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羊
说起春节,记忆里埋得最深的便是吃。儿时春节的吃食,或许没有现在这样丰富,却绝对比现在更讲究,因有平日里的粗茶淡饭作比较,而滋生了一种宗教仪式似的隆重。
而如今,平日里想要吃到的东西都能够轻易到口,对于年夜饭的向往,更多成了一种回忆的惦念。明知再也吃不出儿时的记忆,却忍不住还是想找寻在父母膝下撒娇的那个晚上。只是,霜花已经染白了他们的头顶,接到儿女告知“过年不回家”的电话时,他们甚至羞涩懦弱得无法说出一句,回来吧,我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菜。落寞地放下电话后,他们默默地拿起那张写了年夜饭菜谱的格子信笺,用墨色的笔删减菜名。那一条又一条的笔迹,像冷酷的风,吹过往年的岁月,直杀到眼前。
永远不要被父母“无所谓”的说辞迷惑,那是他们对于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不再属于过去那些热闹的团圆夜的妥协。对于年夜饭的期盼,始终是父母一年中所做的最大的一件事。
时光一年一年,像风车上彩色的叶轮,流传的是相同的年华,却是不一样的生活。我们所不知道的事,不仅仅是白嫩嫩藕段的前世今生,更是排骨藕汤端上桌之前,煨汤人的喜怒哀乐。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痕迹,花白的发,不灵便的腿,坚强而又敏感的心,回忆越来越远,便越嚼越苦。对于后辈,他们是不忍心提哪怕一丁点要求的,包括回家吃顿年夜饭,不仅仅因为他们明白年轻人生活不易,更因为害怕被拒绝后的雪落南山般的落寞。
“如今的年夜饭不如过往了。”几乎每个人都这样感叹。我们的味蕾被太多味道浓厚的食物刺激得越来越懒惰,年夜饭的滋味,无论如何都无法如儿时那样惊艳。
然而,年夜饭的意义不是美食而是记忆。一位选择春节独立上路的人,除夕夜里,忽然想念母亲做的一碗素什锦。每一个游子心里都有一盘什锦。那不是某一年的某一顿饭,而是亲情浓缩于岁月记忆中的盛宴,一点点一滴滴,由味蕾感受,却由大脑来记忆。在某个你以为已经忘记的时刻,它们却忽然一股脑儿地涌上舌尖,令人措手不及,令人泪如泉涌。
纵然世界冰冷,我们终究拥有一些可以一同吃年夜饭的人,拥有几个愿意给我们做年夜饭的人。即使再不容易的人生中,也有一些唾手可得的幸福。只是,我们常常因为轻意易得到而态度轻慢;因為错觉再也回不到从前,忽略亲人始终如一的等待。
舌尖上的爱,值得你跨越万水千山而来,值得你停下脚步而来,值得你留一段安静的时光,留一个空置的胃,留一张温暖的笑脸,留一句爱的表达——撒娇亦可,赞美也行。
我们的一生,究竟能与亲人吃多少次年夜饭?那样残忍而冷酷的一个小小、小小的数字,伫立浩渺宇宙尽头,看一眼就会让人想落泪。
(陈伟俊荐自《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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