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土匪文化”

李烈钧

汽车开往凤凰古城，导游就开始讲湘西的土匪，绘声绘色，滔滔不绝。湘西的匪患，有史可考，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湘西剿匪记》曾形象演绎;湘西的“土匪文化”，沈从文先生的文章和作品更是多有提及。

湘东、南、西三面环山，湘北为洞庭湖平原，形成向北倾斜开口的马蹄状。一方山水养一方人，涌现了一大批声名显赫的人物，“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执拗坚韧，张扬刚烈，辣椒一样火爆。湘江是湖湘文化的精神图腾，发轫于南，蜿蜒北去，注入洞庭，湘人却敢说“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凛凛然，一派舍我其谁的气魄。

游客熙熙攘攘，凤凰古城一端，有个土匪历史展览馆，不收门票，参观者不多。信步走了进去，苗族服饰的讲解员迎了上来。问询两句，小姑娘天真烂漫：“我爷爷就是土匪。”于是，便跟着这位土匪后裔看展出，听讲解。

湘西山水险恶，丛林密布，号称“无处无山、无山无洞、无洞无匪”。解放前，尤其在上世纪军阀混战时期，是不少土匪的啸聚之地。湘西的土匪，和山东的响马、东北的胡子一起，称为中国三大匪患。湘西土匪骁勇剽悍，拼斗凶狠，著称于世。

旧社会的土匪现象，在某种程度上说，可谓一种社会财富的二次分配方式。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山头。山头的“业务”，是隔一段时间到其它村子抢劫。得益和收获，按各家出的人数进行分配。同样，别的村子也会来这里抢劫。对付的办法，一般是逃跑，逃到山里，或者逃到别的村里。逃跑之前，把家里可能被抢的东西尽量藏掖转移。如此，每个村子和每户人家，贫富差距都不大。经济学理论说的社会财富二次分配，当时，就用这般奇特的方式解决。

看这些绿林中人，并不全是凶神恶煞，残酷冷血，不能概念化脸谱化。他们中的大部分，原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沈从文笔下，为我们勾勒出“土匪文化”的重要一面：充满原始生命力但并不残暴的匪气。

这位北大教授和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员认为：“一般隔靴搔痒者唯以湘西为匪区，作匪又认为苗人最多，最残忍，这即或不是一种有意污蔑，还是一种误解。”……“湘人充过兵役的，被贪官污吏坏保甲逼到无可奈何时，容易入山作匪，并乐于为匪。”

沈从文辞世近30年。土匪的是是非非早已成为历史的记忆。“土匪文化”却似乎成为今日湘西旅游文化的一抹“亮色”。土匪历史展览馆，从一个偏冷视角诠释了当初的一段历史。餐厅酒楼，土匪鸭、土匪鸡、土匪肉、土匪猪肝等等，也成为当地特色招牌菜。这是否有点像别处旅游地，沾了点“仙气”便说“神”道“鬼”，碰上过皇帝就称“御用”“宫廷”，实则八竿子打不着，就忽悠杜撰一桩由头，堂而皇之拿来冠名。

土匪历史展览馆，土匪商品，是否有损湘西形象，是否倡导了“不良土匪文化”，要不要堅决取缔？此类问题，是交给市场，抑或请专家科学地研判，可由当地相关部门调研考证。但无论做何决定，根本上是要立足于把湘西的旅游文章做好——讲历史，说土匪，不能有痞子气，不可“霸得蛮”，免得一不小心把自己也充作了土匪，恫吓和欺负善良的、怕惹不起的游客百姓。刘晓庆和姜文主演的电影《芙蓉镇》的外景地，那短短一段石板路和“豆腐西施”小店，白纸黑字明确不是行程项目，却强制全体游客每人100元去兜一圈，就很有些山大王半道剪径作派，大煞青山绿水古意盎然的风景。

【童 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