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对黑中介的复仇

2015-07-06 06:14翁佳妍
华声 2015年21期
关键词:黑中介黑话吸尘器

翁佳妍

这是一场被黑中介逼出来的展览——原本扛着半人高的吸尘器来为北京吸尘的艺术青年在遭遇了黑中介后,“复仇展览”《北京黑话》就此诞生。于是,在无数对于意义的追问中,一种“无意义”成为了整个事件的主角。

这个不足20平方米的空间充斥着黑色的数字:房间四壁和天花板,目之所及的每一寸白墙涂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电话号码,不怎么规整,爬满整个墙面。这是1000个北京黑中介的电话号码。

坚果兄弟站在梯子顶端,用画笔蘸着黑色丙烯颜料往白墙上涂抹,他花了三天才将这五面墙涂满。“坚果兄弟”常被误认为是一个组合,其实,他只是一个人。这个在中国人民大学静园的独立艺术空间ArcSpace中举办的展览——《北京黑话》,就是他的作品。

“复仇”黑中介

《北京黑话》的诞生完全是个意外,“这是一个被黑中介逼出来的展览。”坚果说。

他是一位常居深圳的行为艺术家,7月底来北京做一个作品“尘埃计划”,计划在北京对着空气吸尘100天,最后做成一块砖。他住在雍和宫附近炮局胡同里的一个青年旅社里,每到下午4点,准时推着特意定制的半人高吸尘器出门吸尘。

原本一切顺利的“尘埃计划”却被黑中介搅乱了。坚果想在北京西城区租一间平房,既住人又方便存放自己的大型吸尘器。他从网上找到房屋中介公司,在海运仓附近看中一间屋子,交了1000块押金,收到中介一张手写的收据,此后却再也拨不通中介的号码。

坚果感到气愤,来北京三次,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遇到黑中介。

2013年,他通过58同城找中介在将台路一个居民小区租了一间屋。入住后才发现是个隔断间,不大的公寓客厅被木板隔成4个隔间,没地方晾衣服,因为线路问题有时还没电,甲醛呛人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住了10天后他决定搬走,但1000多元的押金中介死活不给退,最后不了了之。

在坚果居住的深圳,中介作为联系房东和租户的媒介,只收取介绍费。而“北京黑中介有点像二房东,各种扯淡耍赖”,租户和房东都处于弱势。他说房地产行业从来不缺“黑话”,例如把水沟边上的公寓叫成“亲水豪宅”,黑中介更擅长用假照片、不平等合约欺骗房客,许下的承诺真真假假。“北京黑话”的展览设想渐渐成形:在北京这样一个流动人口密集的城市,与黑中介斗智斗勇简直是北漂们的日常,对于潜伏在暗处的黑中介,北漂们是暴露在明处的猎物,手中掌握着的只有一个随时可以停机关机的电话号码。

于是,坚果想到一个主意,向被黑过的网友征集1000个黑中介的电话,并把这些电话涂满展厅房间,让它成为“北京黑话密度最高的地方”。他希望展览不要那么“艺术”,更像一个活动或是游戏,让与黑中介交过锋的房客们都能参与其中。他制定了一个游戏规则:参观者可以随机拨打墙上的5个黑中介电话,并且在电话一端保持沉默,如果电话那头的黑中介破口大骂,参观者将有机会获得在北京的6个月免费租房。他把这个展览信息写成文字,发到豆瓣上。一开始,他带着一种玩笑心态设计着展览中的环节,豆瓣上关注数量的飙升速度让他有些吃惊——关注人数是他在北京举办的其他展览的几十倍。

他开始认真地物色展览地点。在网上,他看到Vice的一篇报道《中国人民大学校园里正在举办一场“很危险”的展览,然而同学们似乎并不怎么在意》。文中介绍了一个独立艺术空间ArcSpace,它位于人民大学一间老居民楼里,里面正在办一个名为“卧房!”的展览,展出一些LGBT情侣亲密裸体艺术照,这个展览引起了家属区一些退休长者的不满,甚至还引来了人民大学校方的调查。坚果觉得这个策展人有意思,于是给策展人Jerome写了一封邮件,详细谈了黑话展览的设想。

收到邮件时,Jerome正与房屋中介闹得特别不愉快。他租用人民大学家屬区静园的一间居民公寓办了一个独立艺术空间,用以接纳各种各样的艺术展览。有一整个月,中介拒绝供电,展厅中既没有灯光,也没有网络,那时的展览只能大量移到户外。Jerome对“北京黑话”的主题感同身受,他觉得这个点子特别好玩,在Jerome看来,“北京黑话”更像是一个玩笑、一个游戏,观众不只是观众,还是展览的一部分。“黑话”有趣的地方还在于它有一定的挑逗成分,黑中介暴露在明处,任人戏弄,这个感觉“有点像复仇”。

坚果很快找到了奖品提供人大兵。大兵是北京一家文化创意公司的负责人,通过“尘埃计划”认识了坚果,一来二去成了朋友。他对“黑话”展览特别感兴趣,主动提出由他提供6个月免费住宿的奖品,将他自己租住的房子其中一间卧室提供给中奖者。

在所有要素齐备后,这个被黑中介逼出来的展览渐渐成形。

从0到1000

2015年9月16日,坚果带着厚厚一沓印有1000个黑中介电话的A4纸来到展厅布展。这1000个电话的收集花了他十几天时间,与租户的互动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顺利。

在他原先计划中,被黑中介欺骗的房客是个相当庞大的数字,收集1000个电话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主动联系他的网友寥寥无几。坚果只能主动寻找遭遇黑中介的租户,他通过qq搜索功能,加入了“干死黑中介”等租户抱团声讨群组,在群里发信息征集电话,只有两个人回复。可当坚果找他们私聊时,他们却表示早已删掉了黑中介的电话,仿佛这样也连带删除了这段不愉快的租房经历。一番征集,坚果最后只要到了20个黑中介电话。

坚果只能改变策略,不再试图向网友征集号码,改为自己收集。他在天涯论坛上找到2014年爆红网络的帖子《北京黑中介名单》,网友在里面自发收集曝光了1856家北京黑中介的公司名称和地址。坚果在58同城、赶集网中搜索到帖中曝光的黑中介,将其中100多个号码收录到自己的名单中。张贴在社区墙上的房屋中介小广告号码、租房网上搜出的隔断间电话,以及明显照片与实物不符的房产中介都被列入1000个黑中介号码中。不到10天,1000个号码就凑全了。

当被问到这样的收集方式会不会不够严谨时,坚果解釋说“黑话”并不是社会调查,所以“不必有备案求证这一系列过程,他们告诉我,我就取信了”。

号码收集完毕,坚果草草估算了一下展厅墙壁的面积,算出每个号码所占的大小。三天后,当坚果在天花板上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时,1000个号码刚好写完。写数字时,他又冒出了新点子。坚果和Jerome还尝试着拨打了1000个号码中的前10个,并录了音,将这些录制下来的拨号声、说话声、彩铃声重叠剪辑在一起,在展厅中循环播放。

展览的第一天,一位从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刚毕业的男生按响了艺术空间的门铃。他刚到北京几个月,在中关村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从豆瓣上看到“北京黑话”的介绍,特意跑来看。参观全程,他一个人站在展厅中央四顾,表情凝重,只是掏出手机拍了一些照片。他形容自己刚到北京打算租房时,一下子被大量中介信息淹没,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在置身充满1000个黑中介号码的房间中时,这种感觉又一次重现了。

还有一些观众参与了拨打黑中介号码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面对话筒这边的沉默,有的中介纳闷地回拨电话,双方在听筒两端僵持了1分多钟,谁也不主动说话。还有一次,两名观众同时拨通两个中介电话,电话开着免提,两边的黑中介竟然通过免提聊起天来。还有的中介在接通电话后,不管电话那头的沉默,滔滔不绝开始介绍起自己的房源。到展览后期,观众开发出新奇的玩法,不再满足于沉默,甚至开起siri,让siri跟一头雾水的黑中介对话。

“无意义公司”的意义

为期四周的“北京黑话”展览接近尾声,策展人Jerome却有些发愁:“观众的参与度不太够,到现在还没有人入围获奖名单。”为此,Jerome正在考虑延长展览时间,他有点舍不得那5面涂满数字的墙壁。

创作人坚果似乎不太在意展览效果,他在深圳、北京分别办过数次行为艺术展览,北京观众和深圳观众的反应有点不同。深圳的观众不太关注一个艺术行为够不够“艺术”,他们甚至不把它当作一个“作品”,只是单纯觉得好玩,抱着玩一个游戏的心态参与其中。而“北京的观众可能更加专业”,喜欢将艺术作品上升到艺术理论的层面观赏,探究作品的意义。在展览现场,Jerome经常被观众询问“北京黑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义”,在他看来,探究展览的意义是件最不必要的事情,“也许你可以从社会责任、现实批判的角度理解这1000个布满屋子的黑色电话,但是说到底,这只是非常纯粹而简单的1000个电话而已。”

“无意义”也正是坚果行为艺术作品最常出现的主题之一。这恰恰是Jerome认为他最特别的地方:“在当今社会做事都一定要追求有意义的环境下,‘无意义其实是一种调侃,对大家习惯的社会现象进行挑逗,让大家重新反思习以为常的日常。”

今年4月,坚果又注册了一家“无意义公司”,正儿八经地通过豆瓣招募了30名员工,付给他们工钱,让他们做两小时毫无生产力的工作:数自己右腿的腿毛,搬运空气,教一条鱼如何笑,推测12块砖头的星座。“无意义公司”的创意诞生于坚果的工作体验,一位同事抱怨每天只能做无意义的事。于是他想了这个点子,“无意义的事人们不愿干,如果给做这些无意义的事的人发工资,这些事情是不是就变得有意义了?”

坚果的展览成本都极为低廉,《北京黑话》的成本仅为一罐丙烯颜料和一根画笔,展厅是策展人免费提供的,奖品来自朋友的支援。这几乎是坚果筹划展览的常态,“尘埃计划”的定制吸尘器来自一家吸尘器公司的赞助,但得到赞助的过程却并不轻松。因资金的限制,坚果约三分之二点子最后都会因无人赞助或参与人数不足而夭折。

《北京黑话》展出以来,坚果其实很少去展厅,在每个太阳下山前的午后,他都会推着吸尘器出门去景山附近吸尘——或许,这就是所谓“无意义”中最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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