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记起，谁是知己

街猫

1

你千万不要以为那些看起来傲娇的人天生就比别人厉害。其实他们只是比你努力。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努力”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天赋。

如果我是来这个世界潇洒迷糊看风景的，那么她就是来战斗的。我也想光明正大地告诉你们我这个朋友姓甚名谁，可是她最近状态不佳，恨不得戴墨镜出门，自然不愿意暴露姓名。动画片里，每个战士都有一件制胜武器，我这个朋友的秘密武器是：咖啡。她就像迷恋书信一样迷恋这些暖棕色或深褐色的液体。当她完成了一个目标，她会带我去一个咖啡馆。对于她来说，去咖啡馆是一种仪式，是对自己辛苦付出的一种犒劳，我姑且把她称为咖啡小姐吧。

作为熬夜必备品，咖啡陪着咖啡小姐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她来我家过夜，可以不带衣服和洗漱用品，但一定要带几包咖啡。以前每次她来我家，看到我旧冰箱里的脏衣服和臭袜子，看到我废墟一般的床底，她都忍不住惊讶。但只要喝完一杯咖啡，她立马变身超级赛亚人，一个小时后，我的狗窝变成了酒店里的标准间。

2

我们也曾闹过绝交。

去年我们一起被选去参加市里的英语辩论赛。为了和我准备比赛，那段时间她搬来了我家住。她很看重这次比赛，吃饭、走路都见缝插针地用英语自己和自己吵架，字句连贯抑扬顿挫，配以丰富的面部表情，时不时耸个肩叉个腰什么的，把我雷得外焦里嫩。

平常练习中我稍微不配合，她的脸就拉得比大象的鼻子还长。我很想说，不就一个辩论赛吗？用得着摆出这种欲求不满的架势吗？但没敢说出口，一般不认真的人在认真的人面前都不太有底气。于是我假装被打了鸡血一样转过身和她用英语对骂，表面亢奋，其实心里早已白眼翻瞎。

可即使这样，我们还是败了。

比赛回来那天晚上咖啡小姐来我家拿东西，她背对着我把衣服装进书包里。我跟她说话，她不搭理我：“喂，你说句话好吧？这么输不起谁还敢跟你玩啊？”

她猛地转过身来，莫名其妙地对我开炮：“我输不起？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你这样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种仗着自己有点儿天赋就扬扬得意还不尊重别人的努力的人！”

3

那次比赛过后，我们就不再联系彼此了。为此我一度觉得比赛是一种破坏感情的活动。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不是比赛的问题，即使没有那次比赛，我们的友谊也会慢慢走到尽头，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

某天早上她坐在沙发上看周报，说突然好想吃酸菜桶面。两分钟后我把两桶面扔到她面前，她惊讶地说：“穿成这样你就出去了？”我低头一看自己：人字拖，卡通短裤，乱糟糟的头发。

我明白了，对于出门打个酱油都要把衣服搭配得无懈可击还要撑把小洋伞踮着脚尖走路的咖啡小姐来说，我刚才的行为无异于在公路上裸奔了一圈。她一向严格要求自己，主张内外兼修。她总是说，不管生活好与不好，首先得让自己变成一个配得上好生活的人。她对自己很苛刻，对理想很执着，相信未来是一条星辉灿烂的康庄大道，即使不是，她也不畏惧做一个荆棘公主。

4

冬天的时候，咖啡小姐给我打电话了。她说：“我在你家楼下，可是我不敢上去。”

我飞奔着跑下楼，我要狠狠拥抱这个傲娇的小贱人。可是她一抱着我就哭了。我知道，我们的咖啡小姐终于扛不住了。

我们手牵手走在马路上，聊着这几个月发生在各自身上的许多事。有些好笑，有些伤感。我有一种错觉，好像身边这个人和我从来没有远离过。

我们路过一家正在拆迁的咖啡馆，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她出神地看着“Happy time”那个招牌，低声坚定地说：“如果我以后混得好，我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见鬼的地方。”

混得好不就是为了回到故里扬眉吐气气死以前那些看自己不顺眼的贱人吗？好吧，咖啡小姐的想法是我这种胸无大志的小角色无法理解的。

5

后来我们又慢慢走远了，很久才联系一次。

咖啡小姐总是很忙。她要学习、练琴、听讲座、参加比赛、策划活动。她不停遭受挫折，不停吸取教训，不停努力，不停进步，偶尔上传她在咖啡馆里戴着耳机靠着复古沙发的照片。

有时我在候车亭下看到她，她看起来既疲惫又神采奕奕，我跑到马路对面买两杯咖啡，一杯递给她，一杯用来给自己暖手。她一饮而尽，把杯子以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急匆匆跳上迎面而來的公交车。

有时我会想，我怎么会跟她做了那么久的朋友呢？

我们不会说肉麻的话，也不会整天黏在一起；她不清楚我从小到大暗恋过几个男生做过多少糗事。很多时候我觉得“陪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没有谁非要跟着你赖着你，只不过你刚好出现在他们身边罢了。但是我看重她。她是一道光，强势地闯进我的生活而后漫不经心地离开。或者说，她是开着红色拉风跑车的独行者，看到慢吞吞走在公路上东张西望的我，招手对我说：“嘿，伙计，快上来！我带你去转转。”可惜我是个糟糕的乘客，车开得快我就会吐，怎么办呢？她是不可能减慢她的速度的，否则她的旅途就失去了意义，于是我只好下车。我迷迷糊糊穿过迷宫一般的小巷，在某个街口又遇到这辆红色的车。这次她的车出故障啦。夜色降临，我睡着了，想着也许梦里有人告诉我修好车的方法。可是咖啡小姐不肯睡，因为她怕有人偷走她的车。

我有时真羡慕她有一辆没有盖的车，因为那意味着她拥有体验到极速的可能。是咖啡小姐让我明白，人字拖就是我本来的样子。我清楚她不会陪任何人，她停下来只不过是因为她累了，休息一阵又得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