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安++刘虹岑
访谈实录
『不是我选择了创业的项目,而是创业的项目选择了我』
张志安、刘虹岑(以下简称“张&刘”):为什么会想要做“大米和小米”这个项目?这个想法是何时萌生的?
姜英爽:其实我在《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报社)做首席记者的同时,一直在为自闭症家长群体无偿做事。直接的原因是跟我女儿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我女儿一岁半的时候,医生就说她是广泛性发育障碍,疑似自闭症。现在看来我女儿是被误诊了。但我在这个过程当中,做了很多研究,发现这个病发病率是非常高的,美国的发病率是六十八分之一,中国在这方面的统计一直比较滞后。
因为我女儿的缘故,我认识了大批的这个领域里面的家长和专家,然后他们都成了直接帮助我的力量。她成为极少数幸运地脱离这个群体的孩子,但从2009年2月之后,我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家长圈子。我们有了一个自己的圈子,我为他们提供渠道联系和相关知识的传播。
然后慢慢地,我做成了一个正式的NGO,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用我所认识的专家和训练师的资源,引导高级的训练师对这些心智障碍儿童的家长进行科普和指导,在他们之间搭建桥梁——让专业的指导更快地到达家长那里,然后又能够及时把家长的东西反馈给专家。
所以我想做的就是一个社会企业,在商业上白我运营,同时又实现我对这个圈子的贡献,我不愿意用“公益”这两个字来承担这个东西,这样太沉重。我是最怕说自己伟大也从来不想伟大的人。但,这是一种使命感。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是这个项目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了这个项目。
之所以叫“大米和小米”是因为2004年的时候,我在南都报社一个类似BBS的社区上给自己取名为“微笑的大米”,后来报社的人都叫我大米,我写女儿的训练日记时用的是“小米妈妈”的呢称。我开微信公众号的时候,家长们都叫我大米,后有朋友提议叫大米和小米,这个名字很鲜明的,有个人的色彩,有灵魂人物存在,而且同时对这个圈里的正向引导意义是非常重要的。很多人也会想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像我的女儿一样康复,虽然这个是不太可能的,但这是他们的动力,我和我女儿在里面起到的是偶像的作用,精神的引领,给人以希望的力量。
张&刘:你判断时机成不成熟,基于哪些要素来看呢?
姜英爽:这个就很简单,第一个就像我说的,你是否确信这个是市场需要的东西。另外一个就是,我觉得吴晓波总结的那五点非常好,评价一个项目是否能够活下去的这个东西有五点:独创性,前瞻性,盈利性,不可复制性,可持续性我在做商业计划书的时候,才第一次对这个项目有了信心,因为我清晰地知道我这个东两做的就是符合这五点的。我在去找合作,找股东的H寸候,没有一个人拒绝我,他们都是认同这个事情的
我从南都报社到大粤网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一个瓶颈,而且我女儿已经到了我可以放手的一个阶段,其实我为什么在南都报社当那么久的记者,主要原因就是我女儿,因为当记者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只要一年写几篇有份量的报道就可以了。但是实际}:这对我来说应该说是一种失去了自己去挑战自己,或者是转型的一个机会。
然后我去年9月份才开始学会做大米和小米的微信公众号。没想到过了半年,已经是现在的状态。但另外一方面说,在任何领域的潜心研究、做事都会有报酬,只要你有这个头脑。用我们擅长的东西去到另外一个专业领域里去做事同样是可行的。
张&刘:你自己在快速学习的过程当中,医学专业知识的临界点是怎么突破的?
姜英爽:这就是漫长的一个过程,我从被帮助到去帮助别人,然后去影响别人,这个过程有6年的时间。
我是一个记者,好记者最擅长的就是当我遇到我不能解释的问题时,我会有人来请教。这个圈子里的专家为什么这么认可我,也是因为我一直都在致力于搭建专家和大众之间的桥梁。
专业的学习无止境的,但是起点我觉得已经完全具备了。虽然我没有系统地学习,但是我对这个行业有足够的了解。最重要的是我有大众传播的理念,我自己不够专业没关系,我从来没有标榜过自己多么专业,但我拥有的是一个强大的专业后援团。
张&刘:所以如果没有前面四五年,你做NGO积累的信任和认同,可能不会到第六年?
姜英爽:不是可能不会,而是一定不会。因为我之前5年做的事情都是义务做的,我没有川这个来赚过一分钱,这个也很重要。别人判断你是否可以合作也是看三点:第一,就是你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才华来做这个事情;第二,你有没有道德,这个是别人可以判断的;第三,就是看你有没有视野。
别人会觉得,你做这个事情不是急功近利,而是为这个圈子做事。而且我在这个圈子里有不可替代性,这是最重要的。这个也是衡量你选择去创业与否的一个标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是这个项目选择了我的原因,如果我真的成功,真的是时势造英雄。
『服务性的新闻是互联网时代发展的方向』
张&刘:现在大米和小米只有公众号平台,以后是否打算进行官网、APP的多平台拓展?
姜英爽:有,官网一定是会有的。APP可能会暂缓一步,因为它投入会比较大一些。我现在涵盖的一个是微信端的会员制的运营,另外一个就是官网的建设,光靠微信公众号是不行的。
第一,它是一个在线教育的产品,人们在移动端看视频会越来越多,所以我就知道,我必须做手机端的产品。这个是大粤网的工作带给我的经验。
第二,如果想系统学习东西,更多人学习的时候,还是要用PC来看的。至于APP,我肯定将来也是要做的,我最看重的就是它能满足我课程下的一个需要。
张&刘:现在微信公众号大米和小米有多少粉丝?
姜英爽:现在公众号大米和小米的粉丝数是5500人,这些粉丝大多来自我以前做公益时组织的QQ群。我的粉丝群分三种,第一种家长,第二种是机构的老师、教学的老师,第三种就是专家。我下一步会思考如何进一步推广。
我曾经做过一个小实验,看看到底我这个微信对粉丝到底有多重要。当时我还没有想到去做视频和联合专家开在线教育,我做的是打赏,没想到反响很激烈。我大概收到了有370笔左右的打赏,现在还有人陆陆续续地给我打钱,尽管我早已经不推那篇文章了。我设置的金额有10块,20块,50块,100块,为了调研我同时设置了微信支付和支付宝支付两种方式,我收到了很多的微信打赏,支付宝大概有三笔1000元以上的打赏。所以这从侧面反映了我的粉丝是忠实的粉丝,我这个微信公众号的存在不是可有可无的。
张&刘:现在大米和小米微信公众号的运营机制是怎样的?
姜英爽:几乎每天一期,一周至少五期,都是原创。有的是我自己采写的文章,有的是专家、家长写给我的文章。
我比较注重内容的平衡。如果今天发一个理论的文章,明天我就发一个新闻事件的。大米和小米已经成为了一个定向的服务心智障碍的孩子的综合性平台。
后来我找了做微信的专业的编辑,帮我去做美工,我只提供稿子。每一个细节都像报纸生产内容一样严格,我是按照那个标准来做的。
张&刘:做互联网产品的报道跟原来做新闻媒体的报道,你认为它们的报道方式最大的区别应该是什么?
姜英爽:我刚开始只是想把我教育我女儿的理念,不用我一遍一遍地告诉别人了,所以我把我自己写的文章放到微信公众号上面去。没想到很快粉丝数量就上来了。所以我就把大米和小米微信公众号变成了一个电子报,就是变成我向专家约稿,向家长约稿。其实我变成了微信公众号的总编而已。
后来我很快意识到光有文章是不够的。我在做对台湾职能治疗师的访谈时发现,他10年的本科就是读职能治疗的,他很有表演的天赋。他在接受我采访的时候就说,他很想做大众传播的使者,因为他觉得当老师太累了,一对一地教,他一天最多只能教六个孩子,还不能完整地把他的理念变成一个体系告诉别人。我采访结束后,我突然就有了一个灵感,我说天哪,我为什么不能给他设计一个课程,让他用大众化的传播语言和渠道去讲授知识呢。这也就是我下一步要做的,给心智障碍儿童的家长设计视频付费教程。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我同时做过电视、平面媒体、互联网。这个项目就是三种传播方式的一个结合。
张&刘:现在看来,在大粤网的经历让你对新闻产品有了哪些新的思考?
姜英爽:大粤网对我的帮助很大。它让我意识到互联网讲究的一个是商业模式,另外一个是转化率。一个项目你有多少粉丝并不重要,而做一个微信公众号,最重要的是看转化率,就是看铁杆粉的比重和盈利方式。粉丝愿意为你买单是最重要的,大粤网微信有20多万粉丝,但是如果说我有一天我停了这个大粤网的微信,或者说我要让你付费,到底有多少人会为你付费呢?
张&刘:说停也就停了。所以新闻内容它就没有具备这种不可替代性?
姜英爽:对,所以我现在反思最大的是什么样的新闻才是有价值的,真的就是服务性的新闻就是我们发展的方向。我现在做的同样是新闻,但是一定是服务性的新闻,是为我这个圈子服务的。
一般来说,有两种转化模式,第一是大V推荐,利用自媒体人的名人效应,用自己的力量去带动这个市场;第二是提供产品,刚开始我就尝试过是不是用付费阅读的方式去盈利,因为我提供的信息是有服务性的。但是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第一因为技术上没有办法实现,第二个就是我们国内已经有了很多这种思索和探索,但是都不成功。
在大粤网的工作经历让我重新开始思考我们新闻的走向到底是什么。比如说我们原来做的深度报道,到底是有多少人需要这个东西,它的精准性和不可替代性到底有多强。我跟吴晓波也探讨过这个问题,新闻行业如何养活自己,这是很一个现实的问题。我们长期都是内容搭广告的形式,但是我同样在迷茫,我们怎么把点击量转化成我们的商业模式。我们怎么样把我们这些粉丝,或者说把我们的点击量变成钱,这是传统媒体的迷茫,也是门户网站的迷茫。
张&刘:一个传统的媒体人到了像大粤网这样的互联网公司,要完成你刚才讲的比较重要的思维和观念的转变最关键的是什么?
姜英爽:快速学习。理论的东西其实不难,我说句实话,我到了互联网这个圈子里面,最大的感受就是它创作了很多种我以前前所未闻的概念。但我很快就知道如何在新的平台上产生内容。因为我长期是做深度报道的,新闻是相通的,重要的是记者发现新闻的能力,一个是天生的,另外一个就是你长期做记者培养起来的素养——不管你是做什么记者,都需要的新闻敏感性。有了这些之后,需要在慢慢的实践中去触发你的灵感。这是我们记者最擅长的能力。
『一个好记者能够修补受访者的不足』
张&刘:媒体的从业经历带给你的收获是什么?对于你今天创业有何影响?
姜英爽:每一段的经历都对后一段的经历有很大的影响。首先是我做电视媒体的这个经验,对后来做平面媒体有很大的借鉴意义。因为我后来做平面媒体是从事对话体人物写作,电视的对话感、现场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很实在地说,我为什么做对话报道做得好,就是因为我有电视媒体工作经历。
对话体实际上就是电视的平面化而已,我在采访的时候会想到,哪一些是可有可无的,哪一些东西是吸引人的。我做电视的时候,讲究收视率,想我做这个节目有没有人看,从什么角度做才有人看,这样一种思考贯穿了我后来做的每一个人物报道。因此,我尽量选取大众化的话题。但是更重要的就是怎么样让各行各业的人说}H让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
所以我会时刻提醒自己不要问那些枯燥的话题,要把文章当作电视节目,想想假如你在电视机前,看到这样问答的电视节目,会不会转台?能让你看下去的是什么问题?那就是个性化的、生动的、感性的问题。这里头,包括问题的提出,也包括受访者的回答。这就是对话写作的要点。我的经验是,在采访写作时不断提醒自己:你看看你的稿子,有没有人会看?一个问题,可能采访对象一百句话,但你用的只有三四句。盲目拉长对话是最可怕的,平庸的对话会伤害到人物。
张&刘:现在回过头去审视对话这种报道的方式,你认为它有哪些缺陷和不足吗?
姜英爽:对话只是人物报道的一个部分,我后来做讲座、论坛的时候,都在反复强调的一个事情就是这个访谈类的节目,包括平面的,也包括电视的,都只是所有的报道形式中的一个补充或者是一个部分,它不是单独存在的。我们认识一个新闻事件或者人物不可以单靠一个访谈去认识。
但是对话是一个很有效的、很直接的方式,通过对话可以让人们很快地认识到新闻事件的人物以及他们的内心世界。对话最重要的是个体化,它提供了一个个体化的传播,一个人的思想是不可复制的,一个人的谈吐是不可复制的,一个人的感受也是不可复制的。对话就是这么直接到达受众,没有经过任何转化,不是通过转述。
张&刘:你不会对你的对话内容进行后期编辑吗?
姜英爽:我基本上会保留原话。如果对方是一个好的采访对象,我基本上不加任何删减。对话体的质量取决于双方的能力,一个是我的能力,一个是受访人的能力。
张&刘:你认为通过对话能够挖掘出受访者的真实个性和内心想法吗?
姜英爽:可以,但不是所有。柴静说过一句话,“好的对话就是双方的一种抵达”。我对这句话比较认同,在我看来,对话就是双方共同就一个话题去探索自己所原来所不知道的领域,也是对对方心灵的一个探索
当然仅通过对话去看一个人是很片面的,因为有些人不是特别善言辞,或者是有些人善言辞。这对于报道来说是有损伤的,但一个好的记者是可以尽量地去修补对方的不足,引导对方发挥到一个比较好的水平,甚至超越他自己的能力的一个表达。
张&刘:这种对话的训练对于你现在创业有怎样的帮助?
姜英爽:我非常明白和清楚不同身份的人们的利益诉求点在哪里,如何用他们的语言进行沟通。所以说我以前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没有浪费掉的,包括做记者,做NGO。因为我以前所做的事情,我的身份,我的谈吐,别人就已经知道我是不是个骗子或者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
而且我现在解决问题的方式也跟当记者时的职业习惯有关。发生一个事情之后,我永远都会想到这里边的核心人是谁,我可以直接找到谁,谁会给我一些有价值的建议。我也知道谁是真专家,谁是哪个行业里面最好的。这些人成为我终身的财富,这是我当记者的生涯给带来最多的东西。
『互联网产品应基于精准的圈层运营』
张&刘:大粤网的工作经历对于你今天思考一款互联网产品,有何帮助?
姜英爽:大粤网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互联网公司我负责的东西是综合的,内容生产只是一个非常小的一个部分。但是报纸上是高度分工的,是相对静态的,它的产品形态和运营模式都是很单一或者是说单调的。互联网能够把单一的东西变成一个复合型的东西。还教会了我很多线下运营的经验。
在大粤网,我学会了思考的模式,就是互联网的圈层运营,这才是我们互联网的方向。我现在的项目就是很精准的圈层运营。。
未来我可能要发展更多的项目,有很多可能是不挣钱的,就是公益性的,比如说大龄的心智障碍人群就面临着一个养护问题,另外一个是就业问题。我想成立一个新的社会企业,但我一切的传播方式肯定是基于互联网的,是基于大米和小米这个项目,这些都是可以相通的。
而且我比一般医学界的人更能洞悉受众想要什么,然后又跟他们的专业资源联系非常密切,跟专业性很好的结合起来。这个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我现在就欠缺这种人才,所以我好想有很多个我在同时工作。
张&刘:你更多地是在思考去解决一个问题而不仅仅是赚钱本身,你是想要改变更多的东西?
姜英爽:对,这就是我做这个事情的出发点,也是我去团结那么多人来做这个事情的出发点。心智障碍弱势群体的数量是很庞大的,我刚才说了各种发育问题是5%左右,但是实际上我们中国对这些孩子的帮助是非常非常少的,我自己也亲眼看到我一位亲戚的悲剧,他是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孩子,有脑炎后遗症引起的智障伴随着癫痫,他现在已经到了进精神病院的一个地步。
就是我因为有过这样一个经历,我就会更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想要改变什么。所以说挣钱是为了活下去,或者是说为了更好的运营,更好的发展,但是挣钱绝对不会成为我去做这个事情唯一的标准。这也是我去寻求我的合作方和我股东所提出来的共同的要求。
张&刘:做记者的社会责任感对你现在的创业方向也有一定的影响。
姜英爽:这肯定是相互的,但这跟天性也是有关系的。是因为我有这种天性,我原来是一个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我在报社里基本上是不出现的,特别是我女儿出现问题以后,我更多的时间是放在公益事业上去了,我在工作上是一个没有名利和野心的人。
出现了大米和小米这个项目以后,开始让我被迫去思考经营和管理,媒体人是创意性的人,但我们不是管理性的人。
张&刘:记者创业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能够快速的联系到资源,通过你的洞察力你去找到对方跟你的利益相关点,同时附有创意。但是缺陷也很明显,你现在体会到的除了管理经验不足之外,还有什么?
姜英爽:最重要的是管理,另外一个就是对利益的不清晰,比较理想主义而且太性情了。从个人的闲云野鹤到怎么样团结这些人成为我的战友,成为我的合伙人,这个也是我现在所学会的东西。
现在我觉得对自己最幸运的地方,就是我已经有这样一批人在帮我。我引进的个人股东分两种,一种是专门投钱的,我不让他们参与管理,另一种人是对我的项目有价值的人,但这些人擅长的必然是我所欠缺的,而不是跟我重合的领域,比如管理才能。
『我鼓励记者离职,有能力的人不只是可以做记者』
张&刘:差不多10年前,你在接受采访时说:“有时候想想媒体是一个青春饭,我不可能干一辈子。”在你看来,这是不是很多记者离职的原因?
姜英爽:是的。十年前的感受如今依然如此,我们不可能在媒体呆一辈子。很多人觉得自己是“新闻民工”,事实上,记者的确跟民工一样,吃青春饭。这种情况是不够合理的。但是记者这个行业真的是很好,很锻炼人。年轻人当记者真的很好,会认识很多有价值的朋友。
张&刘:你如何看待传统媒体记者离职潮?
姜英爽:我其实是鼓励记者离职的。原因有二:一是趋势,互联网肯定是会是未来新闻发展的主阵地;二是这能促使媒体人从更多层面地去看我们的受众的需要究竟是什么。在传统媒体工作,现在回过头来去看,我们有很多东西是自娱自乐的。
新闻肯定是一个有价值的行业,记者也是一份有意义的职业。但是现在来审视,记者这个职业真的是一言难尽,很多东西都是矛盾的,一方面我确实觉得这个社会需要记者,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会觉得有能力的人不只是可以做记者的。
张&刘:甚至可以就像你现在做的,通过更直接的方式去改变一些东西?
姜英爽:对,我们以前通过做报道,或者通过所谓的影响社会获得成就感,但现在来看,我去直接做一些东西,成就一些改变也是一样的。
我更看重的是什么更吸引我,做这个项目就像孵化一个未知的蛋一样,那种惊喜带给我的满足感是我最看重的。我在这短短几个月内获得的自我成长远远大于我之前做记者的这个行业给我带来的东西。过去我是很单纯地对别人进行一个调查,做一个采访,和现在我亲历一个事情、养育一个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人有两种学习的模式,一种就是因为你喜欢你就学习,另外一种就是因为先灌输给你了,你接触了,被迫接受了,进而去学习。就像强迫老人去用微信一样,之前他会一直抵触,有一天你强迫去让他上了网,让他用了微信之后,他也会喜欢这个新东西。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喜欢当记者我就一直当记者,但同时我也失去了去尝试更多东西的一个机会。
张&刘:离职前,摆在你面前的有几种选择?
姜英爽:当时我可以选择跟大粤网合作,也可以跟南都报社的公益基金会合作。他们都认可我这个项目,第一有商业性,第二有公益性。但是我更想试试看这个项目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我能做到什么样子。然后等到时机成熟,我再去做更多的事。另外,我不太想把它变成一个纯粹公益的东西,这个项目其实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彻底公益,一个是我走的商业路线。我现在就是想先看看,我能不能养活自己,然后我再去做更多的公益项目。
于是,在把大米和小米变成一个公益项目进行运营和完全商业化地进行运营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有更大的自主性和不可预期性。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它不太费钱。我真的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但是我现在愿意抛弃一切来做这个事情,因为别人不停地在给我这种强化,说我的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这让我觉得完成这件事是一个功德无量的。
张&刘:在离职投身创业时,你最大的担忧是什么?
姜英爽:我其实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第一,我做这个事情就像我说的,已经带给我很大的收获。第二,最重要的是这个项目可以活下去,我不一定能挣多少钱,但是我一定比别人更用心。创业要有经济后盾,我输得起,我们的合作伙伴也输得起,这个很关键。我也要求我的投资人、合作方都不要以急功近利的心态来看这个项目,而是我们更愿意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养成”。
一方面我知道互联网烧的就是速度,另一方面我要求自己更多的是以“养成计划”的心态来对待这个项目,也要求我的合作方和我所有的股东以这种心态好好地一边做,一边想。
我当时有想过跟大粤网合作这个项目,但是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他们让我定半年计划、一年计划,我觉得这个项目不可以这样去做。其实做自媒体也是这样,要潜心地去培养用户的黏性,这个不是说你用你几个月能做成的。
所以现在虽然我几乎是一个人在运营微信公众号的内容,但是我从来都会以自己做报纸的责任心和高标准来要求自己。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并不代表你不从眼前出发,而是先看清能做到的一个最理想的状态是什么,然后再看手里有什么牌,再在两者之间去寻找一个平衡点。这就是我做事的方法,这种精神贯穿了我所有的职业,我做任何采访也是这样的。
『创业从某种程度上说实现了我做记者的社会理想』
张&刘:你现在创业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延续了当年做新闻记者的理想?
姜英爽:是。当好记者一定要有新闻理想和社会理想,这种道德感或者使命感都是需要的。这跟天性也是分不开的,我就是那种只要别人向我伸出了手,我就不会不去接的那种人。
记者群本身就集合了一批很优秀、素质很高的人,这个你不承认也是要承认的。所以记者转型之后能做很多事情,我们这种思维可以帮助我们在很多行业里面做得很好,因为任何行业都需要传播,需要创意,我们最擅长的也是这一部分,所以说实话,当记者这段经历,现在想来,真的就是体验过就够了。
我真的不建议本科生去读新闻系的,有一些领域的学习是需要你刻苦或者需要你分数高就够了,但是新闻系需要的是一个综合素质的考量,比如像我说的你有没有这种创意,有没有这种思维,这个很重要。
张&刘:你如何评价自己创业的优势和劣势?
姜英爽:我本身有太多不适合创业的性格了。因为我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我是那种一边哭一边会做事的,但是我一定会哭。就是这几个月里,我流尽了所有这些年没有流过的眼泪。特别是遇到别人对我的攻击,我会觉得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因为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去无怨无悔地帮助别人,又没有图什么,但是为什么别人会这样来伤害我,我想不通,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说实话,像我这种性格,很明显的缺陷就是在这里,我不了解社会的复杂,没有什么心机。
大粤网的同事知道这个项目,他们觉得我比较接近成功者的气质——有强大的信念和某一种意义的执着;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觉得我情感上比较脆弱。创业以来,我天天都在煎熬着,焦虑症又犯了。我本来是闲云野鹤型的人,但是我被逼着开始做现在这个项目,成为一个全能型的人。我最大的痛苦就在这里,我被逼着去做我不喜欢做的人。
我不喜欢抛头露面,也不喜欢做全能型的人,但是现在却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另外一个我对钱是不喜欢的,我是那种有钱就花,没有一点理财概念的人,也不会投资。我最大的投资就是买了房子,所以也因为这个我有了资产,感觉到我人生的后半部分肯定是衣食无忧的,就算创业失败,这一点钱也是赔得起的。
而且我很不擅长同时做几件事。我是一个单线程的人,我创业以来,什么都不管了,女儿也不管了,老公也不管了,24小时都在想我怎么样可以把这个事做得更好。以前做记者,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可以,但现在这个项目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有这么多人在强化我、鼓励我,我就要为这个负责,但是实际上我不是一个喜欢对别人负责的人。所以我一直都认为,自己永远是一个打工者,但是我现在被迫变成了一个链条上的一个环节,而且要为这些多人负责,我觉得压力好大。我的社交能力不强,我这个人比较直,就是很简单。
幸运的是,我现在知道我会遵循规则,我只要让别人来设计这个游戏的规则,让我的创业伙伴来弥补我的不足。这些我都没有走太多弯路,现在来看,将来肯定还是会有很多的挑战,很多的问题。
张&刘:心直口快的性格其实是一个优点,能够快速地打破僵局。
姜英爽:做访谈这样的性格很适合。但是你让我跟人家交往,有的时候遇到那种复杂的人,我是不行的,应付不过来。任何人都能感受到我很真诚,就算对方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
但是简单并不代表脑残和没有深度,这是两码事。我会直接跟专家说,我是来跟你请教的,我有什么事不懂你就跟我说,然后如果特别是涉及到专业的话,我都会让对方先看一遍,我并不一定是说我会依据你的改,但是涉及到专业的部分,我一定要反复核实,我不能曲解你的意思,而且你指出我的缺点、毛病什么的,我都是接受的。没有人喜欢一个很狂傲的人。别人跟我相处久了就知道,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也很能认同别人。这也是一个成为好记者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