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薇
举家搬到辛庄村之前,两个男孩的妈妈、公司白领李将男女士专程找道士算了一卦,道士告诉她,要搬去的那个村子可是个好地方,五行中的“大溪水”,李将男夫妇都是木命,非常适合搬到那里。
辛庄北边确实有水,北京的水源区,京密引水渠就在那里。这个位于北京中轴线北延长线上的小村庄,距离地铁5号线最北端的天通苑北站还有40分钟的车程。村里居民300多户,本来靠种植草莓为生。3年前,一个名叫南山华德福的小学搬到村里,倡导身、心、灵和谐发展的教育,180来个中产阶级家庭放弃了城里珍贵的学籍、宽敞的房子甚至稳定的工作,带着孩子住进这个燕山脚下的小村庄。
选择华德福学校的妈妈们大多是城市白领,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下一代的教育问题上,显得敏感又焦虑。与那些斥资买天价学区房的家长一样,她们同样相信环境对人的影响,只不过选择了相对小众、被视为教育桃花源和试验田的辛庄。
北京第一所华德福小学就在这个村子里。华德福教育是一战后在德国兴起的一种非主流教育思潮。1919年,鲁道夫·施泰纳根据“人智学”的研究成果,接受一位德国企业家的邀请,为他的香烟厂工人的子弟办一所学校,并以工厂的名字“ Waldorf ”命名。比起“适者生存”所需要的知识和能力,华德福教育更强调每个人的生命潜能。此后,凡是实践这一教育理念的学校都被称为华德福学校( Waldorf School )。如今,全球有近700所完整(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华德福学校,并且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重视与推荐。但在中国,华德福教育还没有正式纳入官方的教育体系。尽管最高只有七年级,并且没有学籍,但它仍像一块魔力巨大的磁铁,吸引着那些在教育问题上格外敏感与焦虑、舍得投入金钱和时间的中产家庭。
爱啊,自由啊
何小燕在儿子三年级时,一家终于搬到辛庄。此前,丈夫一直反对,家附近就有个不错的小学,免费入读,干嘛跑那么远,还要交一年2.4万元的高额学费?但何小燕铁了心,哪怕三年级没名额降到二年级,哪怕丈夫仍然不支持,她也要孩子转学,她坚信只有在华德福才能找到儿子需要的爱与自由。
据一位学生家长的统计,至少有30%的家庭,夫妻双方在孩子是否入读华德福小学的决上并不统一,女性往往是这个小众教育理念的鼎力支持者。
搬到辛庄后,李将男把家里两台电视机都送人了。按照华德福的教育理念,比起识文断字,保护孩子的想象力和好奇心更为重要,老师们极力反对让这个阶段的孩子识字、看电视、玩过于精致的玩具比如乐高和手机游戏。
这里没有崭新的运动器材,秋千是木头的,滑梯是木头的;没有塑胶跑道,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绿油油的草地,一脚踏上去,小飞虫四散逃离。“这个地方能允许你,长成你想要长成的那个样子。”一位妈妈说。这里鲜少作业,没有考试。音乐、美术、园艺、戏剧、农艺等“副科”,在这里得到重视。
在华德福的教育理念里,家庭环境和学校环境一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以前,李将男在公司里带团队,做销售,又忙又焦虑,搬到这个远离市区的世外桃源当全职妈妈后,她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大家庭
5年前,辛庄只有一家老两口开的小卖部,天一黑整个村子像断了电似的黑洞洞。如今,东西方向的村中主路仍是只需要7分钟617步就能走穿,但已生长起4个超市、3个饭庄、一个新开业的酒窖。
周蓓打算用家里的一部分空间,开个咖啡馆,可以让妈妈们在这里开读书会。学校刚搬到辛庄时,校方说想做成一个社区,那时她还怀疑,就这么一个村子,一个学校,怎么叫社区啊?3年后,校方搞毕业展示时说,不需要再去规划,现在已经是一个社区了。
家人,华德福的妈妈们喜欢这样定义彼此间的关系。很多家长甚至参与到学校的具体建设中。一位叫牛牧的全职妈妈,是学校的志愿者,她与另外两个妈妈一起,负责采购整个学校午餐的有机食材。每周,牛牧都要赶赴石景山,去学校指定的高端品牌山姆会员店,打仗似的拉回肉、蔬菜、水果,米或面,能有几百斤。
“村里的妈妈们,一个比一个忙”,五年级家长孟欢说。2012年,孟欢一家住进了辛庄,她辞掉了北京城建远东集团总会计师的职位。“选择这种教育,对孩子的那种关注、投入以及对自我的要求,就特别多。”学校要建大阳光房,厂家报价22万,学校出不起这么多钱,找到孟欢,她立马亲自上阵,前后只花了6万块。村里要把一个活动中心改造成学校小剧场,她焊了个带轱辘的阶梯架子,将沉甸甸的红色椅子一个个摆上去固定住,而且仅用2万块就弄来一套旧音响。
出路
当然,这里并非是完美无瑕的乌托邦。
南山华德福学校正在筹建高中部,范敏的儿子快上高中了,儿子有时会问她,“你会把我整走吗?”范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49岁的范敏是最早到南山华德福来的6个妈妈之一,她的儿子七年级了,但是坐姿、写字的姿势等最基本的习惯还是有问题,没有在入学时建立好。“你看传统学校它会在第一学期就来纠正”,但在这里,老师都是新老师,没有经验。她也曾想过离开,但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同为七年级学生家长的贺敬,刚刚经历了一场教育危机。去年7月,在华德福读小学六年级的大儿子突然告知贺敬:“妈妈我不想去上学了,我不喜欢这个学校。”
贺敬的儿子在三年级时从其他小学转入华德福,环境倒是宽松了,可新的问题随之出现。儿子不喜欢自己的主课女老师,“妈妈,我太讨厌她啰嗦了。”他在朝师附小时数学成绩本来很好,公立学校的数学老师讲了25年的课,经验丰富,但华德福的数学女老师是个新老师,还用英语授课,讲第一遍,儿子还能听懂,再讲就完全糊涂了,他开始坐在底下像回声一样地搭话。在华德福,孩子违反纪律,老师会让他放学后留下来静坐1小时。那段时间,贺敬的大儿子几乎天天放学被留在学校。
师生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儿子想到退学。起初,那位女老师的反应很激烈,“我认为学校这种态度是不负责任的。如果学校是这样一个态度的话,也不值得我去强求我的孩子一定要留下。”贺敬也很生气。令人欣慰的是,女老师最终放下了情绪,主动到家里来找孩子聊天,也跟贺敬谈,她从僵硬地否定孩子的反抗,转变为去了解孩子的喜好,还带着他吃美食、配眼镜……5个月后,贺敬的儿子回归了学校。
但另一些焦虑的妈妈已等不及这所年轻学校真正成熟的时候了,她们决定远渡重洋带着孩子入读海外的华德福小学,她们觉得那里的教育理念才是原汁原味的。这个10月,刚刚过完35岁生日的石晓磊将带女儿奔赴新西兰,尽管她的女儿已经被南山华德福录取了,“它可能還做不到华德福的精髓。还有一个大环境的问题,比如说像新西兰,它其实更一致。”
更多的妈妈还是选择将家安在辛庄这个已然营造出来的小环境里,并在这里生下第二胎、第三胎。9月7日,新学期开始的当晚,村里举办了一场诗歌会,参加者大部分是华德福家长。烛光摇曳中,一位妈妈读了首自己改编的小诗《回家》:
村庄。静夜。狗吠。一个人,在有月亮的夜晚,背着漂泊,归来。 摘编自2015年10月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