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你怎么还不回来

戎林

父亲说他过年前一定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男孩激动得一夜没睡好，直到窗户发白才眯了一会儿。他决定今天带着棒棒去小镇接父亲。

男孩不知在心里盘算过多少遍，父亲从广州先乘火车，接着乘汽车，倒三次车就到达小镇。小镇离家20多里，全是山路。男孩想给父亲一个惊喜。

棒棒是一条刚满4岁的小狗，全身金黄，只有嘴巴是黑的，跑起来，精神抖擞的。它似乎感受到小主人心里的快乐，一出门就又蹦又叫，一会儿跑在小主人前面，跑得远了，就站在那里等着男孩;有时落在后面，钻进草丛扑打着什么，偶尔发现一只蚂蚱，乐得汪汪直叫。可当男孩的身影渐渐远去时，它又像箭一样射了过去，朝着男孩，一个劲地飞奔。

怎么不让人高兴呢，整整两年了，在外打工的父亲都没回来一趟。去年腊月，父亲说得好好的，大年三十准回家过年，男孩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奶奶把饭菜端上桌子，也不见父亲的身影。倒是前村的木根叔绕到男孩家，对他说，你父亲今年不回来了，过年加班，一天的工钱顶平时的三天，走了多可惜。

那是男孩感到最孤独的一天，他伤心到极点，什么也不想吃就早早地睡下了。奶奶叫他，他也不理。棒棒趴在床边扯他的被子，叫他起来，男孩来气了，狠狠给它一脚。棒棒讨个没趣，钻到床底下，一天没露头。

这回，男孩相信父亲再也不会骗他了。父亲说过，今年过年，哪怕天塌地陷，岩浆横流他都会赶回家陪陪男孩和奶奶。也是啊，妈妈就那么一甩手走了，留下这一老一小守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父亲能让他们孤独到哪一天呢！

小镇集市就在公路旁。快过年了，赶集的人特别多，路两边摊连摊，铺连铺，卖果子的、炸油条的、写春联的、卖萝卜的，把公路挤得水泄不通。来往的汽车过不去，就不停地摁喇叭，可人们好像没听见，依然在做自己的事。直到铅盘似的太阳快落山时，一辆公共汽车才像老牛一样开了过来，好不容易开到站牌下，门开了，男孩冲过去，见车上下来好多年轻人，个个大包小包，一身灰土。男孩想，他们一定和父亲一样，从很远的打工的地方回来的。男孩盼望着人群中会出现父亲背包的身影，可等人下得差不多了，也没有看见父亲。

棒棒蹲在男孩脚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车上下来的每一个人。

车门“砰”地关上了，也关住了男孩那颗满怀希望的心。

又过来一辆车，还是没见到父亲。

暮色像灰色的布罩住了男孩和他的棒棒。起风了，一阵很尖很细的风像刀片一样割着男孩的脸，他打了个寒颤，低头对棒棒说了声，回家！他心里想，过年还有两天，父亲不在明天就在后天准会从车上下来的。

回家的路上，棒棒再也没有来时那么精神，耷拉着尾巴跟在男孩后面，低着頭往前走。

男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听见门响，奶奶马上迎上来，问这问那，男孩什么也不说，穿过堂屋，径自走到自己的小屋里，拉开被子，倒头就睡。他想好了，明天再去一趟，他就不信，等不到父亲！

没想到，第二天又扑了个空。

第三天是大年三十，年味越来越浓了。在男孩的心中，仿佛只有父亲回来才算过年，父亲不回来也就没有年了。清早拉开门，男孩才知道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夜，仿佛给整个世界盖上一层白色的丝绒。男孩又带着棒棒上路了。仰脸看看天空，他的心里依然充满喜悦，多轻多柔的雪花啊，在空中飘舞着，追逐着，像奶奶从山上采回来的白菊花，又像面粉团似的从天上溜下来。

男孩赶到小镇上才知道，因为大雪，汽车停开。昨天还是人头攒动的集市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男孩走到站牌下，看着长得很胖的公路心里说不出有多难受。他恨父亲，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你不知道奶奶和你的儿子是多么盼望你回家吗。他想哭，却没有眼泪。

棒棒依偎在他腿边，身上落满了雪花，但也没顾得上抖一抖，只是陪着男孩眼巴巴地望着通向远处那条白茫茫的公路……

还是没等到父亲。

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像炒豆又像鼓点似的鞭炮声，男孩像被人遗弃在荒岛上似的寂寞和孤独。夜深了，男孩还没睡着，翻过来覆过去，眼皮像支了根草棍一样，老合不上。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轻柔的梦飘过来，像云朵在他的脑海里飞来飞去，带着他走进一个个奇妙的世界。

梦中，一只大手在抚摸他的脸庞，有人在唤他，他睁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床前——啊，父亲，是父亲，父亲回来了！男孩子以为还是在梦中，咬咬嘴唇，生疼，不是梦，是真的，真的是父亲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他真想扑上去，紧紧搂着父亲，问他，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呀？但他觉得浑身软塌塌的，一点劲也没有，依然躺在那里，只是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迅速把身子一扭，脸贴着墙，留给父亲一个冰冷的脊背。父亲发现，男孩的肩膀在不停地耸动。

柱儿，爸爸不是回来了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直往男孩耳朵里钻。

男孩再也忍不住，“哇”地哭出声来，他哭自己好孤独好孤独;哭自己一连几天顶风冒雪去小镇上等父亲，等来的全是失望;他哭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父亲努力解释着，说年前没买到火车票，他就乘汽车一段一段往回赶，转了8次车，才赶到县城，可再也搭不到车了，硬是靠两条腿走回家的。

父亲说着说着忽然打住，问棒棒呢，每次回来，棒棒都是摇着尾巴，跟前跟后，今天怎么啦？男孩这才想起棒棒，唤了几声，没有回应。奇怪，它跑哪去了呢？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从小镇上回来的人告诉男孩，风雪中，他们看到一条跟棒棒一模一样的小黄狗，围着站牌转来转去，有时一动也不动地蹲在雪地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远方……

男孩纵身爬起，拉开门，一头冲进了风雪。

陈蕲摘自《少年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