赏说:“我这次来,是想送你一件大礼。”接着,他招招手,一顶轿子被抬进了李府。轿帘挑起,妩媚俏丽的高洪走了出来。
“洪儿,你还好吗?”李晟不觉失态,几步冲上前问道。哪承想,高洪扬手抽了李晟一记耳光,紧接着掏出一柄剪刀,刺向心口。
李晟紧忙阻拦:“洪儿,你这是为何?”
“放开我,你让我去死吧。”高洪趴在李晟的肩头,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子,李晟的脸色越来越冷,猛地推开她下了逐客令:“张大人,你的大礼李某无福消受,还是带回去吧。送客!”
张延赏碰了一鼻子灰,抬上高洪悻悻而归。瞥着他的背影,李晟暗暗发狠:老狐狸,想用美色拉拢我,我不吃你那一套,咱走着瞧!
没有人知道,当李晟抱住高洪时,高洪低声哭诉说,在被送来前,张延赏抓了她的母亲。如果她不听从张延赏的安排,劝李晟少作梗,他就杀了她母亲。可她宁愿死,也不愿辜负李晟。李晟听得心痛,悄声叮嘱道:“今夜子时,我会去救你们脱离苦海!”
当晚,李晟穿上夜行衣,带领七八个侍卫直奔张府。翻墙入院,眼瞅就将靠近高洪的卧房,暗影里突然蹿出一只凶恶大獒,吠叫撲来。护院家丁被惊醒,顷刻间,双方杀乱了套……
营救失手,还给张延赏留下两个活口把柄,顿时让李晟英雄气短三分。次日早朝,圣上又提起拜张延赏为相、协理朝政的事。这次,李晟强憋着一肚子火,再没吭声。当然,李晟也加官进爵,不过都是虚衔,实权全被剥夺。明摆着,泾卒之变让唐德宗长了记性:功高盖主,遗患无穷。对于君猜臣忌的迹象,敌人的嗅觉往往是最灵敏的。这年初夏,吐蕃的专使到了,请求摒弃前嫌,缔结万世之好。
对吐蕃的举动,李晟极力反对,张延赏则力求和解,德宗也厌倦了打打杀杀,既然人家主动求和,还提出年年朝贡,那朕就准了,并命张延赏全力筹备会盟之事。经商议,双方定在沙州举行会盟仪式。约定的日期一到,张延赏带领近百大臣乐颠颠地赶往沙州。
瞅着他的得意状,李晟重重叹口气,闷头去了酒楼。三杯下肚,一个面罩薄纱的女子坐在了对面,正是高洪。李晟急问:“洪儿,你怎么来了?”
高洪给李晟斟满酒,转了话题:“听闻大将军是一箭成名,能跟洪儿说说那时的事吗?”
18年前,李晟于乱军之中射杀吐蕃第一悍将悉达藏,确被传得天下皆知。但如今,连遭排挤,还有何颜面提当年勇?
见李晟苦笑摇头,高洪端起酒杯,莞尔一笑:“将军还记得在于赤岭上遇到的迦本大巫师吗?他使用的天灵盖法器能惑人心智,害命如割草。这杯酒,我們还是敬给张大人吧。”
酒水洒地,一种不祥的预兆倏地升上李晟的心头。片刻之后,随从送来一个天大的噩耗:沙州缔约,歃血盟誓,就在双方推杯换盏的当儿,吐蕃铁骑骤然杀出。张延赏带去的近百大唐官吏和上千士兵却如中了邪,任由宰割。
显然,是迦本的法器在作祟!李晟大惊,当即拔剑抵住了高洪:“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吐蕃鄯城人,悉达藏是我们全城百姓的守护神。那年,我还不满三岁,你杀了悉达藏,又攻入鄯城杀光了所有的男人,抢走了牛羊和女人。若非母亲舍命救我,我早就死在你们的刀剑下。我要报仇!”
李晟不觉恍然:当年,得知他驰援四川,名义上是营妓、实为细作的高洪溜出张延赏的军营,与苯教大巫师迦本在于赤岭上演了一场女祭大戏。战事结束,李晟要带她走,是她故意将消息透漏给了张延赏,意在激化两人的矛盾。要知道,两人可是唐德宗的左膀右臂,哪一条废了,大唐都将元气大伤。完全能想见,那夜的营救计划也被她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张延赏。将相不和、朝廷内讧的消息,同样是她传回吐蕃的。
“你太阴险了,我这就送你去见你的大巫师!”李晟剑尖一挺,“噗”地没入了高洪的心口。
谁知,高洪居然笑了:“将军,谢谢你成全了我。能死在我爱的人剑下,洪儿……知足了。”
高洪是故意激我,让我杀了她!念及此,李晟手腕一抖,长剑落到地上。
高洪身体前倾,宛如初次相逢时一般,再次扑进了他的怀里:“两国要不打仗,那该有多好。我的母亲姐妹都不会死,洪儿和将军也不会结下仇恨。将军,洪儿的使命已完成,也该走了。”
听着听着,李晟禁不住老泪纵横,悲声大叫:“洪儿——”
沙州中计,侥幸逃回的不足10人,其中包括宰相张延赏。张延赏失魂落魄返回京城,便一病不起,不久后便一命呜呼了。
德宗悔恨交加,又重用李晟等骁勇老将,可对吐蕃的侵犯依旧只有招架之功。经此一劫,大唐损失惨重,势同累卵,摇摇欲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