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平
荒地已经很难寻觅,村庄似乎也在一天天地消失。
先说村庄。我老家所在的那个地方,原先是一片汪洋,成陆是六七百年前的事情。我所在的那个村子,叫朱家疃,与之并列的还有陈家疃、戚家疃、东瓜蒌疃和西瓜蒌疃。在每一个村子的旁边,都有一片荒地,分别在疃名后加一个滩,比如朱家疃滩,余类推。
再说荒地。那时,这些荒地,是村子里的孩子们的乐园,其乐趣,大抵如百草园之于鲁迅。穷人家的孩子,不能到地里干活,放牛放羊便成了力所能及、责无旁贷的事情。而这种事,自然离不开只能长草、不能种庄稼的这些大体连片的荒地了。在这里,孩子们可以让牛羊自己觅食,然后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做自己喜欢的游戏,走五马、砌房子。天热的时候,常常在玩腻之后,裸身在泥坑里打个滚,然后只留下眼珠是白的,互相追逐。
可是,到了“学大寨”的那个年月,这片乐园就开始萎缩,渐至消失。既然在陡峭的山坡上可以人造梯田,平原地带的荒地,被开垦平整成能长庄稼的农田,似乎成了情理中的事儿。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荒地除了留下埋葬逝者的公墓,已经都被种上了庄稼。
与荒地的消失几乎是同步萎缩,村庄被规划上了“农庄”,谁家砌房子,一律被安排成纵向或横向的带状,只许拆,不许在“农庄”之外有规划外的建设。久而久之,原来疃也好,张家墩子(张士诚所在的那个村子)李家舍,便从新版的地图上彻底绝迹。
村莊和荒地一起消失,有天然的渊源。村庄不是如周庄那样的小镇,它是真正的农家的聚居地,包括“富农”和“贫农”。村庄里九成以上的房子,都是泥墙草顶。每有人家砌房子,便请来年轻力壮的邻里乡亲“友情赞助”,帮着从荒地里担来土坯,垒成厚厚的土墙,然后架上骨架,最后用稻草封顶,便可遮风挡雨。如果不遇上灾害性的天气,倒真是寒暖夏凉。我在去过周庄、同里、宏村之后,曾经忽发奇想:如果在哪里保存一个完整的泥墙草顶的村落,其观赏意义和历史价值,或许不容置疑。
可是,哪里还有这样的村庄?
岂独村庄,就是类似周庄的小集镇,都岌岌可危。村改镇,镇改城,城改大。在城里留一片空地,植些花草树木,病恹恹的,叫做城市之肺。就叫它肺吧,这种残缺之肺、移植之肺,你能指望它提供多大的生命活力?
荒地不仅是村庄的肺,还是村庄的基础和骨架。当所有的荒地消失,村庄便厄运难逃。当村庄消失,当大片的荒地和村庄被代之以钢筋水泥的构建,城市便失去了植被的烘托和保卫。这样的城市,还有多少诗意和魅力?
【莹莹荐自《江苏环境》2015年第5期/童 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