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潮
一片落叶的雨后黄昏(组章)
□刘海潮
红茶装满一个下午。
帕斯捷尔纳克断断续续添水,着色。
红。
殷红,朱红,玫瑰红。
意象由内及外,坚守如一。
芜杂,一地荒草,沿着午后的阳光,恣睢,肆意蔓延。
氤氲浸润过心灵,会静默,沉淀;
茶汤浇灌,却是望不到边的痉挛。
一阵阵疼,动词般的锋利,坚韧。
白桦林泛着幽蓝色的光,直抵命脉。
雨过天晴。午后的山谷童年盛开,一步,就打开山门。
向日葵熊熊燃烧,焰火深埋,水中,最后一粒火种灼痛谁的伤感?
鹰,一只鹰,雪山为背景,蓝天作归宿,突兀,冷峻,独自盘旋。
白云为伴。驾驭,穿梭,俯瞰,羁绊。
高傲的翅膀使劲绷紧,试图用传说证明一切。
孤独雕琢出陡峭,就不是孤独;
寂寞锻打过悬崖,就不会寂寞。
石缝,撕裂。
绝地,逢生。
英雄,即使只留下背影,依然,还是英雄!
那时,我还是一朵未开的睡莲。泥污之中,莲蓬之上,手把手催开盐碱和童年。
我把夏天请上莲花,莲花间盛开别人的娇艳;
我把花朵供奉在彩云,彩云上的窗花日渐遥远。
花非花了,云是云了;花在云之后,灼灼光焰瞬间四散。
深夜,莲籽沿垄沟步履蹒跚;落红无情,点点都是碧波一片。
见过叶枯、荷残,见过泡桐与莲蓬默然守望,垂柳闻烟,葡萄架下挂满收割后的秋天!
你是我的格桑花吗,最初的,或是最后的那一朵儿?
夜,还深;
天,未亮;
雪山依旧在天上。
布达拉遥遥身后,留在身后的,还有金黄的梦想与光芒。
在路上,只有你,格桑花,和玛尼堆,一起流浪。
那悠然绵长的牦牛,那四蹄撒欢的羚羊;
雪山的雪,天堂的堂;
鹰的鹰,狼的狼;
都融进拉萨河的蓝光,只剩下,散落在路边野外的格桑,河水拉长神秘,虔诚匍匐地上。
哦,格桑,点灯的格桑,无语的格桑。
不想你在仰望的唐古拉冷冷绽放,不想你在幽幽的拉萨河落落生长;
只想你在夜的深处,给我留下一丝暖意,半缕星光!
音乐乍起。
迷茫,同一个旋律不停地重复。喃喃,私语。
楚河汉界融化,不分字眼。
一滴雨水足以打动一粒种子,一滴渴望却在春天格外艰难。
和弦呈现三原色,借水的力量描绘整个春天,和春天背后的影子。
抬头,仰视的高度。
变的不是季节,是感觉;冷的不是距离,是指尖。
一面,仅仅一面。
我就在你的百媚千转中,莞尔一笑;
之后,融进漫漫黑暗。
灯光的古韵扑簌簌落下,沿千年的石缝,击打。
划动。划——动——
鲤鱼化帛,白狐成仙。
秋风秋雨的光泽,瞬间把巷子风化。店铺,门面,小二的叫卖声,神秘,且悠远。
可我仅仅是一面,仅仅,是,一面
可这一面,疼得深邃,痛得震颤!
杭州。扬州。汴州。
或清澈,或浑厚,或干涸。
而今,在滑州,在滑州古运河,一滴水穿透教科书,文字的光亮浸润隋唐的苔藓。
视线用一根白发,牵动岁月,牵动绿
和之外的璀璨。
厚重或者永恒。
遗落的吱呀,沉甸甸的感叹!
划桨,摇橹。
水声,湮没,缭绕。
渔网。
结绳,记事。
三月烟花,五月纤夫,七夕歌女。
过江南,穿汴水,经卫河,桨声灯影直到今天。
只是,只是帆早已疲惫不堪;
只是,只是船早已厌倦。
天涯,背影。那是谁,还在斜阳下,沐秋风,望秋水,独凭栏杆?
呵,水胡同,水胡同,一个让人心疼的乳名。
霜雪,皓腕;
凝望,爱怜;
烟雨,风月。
褶皱扬起,九月,倾城倾国。
水做的胡同窄窄浅浅。一步,一回首;一笑,一秋天。
临街的窗,开了,吱呀,又关上。
一曲秋声,沿鹤鸣,追雁叫,在北中原上空盘旋。
处子之音,霰然,弥漫。
掩面,啜泣。
卫水向北,涡河往南。
河的两岸,稻谷编织的秋声,生长一连串的思念。
千年咸平,千载滑州;秋声漫过,竹简一字排开,冷冷地,醉翁之意便和犁耧锄耙深埋在地头田间。
迎面,就是隋唐。
瓦砾之上,土岗之下,剑戟,轻轻掠过琼花江南,掠过瘦西湖的水榭红莲。
寒光,外露;旌旗,撕裂。鼓角时急时缓,一阵阵,吹得雁行七零八落。
上马成王,下地种粮。
粗瓷大碗一摔,碎片上站满各路反王。
把酒临风之后,豪杰遍地,利刃冲天。
古寨墙根,一朵弱弱的菊花,刚还在角落倔强地绽放,眨眼工夫,狼烟四起,映得满城尽是金黄!
不期而遇。
大风飞扬,狼烟四起,秋天被拦腰折断。
玉蜀黍秸秆没一点顾忌,点燃过文字,又点燃起黄土。
秋,渐深;
风,渐紧。
麦种在泥土深处,蛰伏,蜗居,坚实又温暖。
浓烟裹着寒冷,一直向南。
在滑州,忽然遭遇一场大风。
大风过后,没见到叶落,更没见到天蓝。
风吹暗香,雨打花落。暮秋初冬,浮光影动。节气,在似水流年中翻过;号声,在晨曦微露时响起。
哦,汴水有声,长亭无语,谁又在夜色阑珊中梦回兰舟,感怀泪痕!
奉旨填词,红袖添香。绾衣皓腕,冰肌玉肤。十年一觉,东京梦华。用你的百媚千啭来陪我的侠骨柔肠,以我的剑胆琴心去唤你的水绕山环。
心事在偎红依翠中蜿蜒,清词在胭脂粉黛里流淌。功名在九霄云外,平仄在市井之中。
那个少年,在狭窄而又古老的门墩上遥望天空,挥洒泼墨般地写下晓风残月,把一曲又一曲的词牌印在琵琶古筝上。
小巷深处,寻常人家,我就是那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
又是一年桃花红,又是人间四月天。
花红易衰,流水有情。人面桃花,相映相成。
花含苞,人含羞;花成簇,人形影;花掩人面后,人藏花丛中。花似人,人如花。花人合一,人花同红。
去岁今日,日暮残云。几枝桃花,掩映柴门。而今又再,不复尚存。那回眸一笑的倾城倾国,那日落日出的一骑轻尘;那桃花深处的国色天香,那轻罗小扇的吴语侬音,都消融在这花海深处。
只听桃语,不闻花期。只见红粉,不见佳人。
而今,一切都过于匆匆。
金钱,地位,名利,都极具诱惑,无法抗拒。甚至爱情,也都速成。谁还会这样在斜晖脉脉中独倚栏杆,望伊人归?谁还会这样用一枝桃花来望穿秋水?谁还会相信人面纵然不再,桃花依旧春风?
花香飘过,清风徐来;晨钟暮鼓,天籁梵音。无论如何变幻,有些东西依旧永恒,如阳光,如空气,如爱情。
铭心刻骨,梦缠魂绕,月上柳梢,佳期如梦。
尽管倩影不再是去岁的倩影,但桃花却是盛开的桃花,在灵魂深处,在记忆源头,都熠熠生辉,都让我们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双眼湿润,双目含情。
春如旧。
春如旧,人却不瘦。
瘦的是花期,瘦的是缘。
错过的不是情感,是真实,是自然。
没有青鸟殷勤,无从知你。
无从知你,却时刻念你。念你的地,你的天。
芳草如茵。
如茵的芳草却装扮了邻家的春天。
又在小屋默读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诗句,却无法理喻除却巫山之后的感觉。
不是云,是什么?
是什么,我不说,你也知晓。
不是不能道破,是不敢,是不愿。
打开窗,月如钩。
梧桐寂寞的滋味,风不言。
风不言,月应知。
只是月太高,太淡。
明净,但高悬;
清纯,但遥远。
高处不胜寒。
不是仙者,是俗人。
俗,便无法抵挡利禄功名世事沉浮;
俗,便无法摆脱庸人自扰碎语闲言。
且俗且雅,追求过,但达不到。
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我们一直恪守着这句圣人圣言。
所以,不后悔;
所以,心坦然。
白发再忆,蓦然回首,心中,仍会感动,会流泪。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这种至真至纯的情感。
世界太大,又太小。
日后若见你,是否依然?
此时祝福,虽无语,却真诚,一切尽在不言中。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毕竟,我们曾一起走过春天!
立冬过后下了一场雨,雨水萌动,琴瑟和谐押韵。深一脚浅一脚叩响宋词,湿透的韵律,大雁杳然,阵阵寒意。
季节雕刻冬雨的平仄,经纬分明。词牌两边,曾经相濡以沫的两棵树,上阕在季节的那头发黄,下阕在季节的这边透绿。
仰起头,一片无泪的天空,让树的年轮画出亮丽。
在惊吓、恐惧、绝望之后,最后一片落叶淹没在风的初冬。
紧握泥土,沉静无语。一滴雨水残留的黄昏,痕迹不时漂泊,又沉浮。
没有人在意那些风云过的枝干,也没人用雨滴阐释结庐的心境。
一片落叶以中年的纹路临帖,上下,恬然;左右,散淡。
之后,就是句号,就是成土成泥。无数枯黄覆盖脚印,叶脉涂鸦过沉浮又涂鸦归途。
小雪之后的一场细雨,细雨之后的一个黄昏,黄昏之后的一个路人,做成满目惘然的路标,镶嵌在黑色的边缘!
今夜,有雪。
雪就藏在雪的深处,指尖触摸指尖,一瓣掩盖另一瓣。
雪在雪之前消逝,雪在雪之前的歌谣一遍一遍诵唱,黑色染白,河水澄明。
但雪始终杳然,始终无法企及的灵魂若隐若现,始终不肯装饰睫毛下的帷幔。
芨芨草无家可归,童话最初上路,沿岸的二十四节气遥遥无期。
坚硬的雪花猛地撞到心口,瞬间融化!
雾的霾,霾的霾。
一根红色扎进雾中,噼里啪啦,刺眼的霓虹,刺耳的警笛。
用针的锋芒穿越四季?用明亮和忧伤穿越四季?
阳光,空气,风
贞操,词语,笑
廉价的变得珍贵,珍贵的变得廉价。
一念之间。
五米开外,一尊雕塑,在雾霾中搔首弄姿,旁若无人。
铺天盖地。铺天
盖地。宇宙。洪荒。混沌。
沙的力量掩盖住目光
和目光。掩盖住一个
叫春的名词
其实肆虐本不是我,疯狂本不是我。可是
我的水,草,绿洲,河流
都在绝望中呻吟,在呻吟中绝望
可肆虐疯狂之后,你们才知道
我经受的多少伤害和无奈
忍无可忍。忍无可忍,就偶露锋芒,就用伤痕累累的躯体,
灯蛾赴火地冲向太阳,就在大地上横冲直撞
带血的
凤凰!
1
走过,叶子缤纷,回声在咸平湖上荡漾。
云彩吆五喝六僭越在湖的深处,喊一声号子,湖水氤氲,紫气四散。
没有声音就是声音,没有归宿就是归宿,没有家就是家。
意象,通感,象征。
文字斑驳,潜伏在泥土之内。
马匹,辔头,鞍子,随风飘扬。
肉片连汤随着老街一起拓宽改造,一个烧饼,就是一个夏天。
2
西吊桥走起,路面一箭之遥。
护城河手足相依,石头偎依石头,根连着根。
水和水隔断鸟鸣,翅膀打湿春之声。
汹涌已是昨天的月亮,断桥就在前方,就在路的尽头,一柄红伞撑开一树桃花。
宽的时候我还能蹒跚而过,窄的时候我却望眼欲穿;
一手托两家,手心手背都让我步履维艰。
伸开目光,睫毛忽明忽暗,渔舟和蓑笠蓦然回首,凝视而望。
走投无路时,就俯下身子收拾一地细碎的月光。
3
郑民,大广,日南,高速连接线。
石子牵着柏油横冲直撞,一股脑荡平涡河西支。
路灯时而轻歌曼舞,时而独自惆怅;
连根拔起。
麦子历经霜降,臣服过雨雪,把唢呐高高举过头顶。
花轿蛰伏在雪的下面拥地而眠,却不能抵挡挖掘机的温柔。
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只三下,就露出脆生生的夏天。
4
路沿石傲睨,女贞树四处徘徊。
名词一大早就已经过去,动词和形容词却仍然遥遥无期。
谁会相信,主语和宾语会手挽手一起任性地等待遥遥无期的秋天。
盘腿打坐,日落西山。
余晖的余晖接连不断,索性把渴望种植在墒情,种植在家的方向。
咸平大道穿城而过,咸平湖无语阑珊。
丁字路口,巨石缓缓移动,年景迎面而来,瞬间饱满。
5
塑料大棚佛光涌动。
草苫子卷起,铺开,温度和湿度按节奏开花,瓜藤柔韧,上升成期盼。
泥土的气息蒸腾,墒情顺垄沟直行,转弯,时舒时缓。
种子落地的过程成全了谁的一生?
变压器就在头上,220伏的渴望沿瓜秧流淌,竹竿直挺挺地插入泥土。
雨水,电流,目光,三合一,导入地线。
6
厂房,机器,工业园区。
GDP和产值一路攀高,用电量节节生长。
五百匹白马虎虎生风,沿途四散,卡车咬着卡车,红绿灯在等待中一寸寸拉长。
荒草。空旷。蓝领。
使劲一拧,螺丝帽噗噗直响。
一滴汗,一个坑;一滴水,却连地皮也湿不透。
水洗过的匆忙稍微停顿一下,又格外匆忙!
7
咸平大地,人口六十万,面积七百六十平方公里。
惊蛰在豫东平原深处萌动,月光沙沙作响。
黄的麦子之后,还是黄,黄的黄;
红的高粱之外,还是红,红的红。
风吹着黄,风吹着红,咸平湖面逆风而起,湖水刹那间溢满我的眼眶!