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草
A
林朵纤细的手指翻看着那一条条苏小果转发给她的暧昧短信。
陈俊说,果果,你的胸像两只扑腾的白鸽,我想一直衔着它们。左边,右边,左边,右边,乐此不疲。
陈俊说,果果,我给你买了浅蓝色的蝴蝶发夹,镶钻的,配那条湖蓝色长裙,我能想象,你美得像仙子,吻你,热烈的。
林朵闭上眼,艰难地喘息。
陈俊,这个也曾用甜腻口吻对她说爱,年长她八岁的男子,竟然会用相同的发腻口吻对付一脸天真的苏小果。只因她拒绝了他的求婚,只因她陡然消失了几个月。
他在电话里吼她冷血,自私至极,然后愤怒说结束。
当林朵心情复杂地从老家赶回时,陈俊则迅速移情了她的租友苏小果。林朵跟陈俊恋爱,苏小果是不知道的,因为她大多时间会囚在陈俊的居室里,做饭、洗刷、调侃、说情话……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从不疲倦。
跟苏小果相处也是很融洽的。有时两人买菜一起吃个饭,聊个天。林朵问苏小果想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苏小果眼睛发亮着说,只要对我好就行了。她说完便沉浸在那里,嘴角漾起柔软的笑。
现在苏小果找到了,所以她忍不住要把快乐传递给她,跟她分享。这个男人多好,他说的情话多美妙,虽然他大她很多,但是她喜欢。原来同处一室的人连喜好都会相通。她还发了他们俩一起脸颊贴脸颊的大头贴照。苏小果的小脸红得发亮,陈俊也一副很甜蜜的样子。
林朵不想细看,可还是低着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翻看。最后她的脑子都快被这些甜腻轰炸开了。
B
这次回去没跟陈俊说,她是不想他担心,她的父亲需要一笔大钱做手术。
可当她像团团转的蚂蚁一样想办法筹钱时,母亲打电话来说钱不需要了,父亲死了。林朵便哭着赶了去。这段时间她拿着父亲的相片久久凝视,低语,忏悔。她忘了回来,忘了跟陈俊倾诉,她只是沉浸在一个人的忧伤里。
阳光很烈,烤得她发晕,大马路上的汽车在她身边穿来穿去。路的那边围拢了一大帮人,一个因疼痛而聚拢了眉眼的中年男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人群在讨论着,却没人站出来扶他一把。
但林朵看着他发疼的樣子心疼了,仿佛看到了她没有来得及照顾的父亲蜷缩在地上一样。她发疯般地拦车,吃力地扶起他钻了进去。
在车上,她让他靠着她,那股熟悉的父亲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她陶醉地吸着。疼痛的呻吟从他嘴里溢出来时,她的心也随之跟着揪起来。她叫司机开快点,然后又用纸巾细心地帮他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
急诊,做B超,结果是肾结石。林朵想石子放肚子里肯定会痛死,必须要动手术取出来吧。可已经输了液,完全不疼了的这个男人笑着对她说,没事,老毛病了,不用手术。你帮我打个电话吧。
C
崔景走进病房时,林朵眼睛直了。这个痞痞的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头发,叼着烟,眼睛发红。他走近她,说,你救他干嘛?
林朵很气愤,怎么有这样的儿子?
病床上的崔年生居然好脾气地对他说,小景,快好好谢谢林小姐。
林朵抬头接收的却是一对怨恨的眸子。他说,林小姐,去吃个饭吧。
林朵说要回去了,可是他竟然拉着她的手固执地把她拉出了病房。
最后崔年生出来,朝林朵使使眼色说,去吧。
那晚,林朵真要崩溃。她被迫面对一个冷冰冰的人和吃在嘴里毫无滋味的一堆饭菜。时不时抬头会看到对面射过来的研究目光。林朵加快咀嚼的速度,她要快快回去。
可等她站起身时又被他拉上了车。车开得飞快,她尖叫着让他停下。如果他老爸要他报答她的救命之恩,那么一顿饭已经够了。
车终于停了,她转头时看到他的笑瞬间隐去,语气严厉地说,你别以为哄我老爸开心就能赚到大钱。我也不稀罕他为我找女人。
林朵听得目瞪口呆。她说,你在发疯吗?我只是路过那条街,扶你爸一把而已,谁稀罕你们的钱!接着,她推开车门,恶狠狠地关上,奔跑起来。难道她脸上贴了缺钱俩字吗?一声响亮的喇叭声啸叫在她耳边,崔景嬉皮笑脸伸出头说,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一下,让我老爸开心,一开心他兴许会拿很多钱出来。
林朵捂住耳朵拼命跑,泪都出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伤她?
D
出租屋里有欢爱声清晰传来。林朵在黑暗里屏住了呼吸。她不敢动。苏小果细碎的欢叫如小兽一样,一鼓一鼓地鼓进她的耳朵,掩都掩不住。
有人开灯,苏小果尖叫。她说,林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死我了。
接着,林朵看见了陈俊。他的腰间裹着浴巾,皮肤油亮亮的,胸前的肌肉在性感地起伏。他的神情如此慵懒。
苏小果推陈俊进屋,然后对林朵尴尬地笑。她坐在林朵身旁,把头靠在林朵肩上。然后苏小果问她,他,好看吗?你回来闷声不响,害我出糗。她一直在傻笑,甜蜜地傻笑。林朵揉揉她的乱发说,明天我搬出去。
干嘛搬,这样不是很好嘛!
林朵虚弱地笑,不好,我会妒忌。然后她冲进自己的房间。
那个夜晚她做了个梦,她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他在轻柔地抚摸她……那是一双怎样的手?让她沉醉,一路沉醉,是一阵恐怖的雷击声砸醒了她。最后她蒙着被子大哭起来,她哭她竟然没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她要找个这样的男人,不会给她悲伤,有一双温柔的大手,他安抚她,带给她极致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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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俊打电话给她说他转移情感是因为她伤他太深,他要快快找个能回应他爱的。可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却痛了,快乐从身体里瞬间剥离了出来。
陈俊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她不给他机会令他陷入绝望,绝望过后让他有了更深的绝望。
她不想听下去了。最后一句林朵对他说好好照顾苏小果,她是好女孩。
愣神了许久,林朵转而便牵挂起崔年生来,他病好了吗?他的儿子不会气他吧?
当她想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时,崔年生竟然先打给她了。他说能过来一下吗?他的口气那么软,声音那么醇厚,像父亲小时候对她说,朵儿,过来,给你买糖吃去。林朵闭上了眼,那种温暖的感觉排山倒海袭来。
林朵去了。她化了妆,穿了素雅的小花朵裙子,踩了高跟鞋,一路忐忑着去了。这一盛妆好像她要去见一个她暗恋已久的人,有惶恐,有惊喜。
崔年生的房子好大,是欧式的别墅。怪不得崔景以为她看上他老爸的钱才救他。
穿着细条纹蓝色衬衫的崔年生看起来这么的年轻,儒雅。他看到她后一直温和地朝她微笑。他把手伸出来,又觉得不妥,收了回去,无措地搓起来,然后又对她微笑。
林朵也很紧张,坐在沙发上手也没处放,脚并拢着,并得那样紧。
崔年生给她泡了茶,然后就那天的事跟她道谢,还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给她。林朵触着那信封惊吓了般丢给了他。她说,我不需要你的钱,其实那天任谁都会扶你一把的。
崔年生露出白白的牙齿笑意更深了。他走近她,握起她的手又塞给她。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那熟悉的味道又来了,林朵恍惚起来,她整个人跟着摇晃起来,崔年生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这时,门开了,崔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暧昧的一幕。
林朵看到崔景逼视过来的目光,她顿时一下子从崔年生身旁弹跳开。她很后悔自己的恍惚,真让崔景猜着怀有目的地靠近他父亲了。这真糟糕。果然,崔景对林朵说,速度真快呀,都赶上门来了。
崔年生喝住崔景,你胡说什么!是我叫林小姐过来的,我想好好谢谢她。哪像你,整天连人影都见不着,以后我能指望你什么?
那个厚信封已经在崔景的手里了,他掂着那厚度,说,老爸,你对我这么苛刻,对她却这么大方,我怀疑不是你亲生的。
接着崔景又拿着信封对林朵说,是该要谢谢你,否则我今天不可能拿到这笔钱。然后他飞快地闪出门。等崔年生反应过来时,崔景早已不知踪影。
他坐在沙发上不停叹气,叹自己前世不修,生了这么个败家子。
林朵也很难过。这个崔景让崔年生很头痛,却拿他没办法。
最后林朵为了让崔年生开心点,她留下来给他做饭,陪他喝茶。她已经放下了羞涩,变得谈笑风生了。他赞美她做饭的手艺。她看他开心她也非常开心,说不出为什么,就想这么一直陪在他身边,感受他的气息和温暖。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渴盼和期待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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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朵陡然忙起来,她不再为那段逝去的爱而伤感了。即便陈俊一直打电话来,她也只是说很忙,照顾好苏小果,别再来烦她。此刻,她的心已被崔年生的温暖包裹了。
崔年生面对她的热烈有些不知所措。林朵知道崔年生被她感化了,但他拼命压抑着自己。她靠近,他推开。她从背后抱住他,呼吸急促地求他抱抱她,只是抱抱她,像父亲抱女儿那样抱抱。于是他机械地转身,用宽大的胸膛罩住了她,她闭着眼拼命呼吸那熟悉的味道,泪在那一刻便不自觉地滑落了。
崔年生说,答应我林朵,帮我救救我的儿子。我会给你想要的。
接下去林朵便知道崔年生为何找她了。崔景因为一次情感伤害而变得吊儿郎当,整天喝酒闲逛,不干正事。他想派她做拯救天使,然后他会给她所需要的拥抱或金钱。
林朵知道自己贪了,那种贪根深蒂固,她一直在寻找,而崔年生身上恰恰有。
其实父亲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是继父。当母亲带着继父站在她跟前时,那个像神一样温暖的男子一下子击中了她柔软的心扉。她一点也不跟他生分,坐他身上吵着要糖吃,他则亲密地用胡子渣渣的下巴蹭她的小脸,然后拉着她的手说,朵儿,走,买糖去吃了。一直她那么眷恋他,他那么疼爱她,以至于母亲常说她老黏着继父会让人说闲话,都快大姑娘了。可林朵不依,她就喜欢黏着他。她这样的行为最后激怒了母亲,被母亲关屋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那以后,她就觉得那样的情感是畸形的,虽然她想时时刻刻看到继父,跟他说笑,但终究感情会失控,于是她急急转身从那个温暖的屋子里逃了出来。
继父总是偷偷寄钱给她,他是真把她当闺女一样来疼。后来他病了,她也只回去一两趟,她变得越来越害怕见到他,她害怕神一样的他在她的眼皮底下慢慢枯萎,那是她不能忍受的。所以她便贪恋上了岁数比她大很多、身上有继父温暖味道的男人。当陈俊远离她,她又很快锁定了崔年生,她觉得自己在歧路上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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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朵想崔年生开心,所以她答应帮他。于是她每天跟着崔景,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不顾他的白眼和谩骂。崔景很恼火,但也没把她怎样。慢慢的他变得不爱出门了,愿意跟她在一起了,有时会对着她出神。
那晚月光惨淡,崔景拉住她不想她回去,他的力道很大,一下子把她甩在了床上。发生只是一瞬间的事。林朵想挣扎着起来,却结结实实地被崔景覆盖住了,她惶恐,惊惧。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那股温暖的气息,她不喜欢他。
接着,林朵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敞开的门外闪过,是崔年生。他看見了,看见了他的宝贝儿子手忙脚乱地趴在她身上。她以为他会进来阻止,他会愤怒地掀翻他,给他耳光,因为他侵犯了他心爱的东西。
可是崔年生竟然折回来,轻轻地把门关上了。最后林朵愤怒了,她用力咬了崔景的舌头。一声尖叫,她翻身跃起,迅速开门逃开了。
奔跑在黑漆漆的马路上,林朵痛哭失声。哪有爱了?都是她的臆想在作祟,可笑至极的臆想。奔到了曾经租住的小屋,看着灯光大亮的小屋,她颤抖着敲了门。她想问候一声苏小果。
可是开门的苏小果看到她后眼神是冷的。
进屋后,她给她倒茶,然后一发不言。林朵希望她能叽叽喳喳地跟她倾诉她跟陈俊的快乐。可是没有,陈俊去了哪里?她不敢问,她有预感苏小果知道了她跟陈俊的关系,所以对她这么冷淡。她不知所措地起身告辞,哪儿她都不受欢迎。她很害怕被抛弃,可还是一次次地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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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后,苏小果说等等,给你样东西。
林朵看着苏小果眼神幽怨地反绞着手一步一步走近她,她不知道她要给她什么东西,她实在猜不出。
瞬间冰凉的液体猛地泼在了她脸上,眼睛痛得睁不开,林朵吓得大喊大叫,肯定是硫酸,痛死了,她跳着,闭着眼哭喊着,双手奋力扑抓着。
苏小果冷冷的声音在她耳边窜出,你放心,是盐水,眼睛很痛是吧。不过肯定没我的心痛。陈俊走了,他竟然说从未爱过我,我只是你的替补,为什么你不跟我坦白他是你男朋友?害我如此投入却空欢喜一场,你活该痛,骗子。
门“砰”地关上,夜更黑了。林朵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她没有一颗要害人的心,还有她那么真诚地去救人,却为何也被彻底地凌辱一场,如此的刻骨铭心。好人没有好结果,上帝一定也被盐水蒙了眼……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