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彦英
在台湾合欢山崎岖的山路上,旅游车开得很慢,但还是遇到了岔路口。
司机问是不是上去,我看见那里有所房子,就说上去,想去看看,人怎么能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没想到竟是几间连着的房子,房子后面是一条一条排开的茶园。主人显然听见了汽车声,从屋里出来了,脸在阳光里笑着。
我们迎着笑脸下车,介绍说我们是从大陆来的。主人一听,笑得更灿烂了,说他的茶叶大部分销往大陆,却第一次在茶场见到大陆朋友。
我们首先看了他的茶园:齐腰的茶树一棵挨着一棵排成条状,宛如绿色的龙蜿蜒在山坡上。近处,阳光在绿叶上跳跃着,茶龙就显得干净而光鲜,而茶龙之间的空隙,就呈现出黑灰的暗。而往远处一看,一条条绿色茶龙肩挨着肩,阳光水一般倾泻在茶龙上,又汇成一片,潮水一般涌向我们。
主人掐下一片茶叶,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笑着说让我也捏捏,我捏住,他松开,让我感觉茶叶的厚度。
喝了幾十年的茶,却第一次这样摸茶叶,我感到茶叶的肥硕,似乎有弹性,似乎有膘,便说了。主人一听笑了,说我感觉准,而且对我那个“膘”字赞赏有加,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形象得入木三分。
主人叫我尝尝茶叶,我迟疑了一下。主人便说,这叶子干净得很,灰尘到不了这么高的山上,雨水和山雾还一日一日地洗着润着茶叶,说着摘下一片,放到嘴里嚼。
我赶紧把茶叶放到嘴里,一嚼,有点涩,还有点微微的苦。
主人说这就对了,炮制茶叶的过程就是去掉涩苦的过程,涩苦一去,茶香就来了。
我们又去看了他的炮制车间,他将杀青、萎雕、摇青、半发酵、烘焙等一道道炮制工序给我们讲了,眼睛里尽是自豪。讲完最后一道工序,豪迈地说了三个字:“吃茶去。”
茶碗是白瓷,水是山泉,茶叶是几天前炮制的,主人取一撮茶叶放到碗里,滚水冲杯洗茶,然后冲沏,大概五分钟后,揭开茶碗盖,屋里立即散开淡淡的香味。随即,主人将茶碗盖子伸到我面前,立即有湿浓的茶香扑鼻而来,我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感叹说这才是真正的茶香。
茶喝了三道以后,我出汗了,是浅浅的汗,把衬衣粘住了,衬衣却还没有湿,手背和手腕上显着湿,却看不到汗。
第三次换了新茶后,大家的话少了,眼睛里的光柔和了,这让主人很兴奋,因为大家进入喝茶的最美好状态:人茶一体。这样说有点玄,其实就是大家的脑子被茶拿住了。
直到主人说请我们在这里吃午饭,我们才找回自己的意识,自然是连连的推托,然后匆匆离开,主人显然不舍,但还是朝我们挥着手,看我们离开。
下坡以后,我朝后一看,坡将人挡住了,高举着的手还在阳光中摆动着。
下山的路上,朋友们议论着喝茶的感受,见我不语,便让我说。我却反问大家,现在嘴里是什么味儿。
于是,大家都在寻找感觉,然后说,说法几乎一致:甜甜的,香香的,反复呼吸,还在喉舌之间,可以用不离不弃来形容。
我说:“在喝茶上,这叫回甘。”
回到大陆多日了,我还不时想起在合欢山上的经历,趁着周末,禁不住补录这段经历。其实,补录的过程,也是回甘的过程。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